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张嘎子!”区队长严肃地叫了一声,然后直视着他,沉了老半天:“这样吵闹是八路军的纪律不许可的!你没有听过军民一家的道理吗?……”小嘎子小声嘟囔说:“叫我给他下跪磕头都行,这‘枪’是老钟叔给我的,是我的纪念品,要了命也不能给他!”区队长不知怎么心里一软,鼻子有点发酸。然而,在这个节骨眼上是不能含糊的,放纵会惯成孩子的毛病。何况刚才收枪时,他的态度本来就不端正呢!于是更加绷起脸来,顿一顿说:“告诉你嘎子,八路军土枪土炮,没钱没饷,每人三发子弹,跟日本鬼子拚了六七年,没有叫敌人消灭,这是什么原因?除了共产党的领导以外,我们还有一条仗恃,就是广大群众真心实意地爱护与支持!可你动不动就跟老百姓打架,你知道这有多大害处吗?”他见嘎子不说话,就把手一摆,接着说,“去!你先上套间把这个道理想想。没有我的话,不许出来!”随即扭头对大黑墩子说,“老满哥,这孩子是新参军的,还没有好好接受教育,别跟他生真气。我们先关他的禁闭,等清静下来再好好处分他……”
老满哥一听说“关禁闭”,猛然间倒吓了一跳。他本是个直筒子脾气,火头上来学说了几句,不过是警戒他下次的意思。不想却弄出个“关紧闭”来,又不知这是什么刑罚,便连忙笑开黑火红红的脸阻拦道:“别别,发落他一顿就是啦。一个小孩儿,能有多大罪过儿,还值得关禁闭!……”
区队长虽然点着头,仍朝着小嘎子说:“你不上套间去,还在这儿愣什么?”
小嘎子正巴不得赶快离开,听了这话,忙向套间走去,心里却在庆幸:“枪”可算保住了。然而在走过老满跟前时,把眼向他一横,低低道:“等着吧,你个老顽固!”
一场官司就此结束。老满领了胖墩儿重去做饭;钱区队长开始检查战斗消耗,起草给分区的报告:一面等着侦察员们回来。别人备有工作,也都去了。惟独小嘎子闷在套间里,一个人冷冷清清的。
这套间,总共只有一条炕大。在半截小炕上,光光的只有一层浮土,既无枕头又没席。地下,也只有一个糠篓子,一个破坐柜,坐柜上撂着个旧纺车。小嘎子看看这,瞧瞧那,没有一件是好玩儿的。坐又懒得坐,躺又没法躺,便把指头伸进拐轴去,拧得纺车嗡嗡乱转。转了一阵,仍是无味,扒着糠篓子瞧瞧,空空的连个干菜梗儿也没有,可见想逮个老鼠的希望也不能了。咳,这可闷着吧!“你知道这有多大害处吗?”区队长的声音又在耳边响了。
“嗯,有多大害处呢?……”他脑子刚刚一转,忽地“加加”两声,窗棱子上落了两只“家雀儿”,隔着一层窗户纸,在那里扑翅儿,弹爪儿,籁籁地动,仿佛在表演影子戏。小嘎子心花怒放了,忙忙地两脚一蹬,脱掉鞋,蹑手蹑脚地爬上炕去,看看离得切近,“噗喳”的一捂,窗户纸虽给抓了个窟窿,一只小家雀儿却捧在手里了,那蓬松的羽毛,溜黑的小眼儿,索索地满手乱动,拂得他手心发痒。痒得小心眼里充满了快乐。什么“坐禁闭”呀?小嘎子早就把它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外边屋卫,区队长可没有闲心想到小嘎子捉家雀儿。侦察员们陆续地回来了,出现了新的情况:据报告,明天城里有两辆汽车去保定,是送一批伪军官受训的。另有消息说:有几个“差犯”也要同时解去,其中可能有钟亮同志。
这消息立刻把大家激动了,区队长跟前围来了一群战士。自打老钟被捕以后,他们曾想过多少方法营救他啊!无论是进城砸狱,无论是花钱赎卖,也无论是托门子做保,……都想到过,无奈条件不成熟,不能得手,以致大家仍然日日夜夜地为这事煎熬着!
钱云清翻开地图,对着通往保定的公路,息气凝神地审视着,默算着。
那神气,就象一个面对疑难大症的医生,心里是在怎样地翻江倒海啊!
“当然,最好的办法还是打伏击。”他开口了。他向来不肯轻易下命令,哪怕再三深思过的思想,也愿意再和同志们商量一下。
大家都露出兴奋的心情,没有人吭声。
“两辆汽车,”钱区队长只好说下去,“除去‘差犯’和伪军官,大约有二十到三十个战斗力。估计鬼子不会护送他们。但我们把敌人估计得强一点,给他打上一挺机枪,甚至再加上一个掷弹筒,我们还是能够把他吃掉。但困难就在他们是汽车,又是两辆。两辆之间的距离有多大?老钟坐在哪一辆?都不能断定。所以就有个问题:“怎样把两辆汽车都截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