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第23大街1607号“黑领结”餐厅
资源预留协议号(RSVP):555-6593
玛丽读了请柬心想:上次去别人使馆,闹出一桩大笑话。这一次再不能出丑了。吃一堑长一智,要牢记自己是华盛顿圈子的一部分。
她穿上刚买的新衣——一件黑天鹅绒长袖晚礼服,登上黑丝面的高跟鞋,颈脖套一串珍珠项链。
贝思评论道:“您比麦当娜还漂亮。”
玛丽拥抱她:“我太高兴了。你们姐弟俩在楼下餐厅吃晚饭,吃完上来看电视。我一定早点回家。明天我们一块儿参观弗农山庄的华盛顿总统旧居。”
“祝您愉快,妈妈。”
电话铃响,是前厅服务台打来的。“大使女士,斯蒂克里先生在大堂等您。”
一个人去多好,玛丽想,我不需要他,也不想任何人帮我应付麻烦。
A国大使馆一派节日气氛。玛丽上次见到的门可罗雀的景象已不知去向。加布里埃尔·斯托依卡副公使在门口迎接他们。
“晚上好,斯蒂克里先生,看见您真高兴。”
詹姆士·斯蒂克里朝玛丽一点头:“请允许我介绍,这是我国驻贵国新大使。”
斯托依卡脸上根本没有相识的表情:“大使女士,认识您很高兴。请随我来。”
他们步入门厅。玛丽注意到所有房间都灯火通明,暖意宜人。乐队伴奏的乐曲声,从楼上飘然而下。到处都是花瓶,插满鲜花。
科比斯库大使正与一群客人交谈。一见玛丽他们进来,忙迎上前。
“哈,斯蒂克里先生,晚上好!”
“大使阁下,晚上好。这位是美国新任驻贵国大使。”
科比斯库瞧着玛丽,语调平淡:“会见您令人愉快。”
玛丽希望他的目光里有些光彩。没有。
宴会来宾约一百多人。男士身着晚礼服,女士的衣服可谓争奇斗艳,全是由路易斯·埃斯特维兹和奥斯卡·伦塔等成衣商裁制的。上次在楼上看见的会议长桌,已由六张小桌围起。侍者穿着制服,手捧香槟酒托盘,站成一个圆圈。
“喝点酒吗?”斯蒂克里问。
“不,谢谢。”玛丽回答。“我不沾酒。”
“真的?太可惜了。”
她瞧着他,心中大惑:“这是什么意思?”
“喝酒也是一项工作。凡是参加外交宴会,都有祝酒敬酒这一套。如果你不喝,主人就会生气。所以,你得不时地呷一口。”
“清楚了。”玛丽说。
她的目光穿过厅堂,见到迈克·斯莱德。玛丽不得不承认,他穿上晚礼服,倒也风度翩翩。他的胳膊搭在一个妖娆风骚的女人肩上,看情形,那女人已快想脱光衣服了。贱货!玛丽心中骂道,正合他口味。在A国首都,不知有多少这样的贱货在等他!
她又想起迈克恶毒地嘲笑她的话:“阿什利太太,你是一窍不通的外行。如果有人出钱请你走,都只能把你发配到冰岛去当大使。”杂种!
玛丽看见,麦金尼上校全身戎装,走到迈克身边。迈克离开那女人,陪着上校溜到角落。两个都是坏蛋,我得留点神。玛丽想。
一个侍者端着香槟经过,玛丽唤住他,说:“请给我一杯。”
詹姆士·斯蒂克里看着她一口喝光酒,说:“行呀,是利用这个场合的时候了。”
“利用场合?”
“对,酒会的目的是谈事情,否则大使馆干吗要出钱举办?”
