江熠确实是个谈生意的好手,五年来的朝夕相处,他已摸清了我所有的喜好,知道我这人重感情,知道我向来对钱财这些身外之物没什么兴趣,知道我属于那种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的傻子,于是乎便老早的给我安排好了往后的路。
他要把江家交给我,那只是表面现象,实际上只是为了让我帮他看家,好确定在他归西之后还能有人把这大批量的财产看牢了,安全交给他女儿的手上。我早就知道他一直在打这个如意算盘,却没有想到他会挑这个时候毫无保留的亲口告诉我。也许,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魏霖的到来吧。
后来的日子,基本也没什么变化。我依然天天去钱庄上班,江熠也依然时不时出差去谈生意,剩下魏霖一个在家无所事事,有事没事的就跑到钱庄去瞎溜达。
钱庄后台属于重地,闲人免进,此条规矩严不可改,就算是魏霖的老妈大驾光临,那后台的小栅栏也不可能为他打开。所以,此人总喜欢在柜台前晃悠,或看人家客户存取款,或跟别人小姑娘搭讪,更有甚至还指手画脚的吆喝工作人员这里不对那里不行。
如此延续了一段时间,投诉一天比一天多,慕容明许是招架不住,让我想办法遣送那位魏老爷回府,别再来骚扰无辜百姓。我则趁着江熠偶尔在家的机会,将此话原封不动的传了上去,换来的却只是此人的哈哈一笑,话曰让我自己解决,紧接着这当家老板又消失不见了。
我终于明白了这个狡猾的老爹为什么天天不落屋了,魏霖是他的亲戚,却不是我的亲戚。我可以随便的得罪那个表哥,他却不能得罪这个外甥一分一毫,于是乎,这个黑脸的角色我是唱定了。
某天,此吊儿郎当的表哥又跑到铺子里调戏小姑娘,我于百忙之中看了一会热闹,觉得魏霖这人很有泡妞的潜质,随即灵光一闪,马上让慕容明去跟隶属江家的琳琅雅居通个气,说是让魏霖去跟那边的掌柜实习一段时间,如果表现突出,等江熠回来正式进行人事调动。
慕容明不愧是江熠的左膀右臂,那一出馊点子经过此人一加工,立即正规的比朝廷的榜文还要有说服力。魏霖兴奋的第二天就冲去了烟花一条街正式上班,连续几天没再来钱庄生事,我和慕容明这才心照不宣的长舒一口气。
江熠回来后,我率先报告了这一项安排,老爹不动声色的将这出戏继续唱了下去,先将魏霖夸奖一番,又借口他忙着出差,遂将调动一事无休止的拖延了下去。这一拖,就拖了一年之久,直到第二天开春,琳琅雅居的掌柜跑来递辞职信,说是魏霖抢了她的饭碗,江熠这才想起来调动一事,又随便的把他亲爱的侄子安排到了西湖边的一个客栈里去当掌柜。
这一年又风平浪静的过去了,魏霖经营的客栈一直处于良好发展态势,基本天天客满,财源滚滚,差点就数之不尽了。我去查过几次账,没见有什么蹊跷之处,再观魏霖态度,客气有佳,谦逊有甚,真跟他刚来的时候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判若两人。话说社会是个大染缸,在哪里泡就会变成哪种颜色。真是庆幸把魏霖丢进了服务窗口,要把他放到工厂里当工头,只怕他现在已经带着一帮工人造反了。
十五岁的这年冬天,魏霖回汉阳过年,家中又只剩下了我和江熠两人。大户人家过年,通常都会弄上百十道菜以显示家中的富足,而江家虽然是杭州城内堪数第一的富翁,这过年却冷清的只有四菜一汤。
冷清的家,冷清的年,除夕之夜守着空旷的庭院听着远方的钟声,声声回荡,更险空旷。我和江熠又以一碟花生一壶小酒对饮了一夜,互相感叹着时间流逝岁月无情。从小回忆到大,嘴里念念的还是星儿。三年过去了,星儿应该长到多高了?学问学的怎么样了?武功练的怎么样了?有没有被月儿欺负?有没有被云岚管教?无休止的猜测中,是停息不住的思念。无论远隔千山万水,还是历经沧海桑田,能永念不忘的,或许只有至亲的家人了。血缘之系,果然是永远都剪不断啊。
开了年,江熠说我在钱庄柜台上坐了三年,江家名下各个产业的掌柜已全部见过,出去正式打拼的时机成熟,该要实习上岗为接管江家所有生意做准备了,遂交给了我一大堆单子,让我挨个的办妥,而他自己则在家坐镇,享享清福。我把单子的地域时间顺了顺,排满了一年的计划,便开始了我的旅行生涯。
京城的首饰要用南海的珍珠,价钱太贵得再去商量商量。
往西域出口的丝绸订量太大,蚕丝不够,得再去找蚕农联系联系。
中原的陶瓷花色改变,得去寻找下相关的染料。
往辽东运送的纸张要求结实一点,还得过关东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
