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nny在黑夜大雨的草丛中拼命爬行,逃离已经失事翻倒的汽车。
爬了好一大段,体力和意志终于都崩溃。他软软俯卧,头脸埋在草堆里失声痛哭。
全身都湿了,无法分清是雨水、汗水还是血。左边上臂和大腿被机枪打过的伤口,传来火辣辣的感觉——当肾上腺素消退之后,身体的痛感才开始侵袭而来。
Kenny的脑袋好一段时间陷于空白。直到眼泪差不多流干,他才慢慢组织起来,三十分钟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切都因为两个星期前。
201X年7月22日晚,香港“大关机”。电力和食水突然断绝;所有城市机能瘫痪;政府不知失踪到哪儿去了;市面开始出现抢掠……恐慌,逐渐扩散。
在第一个星期,还看不见恢复迹象,Kenny跟很多中环精英一样,除了咒骂政府无能,就是抱怨无法工作造成损失,脑海里压根儿没有更大的危机感。
“这里是香港,不可能就这么给遗弃的!”
对于Kenny来说,这个“不可能”更深印在脑海。当你是个一年佣金赚八位数字的投资银行家时,自我感觉是多么的强大,多么的无坚不摧。在你的世界里,绝对不会发生超越常识的事情。
可是再过几天,当Kenny发觉再多的钱都买不到食物和水,竟然要住在过亿的西九豪宅里饿肚子时,原有的坚强信念开始出现裂痕。
——说不定,真的有远超我们想象的严重事情发生了……
自小成绩优秀的Kenny,对一切没有实用价值的书嗤之以鼻,科幻小说或电影从来不看,“大关机”并没有让他联想起什么丧尸、外星人或者核战危机。他只知道香港现在出了很大的问题。
不行了,要走,要逃出香港。这是Kenny得出最自然的结论。反正已经不是他人生的第一次。三十几年前,当他还是小学生时,就因为香港前途问题,跟家人加入了移民大军。说好听是“移民”,实际跟逃亡没有很大分别。
Kenny还未有家室,反倒住在同一座大厦楼下的弟弟已经结婚,生了一个儿子。Kenny下去找弟弟,发现他们早已收拾了行李。原来大家想法相同。
“机场和码头一定都没有运作。直接自己驾车回内地吧!”弟弟建议说。
四人坐着Kenny的中港车牌“平治”出发。一边驾驶时Kenny已经在想,应该找哪几个内地朋友帮忙。香港的通讯全断掉,现在根本联络不到,只好等过了关再说……
车子在半途时,渐渐下起大雨来。没有路灯,晚上的公路能见度很低。距离关口应该已经不远,可是Kenny还没有见到灯光。
——难道这大停电,连边界另一头都波及了吗?
侄儿一直把脸贴在窗前向外看,这时突然说:“爸爸,出面有很多没有人的车子……”
“大人已经很烦了,别胡说!”弟妇斥责他。
此时在前头的黑暗远方,Kenny隐约看见爆闪的光点。车窗接连受到穿透性的重击。
Kenny还未知道怎么回事,邻座弟弟喷洒的鲜血已经溅到他脸上。
他本能地扭转方向盘。轮胎因湿滑失控,铲上路旁草丛,横向翻转。猛烈的扫射仍没有放过“平治”,持续了约十秒,直到车子毫无动静为止。
Kenny隔了几秒,才确定自己奇迹生存。弟弟夫妇和侄儿都已经被射成不似人形。他强忍着精神的巨大冲击,从冒烟的车子缓缓爬出去,一直在暗黑的草丛爬行,拼命远离死亡和危险……
Kenny此刻休息过了,蹒跚站起来。一种极强烈的窒息感觉淹没心头。不止是因为惨失至亲,还因为知道了一个骇人的事实:香港不只内部停顿,边界也都被封锁了!而且是用上这等手段!是完完全全的“sdown”!
“不!一定还有方法的……一定要走……要活下去……”Kenny呜咽哭着,翻找身上口袋剩下些什么。钱包还在,里面三张黑信用卡和大叠钞票,平日是护身符,这种时候却成了彻底的废物。浸湿烂掉的雪茄和火柴。还有……
Kenny摸到口袋一件东西,眼睛一亮。他吃力地走到公路旁,坐着等待。
过了大概一小时,雨都停下来后,公路尽头出现汽车灯光。
Kenny冲出去,用身体去拦那正前往边界的七人车。
“不要去!一接近就开枪杀人!边界已经封锁了!我有——”Kenny的身体被七人车撞飞。车子没有慢下来半点,仍向关卡的方向驶去。
奄奄一息的Kenny躺在路旁,手里仍然紧握着那东西不放,是一条游艇的钥匙。
Kenny全身都好像散掉了。那一刻他却感觉不到痛苦,而是幻想身在阳光下的海中央,驾着游艇自由自在地离去——虽然,那游艇其实不是他的,只是一个大客借给他使用。
在他断气之前的一刻,Kenny第二次听到远方那连串的机枪扫射声。
两天之后,Kenny那个大客试图全家乘游艇逃出港境,结果在即将进入公海范围之前,连人带船被炸成碎片,沉入深沉的海底。
香港,已经成了无法逃脱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