玛丽花了一小时时间,与各国驻美大使,本国的参议员和州长们见面。此外,还认识了华盛顿的一批权贵人物。A国行情看涨,每个要员都费尽心机搞张请帖出席宴会。迈克·斯莱德与那个女人勾肩搭背,朝这边走来。
“晚上好!”迈克彬彬有礼地打招呼,“我想请你们认识黛贝·丹尼斯。这位是詹姆士·斯蒂克里,这位是玛丽·阿什利。”
这是蓄意伤人。玛丽冷冷纠正:“应是阿什利大使。”
迈克手拍额头:“呀,对不起,阿什利大使。丹尼斯小姐的父亲恰巧也是大使,一位职业外交官。在过去的二十五年间驻过好几个国家。”
黛贝·丹尼斯炫耀道:“我就是在国外长大的。外面妙极了。”
迈克趁机献媚:“丹尼斯小姐周游各国,见多识广。”
玛丽依然冷冰冰地说:“我相信她见多识广。”
玛丽暗自祈祷,千万别跟迈克坐一席。果然如愿以偿,他被安在另一桌,与那个半裸女人搅混去了。玛丽对同桌人大有似曾相识之感。这些衮衮诸公的尊容,都曾出现在杂志封面与电视荧屏上。詹姆士·斯蒂克里坐在玛丽对面。玛丽左侧的那个男人,讲一口玛丽无法听懂的外国话。在她右侧,则是一个高瘦个子中年人,外表英俊,一脸机警。
“能在宴会上与您作伴,这是无尚荣光。”他对玛丽说。“我是您的狂热崇拜者。”他的话音带斯堪的纳维亚腔。
“谢谢。你崇拜我什么?”玛丽感到好笑,“我可毫无建树。”
“我叫奥拉夫·彼德森,瑞典使馆文化参赞。”
“与阁下相识,荣幸之至。”
“您去过瑞典吗?”
“没有。老实对您讲,我没出过远门。”
奥拉夫·彼德森微微一笑:“我国有不少地方值得一游。”
“那么,说不定某一天,我全家会来贵国观光。”
“啊,您有孩子?多大啦?”
“蒂姆十岁,贝思十二岁。我给您看照片。”玛丽拉开皮包,掏出孩子们的相片。坐在对面的詹姆士·斯蒂克里一个劲儿地摇头。
奥拉夫·彼德森端详照片:“孩子们真漂亮,长得跟他们的妈妈一样。”
“眼睛像父亲。”
爱德华在世时,夫妻俩时常有趣地争论孩子到底像谁。
贝思长大后会跟你一样,出落成大美人。爱德华说。我不知蒂姆像谁,你敢担保他是我的儿子吗?
他们闹着玩的争执总以甜蜜的做爱告终。
奥拉夫·彼德森在耳边娓娓叙谈,她未听清内容。
“对不起,请再讲一遍。”
“我是说,我从报上得知,您的丈夫不幸遭遇车祸,令人痛心。一个女人中年丧夫,日子艰难呀。”他的话充满恻隐之心。
玛丽取过面前酒杯,一饮而尽。冰凉的酒水很刺激,令人一下子振奋起来。酒杯才干,戴白手套的侍者立即斟满。侍者就围在宾客身后。
“何时去A国上任?”彼德森询问道。
“几星期后。”玛丽说着,又举起酒杯。“为早点去A国干杯!”她一饮而尽。果酒味道醇美,而且酒精含量很低。
侍者又把她的杯子斟满,她对此颇为高兴。抬眼四望,佳客贵宾济济一堂,服饰穿戴阔气入时,乡音各异,豪情勃发,酒酣耳热,大发宏论。玛丽禁不住想:在我们江克欣,没有这种酒宴。没有的,先生。堪萨斯干得像根啃剩的光骨头,华盛顿却肥得……肥得怎样?……她双眉紧蹙,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合适的词。
“您不舒服?”彼德森关切地问。
她拍拍他的手臂:“没事,我这个人海量。奥拉夫,我还要干一杯呢。”
“请吧。”
他向侍者一呶嘴,玛丽的酒杯又被加满。
“我在家里,”玛丽很是神秘地说,“可从不沾酒。”她举起酒杯咕噜咕噜喝下肚,“实际上我啥也没喝过,”她的舌头发硬,吐词不清,“当然,水,我是要喝的。”
奥拉夫·彼德森望着她笑了。
东道桌的A国大使科比斯库站起来:“女士们,先生们,诸位贵宾,我提议干杯。”
于是开始了一连串的祝酒。为A国总统及其夫人健康干杯,为美国正、副总统的长寿干杯,为A国和美国的国旗干杯。玛丽有来无拒,不知干了多少杯。我是大使,干杯,是我的义务。
席间,A国大使说:“我提议,请美国新任驻我国的美丽的女大使祝词。”
当时,玛丽正在猛灌一气,突然意识到宾主都在等她讲话。她呆坐一阵才支撑着桌子站起来,面前人影晃动,嘴脸摇曳不清。她冒出这么一句话:“嗨!大家!喝得开心吗?”