东南西北,跑遍全国,马不停蹄的一站接一站,走走停停,还得不停的继续拉生意,一单刚做完,下一单又至。那订单雪花一样在脑子里不停的飘,不停的飘,飘得我连做梦都在下雪。
做工作太拼命不是什么好事,问题是我不想这么拼命,江熠却强迫我这么拼命。那些单子,都是他以前联系的老底子,就算我什么都不做,那些老主顾也还是会照顾江家的生意,再加我这人长像比较亲和,说话比较委婉,见识比较广阔,又因在钱庄坐柜台的那三年里日日跟钱打交道,出手大方,思路清晰,在平等互惠的原则上三聊两聊的就把人绕进了话题,于是自己又给自己找了一堆事。
实在是恨自己为什么一定要以新时代的眼光去衡量古代的事物,宣纸就是这么煮出来的,景泰蓝就是这么贴出来的,珍珠吊坠就是这么穿出来的,蚕丝也就是这么养出来的。规矩已经定下就不能随便更改,改变的结果就是人人都想尝鲜,于是,随口说说的话得努力的去实现,所以,我不光得负责谈生意,还得兼顾着开发创新。唉,脑袋不够用了。
晕头转向的在外忙了一年,就过年的时候回家呆了三天,跟江熠汇报完了一年的工作,又马不停蹄的赶往各地的厂子去研发试验新产品。这一年我谨记千万不可找事的原则,没再吹嘘自己的见识,总算少了许多事,可订单依旧在梦里雪片一样的纷飞,撒了人满头满脸,几乎压得透不过气。
江家的资产啊,以翻番的速度猛烈增长,我的成绩有目共睹,再次回家的时间延长了些,总算是有时间跟老爹好好诉诉苦,不过是起了个头,江熠便以一番歌功颂德之语给我恶狠狠的砸了一顶高帽子,差点就把人哄的飘飘然找不到北了。
还好本人历经千锤百炼脑子里始终能保持一线清明,在最后关头退步再退步的强烈要求扩大招聘技术人才,江熠举双手赞同,转而又将人事调动大权交到了我手上。得,本想着让江熠多找点人来帮忙,没想到却又给自己增加了一堆负担。你让我去谈谈生意忽悠忽悠没见识的老百姓还成,让我搞内部管理那八成要乱套,那些纠错复杂的人事关系就跟树根一样,树有多高根就有多深,怎么去理?怎么去顺?
算了算了,慢慢来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时间在混沌的状态中不觉流逝,每天从凌晨忙到深夜,总感觉一天的事情还没做完,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江家的生意实在太大,虽则摸清楚具体情况一年足矣,可要在这盘根错节混沌无底的深海中站稳脚跟,那可就得花大功夫了。
我并非江家血脉,这一点正是我的致命伤,只凭这一点,便有很多人对我的话爱理不理或阳奉阴违。我想找人来帮忙,来的人都是下面这样那样的关系,半点本事没有只会吃闲饭甚至帮倒忙。我想整顿下内部机构,活跃下工作氛围,那些要害部门只要一动,就会出现这样那样的状况,或装死躲着我,或到处说我的坏话,或组织人员罢工示威,或消极怠工死也要拉一堆垫背。
如果说我十五岁那年刚出道是一帆风顺宏图万千,那么自打十七岁那年开始接触到内部管理,我就像掉进了沼泽,满脑混沌,费劲了力气都无法抽身。树大不易倒,可树大也难得整啊。
也许是我的苦恼全被江熠看在了眼里,在他潇洒的抽身度了数年大假之后,某天终于心血来潮主动要求跟我一起全国到处视察一遍。平日的奔波,总是我和江琴两人轻装上路,这一次的出游却是声势浩大,什么慕容明,江廉等等重量级人物不说,连那个一直放在杭州做摆设的魏霖也被列入随行人员之中。
这一次的□□很成功,有江熠这大老板撑腰,往年许多难以解决的问题全部迎刃而解。工资上调,机构精简,人员调动,管理变更,一系列的内部管理制度终于理顺查清,难以控制的老顽固们被以退休的名义遣送回乡养老,又提拔了一批平时比较听话的年轻人上去,一来二去的折腾了两年,我这个二老板的身份才正式得以确立。
说话一有人听,办事效率马上就不一样。各地的生意按照改革后的制度很快规范起来,我这当领导的也不用事事亲力亲为,只用呆在家里等待汇报就成了。忙碌了八年总算是闲了下来,本想着什么时候找机会到昆明去一趟,看能不能见见我那个八年没有音讯的妹妹,江熠那边却立即传了个消息过来,说是有个叫慕容影的人给云岚下了战书,相约三月二十七在峨眉金顶放手一搏。
机会不请自到,我无比崇拜江熠打听江湖小道消息的速度,不知这次能不能见到星儿,若是见到了,能不能再努一把力,将过去的恩怨全部消抹。倘若告诉云岚,只要星儿回家,我愿将一个理顺了的江家拱手奉上,这八年的思念,是不是可以彻底做一个了断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