她从未这么快活过,宴会的来宾又那么友善,全冲着她发笑,有的还放声大笑。她把脸转向詹姆士·斯蒂克里,忍不住也笑了。
“盛宴飨贵客,”她疯疯癫癫地说,“你们都赶上趟了,口福不浅。妙哉!妙哉!”她一屁股坐下来,对奥拉夫·彼德森说:“他们在我的酒里下了蒙汗药。”
他按住她的手:“您需要呼吸一点新鲜空气,这儿太闷了。”
“是呀,闷。告诉您吧,我觉得天旋地转。”
“让我搀您到外面去。”
他扶起玛丽,玛丽已经移步困难。詹姆士·斯蒂克里忙着与同桌交谈,装做未看见。玛丽和奥拉夫·彼德森经过迈克·斯莱德的桌子,斯莱德皱起眉头,一脸不快。
他嫉妒着呢,玛丽想,他们没让他发表讲话。
她对彼德森说:“你知道那家伙的心事吗?他没有混上大使,却让我捞到了。他因此气得不行。”
“您说的是谁?”奥拉夫·彼德森吃惊地问。
“没……没关系。他算老几!”
他们来到户外。夜风砭人肌骨。玛丽很感激他用胳膊支撑她的身体,眼前一切都模糊不清。
“附近有我一辆车。”玛丽咕哝道。
“让它开回去。”奥拉夫·彼德森建议道。“到我家去,再喝点什么。”
“再不喝果酒了。”
“不喝,不喝。只喝一点白兰地,免得您恶心。”
白兰地。书上说,凡是高雅的人都喝白兰地。白兰地加苏打水,卡里·格兰特就专喝这种酒。
“加苏打?”
“当然加。”
奥拉夫·彼德森把玛丽扶进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地址。车子很快开到一幢很大的公寓大楼门前。玛丽迷惑地抬眼问彼德森:“这是哪儿?”
“到家了。”奥拉夫·彼德森说。他将玛丽搀出汽车。玛丽忽然打了个趔趄。彼德森连忙将她抱住。
“我喝醉了?”玛丽昏昏沉沉地问。
“没醉。”他安抚道。
“我感到好笑。”
彼德森把她领进门厅,按住电梯开关:“喝点白兰地您就好了。”
他们进入电梯间,彼德森揿了一下电梯关门按钮。
“你不知道我喝茶,不是,我光喝茶?”
“哎呀,我不知道。”
“真的?”
彼德森顺势抚弄她裸露的胳膊。
电梯门开,彼德森扶玛丽出来。
“没人告诉你地面不平?”
“我一定找人把地面抹平。”奥拉夫保证道。
他一手搂住她,另一只手摸出钥匙,打开房门。他们进入房间,里面光线幽暗。
“好黑呀。”玛丽说。
彼德森把她揽进怀,“我喜欢黑暗,您呢?”
她喜欢黑暗吗?她说不真切。
“你太美了,你知道吗?”
“谢谢。你也是个美男子。”
他把她扶到长沙发上,她只觉得头晕目眩。他凑上来吻住她的双唇,一只手伸向大腿。
“你干啥?”
“轻松一下,亲爱的,感觉真舒服。”
感觉真的不错。他手的动作轻,就像爱德华的一样。
“他是个了不起的医生。”玛丽说。
“肯定的。”他趴到她身上。
“啊,是的。只要有人动手术,就请爱德华。”
她仰身躺在沙发上,一只温软的手撩开衣襟,伸进去抚摸她的身体,爱德华的手,玛丽闭上眼。他的嘴唇顺着身体朝下吻去。温软的唇,轻柔的舌。爱德华的舌头也是这样的轻柔温软,太适意了。别停下。
“太舒服了,亲爱的,”她说,“来呀,来呀。”
“马上,马上。”他的声音急促粗哑,倏忽变得刺耳。根本不是爱德华的嗓音。
玛丽猛睁开眼,面前是一张陌生的脸孔。她惊叫道:“不!住手!”
她从他身下滚出来,翻到地板上,挣扎着站起来。
奥拉夫·彼德森目瞪口呆:“怎么……”
“不!”
她睁大眼睛扫视房间:“对不起,”她慌乱地说,“我犯了一个错误,你别以为我……”
她扭头朝门口跑去。“等等!至少让我送您回家。”
她跑了。
大街上空无一人,玛丽踉跄而行。冷风迎面吹来。她内心为莫大的耻辱占据。她无法解释自己的荒唐行为,也不能原谅自己。她降低了身份,且方式又是如此愚蠢透顶。她在华盛顿半数以上的外交界人士的众目睽睽下喝得酩酊大醉,还跑到一个生人家里,差点被诱奸。只要天一亮,她将成为华盛顿所有搬弄是非的无聊小报的众矢之的。
三个参加A国使馆宴会的人,把这场笑话告诉了本·科恩。科恩浏览华盛顿、纽约的全部报纸,想了解这事是如何被渲染的。然而他大失所望,报纸只字未提,有人枪毙了这条新闻。枪毙这条新闻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科恩坐在报社称之为办公室的那间小屋里,沉思良久,决定给伊恩·维利尔斯挂电话。
“喂,请问维利尔斯先生在吗?”
“在。请问您是谁?”
“本·科恩。”
“请稍候。”接电话的女人很快回来说:“实在对不起,科恩先生。维利尔斯先生这阵子似乎外出了。”
“什么时候可以找到他?”
“他好像全天都有约会。”
“行啦。”他挂掉电话,又拨通另一家报社,找一位闲话栏目撰稿人。这个女撰稿人手眼通天,耳目众多,无论华盛顿发生了什么怪事,她都深知其详。
“琳达,”科恩说,“干得怎样?”
“你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那金玉其外的社交界有没有令人喷饭的好戏?”
“没有。死水一般沉寂。”
他随口说道:“据说昨天夜晚,A国使馆发生了一桩稀奇事。”
“真的?”女撰稿人的声音立即变得谨慎。
“唔?难道你没有听说我们驻A国新大使的风流之举?”
“没有。我得走了,催我接长话。”
电话挂断了。
本·科恩决定找在国务院工作的那位朋友帮忙,秘书转接了电话。“喂·艾尔弗雷德吗?”
“本,有啥好吃的?”
“好久不见,一同去吃午饭吧。”
“好吧。你正在忙啥?”
“见面告诉你。”
“公平合理。我的日程安排很松,到水门会面怎样?”
本·科恩略为犹豫:“最好去银泉的玛玛·瑞金纳酒店。”
“那地方远了一点。”
“远点才好。”
“明白了。”
“一点钟?”
“行。”
本·科恩在餐厅角落选了一张桌子刚坐下,他的客人艾尔弗雷德·沙特尔沃思就到了。
“先生们,喝点什么?”餐厅侍者殷勤地问。
沙特尔沃思点了马丁尼酒。
“我不要。”本·科恩说。
这位艾尔弗雷德·沙特尔沃思在国务院欧洲局供职。人到中年,面带菜色,几年前他因酒后开车受到处罚。本·科恩采访那起事件,沙特尔沃思的前程危在旦夕。科恩毅然撤去稿子从而搭救了他。为了感恩,沙特尔沃思便经常给科恩透露内情。
“阿尔(艾尔弗雷德的昵称),求你帮个忙。”
“讲吧,我尽力而为。”
“我想了解我国新任驻A国大使的内幕情况。”
艾尔弗雷德·沙特尔沃思眉头打皱:“为什么?”
“有三个人告诉我,这位女大使昨晚在A国使馆的酒会上喝得人事不省,在华盛顿的名流眼皮底下出尽了丑。你在今天的晨报,午报上读到这条消息没有?”
“我读了报纸。他们只报道使馆大宴宾客,没提玛丽·阿什利一个字。”
“简直是一篇《银驹》。”
“你说什么?”
“夏洛克·福尔摩斯写的一篇小说,狗都被搞得不能叫了,报纸现在跟那条狗一样保持沉默。为啥闲话栏目记者不啃这根有油水的骨头?一定有人禁止,此人来头不小。按照往常情形,如果某位大人物当众出丑,新闻界不欢天喜地才怪呢!”
“本,事情恐怕没这么绝对吧?”
“阿尔,这位辛德丽娜原本是个无名小卒,被我们总统的魔杖点化,一下变成格蕾斯·凯莉、普琳斯·蒂和杰奎琳·肯尼迪的三位一体。我承认这位女士漂亮,但并非这般漂亮;我承认这位女士聪明,但绝非这般聪明。实不相瞒,在堪萨斯州立大学讲政治学,并不能使人有资格当大使,何况还要派到世界上最麻烦的地方去。再告诉你一件难以理喻的事,我飞到江克欣城,面见了当地警察局负责人。”
艾尔佛雷德·沙特尔沃思一口喝干杯中余下的马丁尼酒:“我再来一杯,你说得我毛骨悚然。”
“那你就入我的伙吧。”本·科恩点了一杯马丁尼。
“讲呀。”沙特尔沃思催促道。
“阿什利太太起初不答应总统的要求,借口是她丈夫无法离开医院。于是,她丈夫就出了一桩车祸,一命呜呼。这位女士就这样来到华盛顿,还要去A国走马上任。这一切似乎有人在精心策划。”
“有人?谁?”
“这是玄而又玄的问题。”
“本你在暗示?”
“我啥也没暗示。还是让我给你讲讲江克欣城芒斯特警长的暗示吧,他认为那场车祸来得古怪。在滴水成冰的半夜三更,近半打的证人及时地从各处钻出来,一齐目睹了车祸发生。更怪的是,现在这些证人全失踪了,一个不剩。”
“讲呀!”
“我又跑到赖利堡,打算请那位碾死阿什利医生的军车驾驶员谈谈情况。”
“他说的什么?”
“他一个字也说不出了。早死啦!心脏病猝发。老天啊,他才二十七岁!”
沙特尔沃思玩弄着酒杯:“应该还有人。”
“对,还有人。我去找詹金斯上校,此人既是陆军刑事调查处的头儿,又是车祸目击者。上校也调走了,听说升了少将,但被发放海外,具体在什么地方,无人能告诉我。”
艾尔弗雷德·沙特尔沃思摇摇头:“本,我知道你是个出手极准的记者,但此次你打偏了。你把几件互不相干的偶然事件硬扯在一块,构成一部希区科克式的悬念电影脚本。人的确可能死于车祸,人的确可能得心脏病,军官当然要提升上调。我说你在徒劳地寻找一场子虚乌有的阴谋。”
“阿尔,你听说过一个叫做‘爱国者自由同盟’的组织吗?”
“没有,是不是又像‘美国革命之女’那样的团体?”
本·科恩放低声音:“天壤之别。我时有风闻,但无法摸清。”
“你听到了什么?”
“据说这是一个由高层人士组成的秘密小团体。成员为东西欧不少国家的左右翼狂徒。他们思想意识原为对立,把他们纠合起来的根本原因是一种恐惧感。极左分子认为,埃利森总统的计划是资本主义企图摧毁东欧集团的大阴谋;而极右分子则认为总统要打开大门,放任东欧力量毁掉我们。于是,他们就结成了这个非神圣同盟。”
“上帝啊,我不相信有这种事!”
“还有更厉害的呢。除了权势人物,各国情报机构的分裂派别也纷纷卷入其中。你能帮我查一查吗?”
“我不敢打保票,试试看吧。”
“你得小心。假若真的有这个组织,他们才不愿意让人嗅出味儿来呢。”
“我会来找你的,本。”
“有劳。现在吃午饭吧。”
意大利实心面条味道鲜美。
艾尔弗雷德·沙特尔沃思对本·科恩的说法信疑掺半。记者们注定爱寻觅骇人听闻的事。沙特尔沃思喜欢本·科恩,不过,如何才能找到这个神秘莫测的组织,他心中委实无底。假如它真的存在,或许在政府机关的电脑中可以查到。他本人无法接触那电脑,但知道应该找谁,他想起了那个人。我给他打电话。
艾尔弗雷德·沙特尔沃思喝第二杯马丁尼酒时,彼特·康纳斯跨进酒吧门。
“抱歉,迟来一步。”康纳斯说。“‘酸菜厂’出了点小麻烦,把人缠住了。”
彼特·康纳斯要的是纯苏格兰威士忌。沙特尔沃思又点了一杯马丁尼。
康纳斯的女友与沙特尔沃思的老婆同在一家公司做事,所以二人稔熟,成了好朋友。这两人的工作截然不同:康纳斯专门玩弄致人于死地的间谍游戏,而沙特尔沃思则是伏案公文,寸步不离办公室的官僚。正是由于这种区别,倒促成他俩常待在一起,还时不时交换一点内部情况。认识之初。康纳斯还算性情活泼、招人喜爱。现在他变了质,变成凶恶的反动分子。
沙特尔沃思呷了口酒,说:“彼特,求你帮个忙。能否在中央情报局的电脑里找样东西?可能查不到,但我答应了我的一位朋友,说一定替他查查。”
康纳斯心中暗笑:那个可怜虫一定想弄清楚究竟是谁在搞他的老婆。“没问题,我欠你好几笔人情呢。你想查谁?”
“不查人,而是查件事。这事很可能压根儿不存在。有个组织,名叫‘爱国者自由同盟’,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彼特·康纳斯轻轻放下酒杯:“没听说过。你朋友姓什么来着?”
“本·科恩。华盛顿邮报记者。”
次日清晨,本·科恩打定了主意。他对秋子说:“我现在搞的东西,一经查出,就会惊天动地,查不出来就是一场空欢喜,因此我非查不可。”
“感谢上帝!”秋子叫道,“亚瑟会非常高兴的。”
本·科恩的电话打到了玛丽·阿什利的办公室。“早安!大使女士。我是本·科恩。还记得我吗?”
“记得。科恩先生,你的那篇采访稿写好了吗?”
“我去江克欣城跑了一趟,搞到一些材料。我认为你对此一定感兴趣。”
“什么样的材料?”
“电话里不宜细谈。我们找个地方谈好吗?”
“我今天的日程莫名其妙地被安排得很紧。让我想想……星期五上午,我有半小时空闲,怎么样?”
“就是说,还要等三天。只好如此了。”
“你来我办公室好吗?”
“在你们楼下,有一家咖啡厅,干脆在那儿见面。”
“行。星期五见!”
他们互致再会,挂上电话。一会儿后,电话里又咔地响了一下。
要与总监见面难于上青天。他建立并资助爱国者自由同盟,却从不参加委员会会议,他完全地隐姓埋名。他给出了一个电话号码,却无法查到电话设在何处(康纳斯亲自试过)。电话机里有一个录音机,打电话时,录音机会说:“限在六十秒内讲完话。”而且,只有在紧急情况下才准使用电话,康纳斯在一处公用电话亭前停车,向录音机报告情况。下午六点,他讲的话被录下。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此时正好晚上八点。
总监将录音反复听了两遍,然后拨通一个电话号码。他等了足足三分钟,纽莎·蒙尼兹的声音才“磨磨蹭蹭”地出现。
“谁呀?”
总监回答:“上次有人要你安排与安吉尔接头,那人就是我。现在又有一桩合同,你能马上把安吉尔找来吗?”
“不敢说。”她又喝醉了。
总监努力保持不发火:“你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
“不敢说。”
该死的蠢婆娘。“听着,”总监一字一顿地说,如同在与一个小孩讲话,“转告安吉尔,这事必须立即办理。我需要他……”
“等等,我要上厕所。”
总监听见她扔下听筒。总监只能干坐,气得七窍生烟。过了三分钟,她才又回来听电话:“啤酒喝得多,光想蹲厕所。”她解释道。
总监咬咬牙:“这事非常要紧。”他担心这醉鬼婆娘会把话忘得精光,便要求道:“去拿纸笔来,记录我的话,我慢慢念。”
那天夜晚,玛丽应邀参加加拿大使馆的酒宴。在她离开办公室,回家换衣服的当口,詹姆士·斯蒂克里提醒道:“这次,当别人祝酒时,你只能呷一口。”
他跟迈克·斯莱德,简直是哼哈二将。
上了筵席,玛丽脑子里还想着回家与蒂姆和贝思待在一块。与她同桌者都是陌生面孔,右边坐着希腊船王,左侧是位英国外交官。
一位浑身珠光宝气的费城名媛上来对玛丽说:“大使女士,您爱华盛顿吗?”
“非常喜爱,感谢您的关心。”
“你能逃离堪萨斯,心里一定很痛快吧?”
玛丽望着她,心里不明白:“逃离堪萨斯?”
那女郎继续道:“我从未去过美国中部,我猜那里一定恐怖极了。那儿除了农民,就是种满玉米和小麦的田野,多么枯燥无味?您能在那里熬这么久,真难为您呢。”
一股怒火从心底升腾上来,玛丽尽力控制不让它爆发:“您所瞧不上眼的玉米小麦,”她礼貌地反驳道,“恰恰喂饱了世界的肚皮!”
那女人操起一副恩主的口吻:“汽油使汽车开动,但我并不因此住在油田。从文化的角度讲,我以为人都应该住美国东部。不是吗?老实说,在堪萨斯,除每天在田里背太阳过山,还有别的乐趣可言吗?”
争辩吸引了筵席上所有人的注意力。
还有别的乐趣可言吗?玛丽咀嚼这句话,脑海里映出一幅又一幅图画:丰收时节,装载干草的车辆来回奔驰;繁荣熙攘的乡间集市;大学舞台上古典戏剧摄人心魄;米尔福公园的星期日野餐;湖边独钓一泓春水:管弦乐队齐奏:市政大厅联欢,一片欢声笑语;街区宴会,谷仓舞,丰收激情炽热……冬天雪橇飞银海;独立日焰火升腾,在堪萨斯夜空架起座座五彩缤纷的虹桥……几多乐趣,几多欢愉!……
她也斜着眼睛瞧着那女人,说:“你没去过中部,证明你连自己说的是什么都不清楚。美国绝不等于华盛顿、洛杉矶,也不是纽约。无数个你没见过,也未听说过的城镇乡村,才使这个国家繁荣昌盛,国力强大。是矿工、农民和蓝领工人,才使这个国家变得伟大。在堪萨斯,我们有芭蕾舞、交响乐和戏剧。实不相瞒,我们不单盛产玉米小麦,我们更培育出对上帝忠贞不贰的人民!”
第二天早上,詹姆士·斯蒂克里对玛丽说:“你知道吗?你昨晚当众侮辱了一个主要参议员的妹妹。”
“活该!”玛丽轻蔑地说,“还不够狠呢!”
星期四上午,安吉尔窝了一肚子火。从布宜诺斯艾利斯飞往华盛顿的飞机推迟起飞,原因是有人打电话威胁说飞机上装了炸弹。这个世界未免太不安全了,安吉尔忿忿地想。
华盛顿的饭店房间太现代化——怎么说呢?太单调。而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每件事都富有个性。
完成合同就回家。活儿太简单,简直在亵渎我的本领。不过钱倒给得大方,今晚必须办妥。我都不明白,一想到杀人就心情亢奋。
安吉尔先到电器商店,接着去油漆店,最后去超级市场。他买了六只灯泡,其余的工具都在饭店房间,装在两口箱子内。箱子上写着:易碎物品,小心轻放。第一只箱子内,有四颗军用手榴弹,第二只箱子装的是焊接工具。
安吉尔的动作万分小心。因而也极其慢。他得切掉第一枚手榴弹的顶端,将底部漆成灯泡颜色。然后把弹体内的炸药取出再换上震动炸药。把手榴弹扎紧后,又包上铅、铁霰片。安吉尔把灯泡在桌上敲碎,只保留灯丝和螺纹灯头。再将灯丝焊在电动雷管上,这花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最后一道工序是把灯丝插入凝胶体内固定,装入油漆过的弹体内。这些活儿做完后,炸弹跟普通灯泡看上去毫无区别。
安吉尔依照这些程序,把余下的灯泡全部加工完毕,就只剩下等候电话了。
电话是晚上八点打来的。安吉尔拿起耳机只是听,不搭话。一会儿后,一个声音说:“他走了。”
安吉尔放下耳机,轻手轻脚把灯泡装进塞满细木刨花的容器里,再装进手提箱,同时还把残块剩片全塞进去。出租车开到公寓大楼要花十七分钟。
厅堂里没有门卫。即便有,安吉尔也作好收拾他的准备。谋杀的对象住在五楼走廊最里头的房间。门锁是老式的斯拉基牌,小孩都可以捅开。几秒钟后安吉尔就进入房间,屏息一听,房间无人。
他只用了几分钟,就把公寓起居室内的六盏灯泡全部调换。尔后,安吉尔直奔杜勒斯机场,乘上飞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深夜航班。
本·科恩忙乎了一整天。上午,他采访国务卿新闻发布会,接着是内政部长的退休午宴,接着又在国防部一位朋友那儿弄到一点机密。他回过一次家,洗澡换衣服后,又去与《华盛顿邮报》的一位高级编辑共进晚餐。此时回公寓,已是半夜时分。我必须整理一下笔记,明天要与阿什利大使见面。本·科恩想。
秋子不在城里,明天才回来。这也无所谓,可以找另外的女人凑和。老天爷,他想着想着竟笑出声来,那女人应该懂得怎么使我快乐。
他把钥匙插进锁眼。房间一片漆黑,他摸着灯开关,手指一按,灯光猛然闪耀,屋子像原子弹爆炸一样猛烈炸开。他的身体顿时裂成碎片,血丝肉末溅满四壁。
第二天,艾尔弗雷德·沙特尔沃思的妻子报案,宣称丈夫失踪。他从此杳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