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棋的来意,我早已经猜到了。不过在局势对他如此不利的情况下,他还能谈笑自若的跟我拉关系,这份忍劲,倒是颇令人佩服。
我从了他的意,将他领到书房说话。所有人等皆退下,只留了怜星在一旁端茶应对。
也许是因为怜星在场的关系,邵棋显得有些不自在,在数次以眼神暗示未果的情况下,他终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放下已被他喝得底朝天的茶杯,朝着跟怜星探讨茶道的我说道:“贤侄啊,你姑母江熙的事,你应当知道吧。”
“您说的是哪件事啊?我跟姑母往来很少,也就是在爹出殡那会见了她一次,怎么了?她出什么事了?”我故意的询问,见邵棋叹了口气,说道:“此事在汉阳一代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说你姑母她……她与人私通,并且还育有一子。”
“哦?真的假的?还有这等事?我还以为他们魏家出了魏霖这个败类已经是家门不幸了,没想到那龟孙子居然还不是魏家的人。这到有意思了。”我幸灾乐祸得骂了一句,惹得怜星在旁边掩嘴直笑。
邵棋本是温和的脸色变了变,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怎能这样说你表兄?不管他如何得罪了你,始终还是你的兄长啊。”
我轻声冷笑,说道:“兄长?前辈,你是不是还没看到城门口贴出的那份通缉令吧。我怎么可能有这么一个杀父仇人的兄长?”
邵棋叹了口气,说道:“你果然还是听信了朝廷的那些鬼话。贤侄啊,你可知这一切都是魏家在背后搞鬼?他们这是想借刀杀人啊。”
“前辈,不对吧。那会他们来江南的时候,一家人还和和美美的,怎的没过半年,就开始自相残杀了?就算姑父姑母夫妻之间吵吵闹闹,也不至于要杀人吧。”怜星在一旁恳切的提问。
邵棋看了她一眼,答道:“怜星宫主,你有所不知,你们姑母性子十分要强,嫁入魏家之后,即刻成了掌家主母,一切大小事皆要有她来打理,自然会得罪不少魏家的人。那魏源性子懒散,又爱花天酒地惹些风流债,他们夫妻关系也一直不大好。所以,那红杏出墙的谣言一起,魏家人群起而攻之,她一介弱女怎能抵抗?魏霖护母心切,跟魏家的几位长辈动了手,再加那谣言里将他也牵连了进去,魏家人怎可能不恨?所谓官官相护,只要他们动了杀机,这几分通缉令又算得上什么?”
我摇头道:“前辈许是在江湖呆久了,不大明白咱们民间的规矩了。须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谣言不过是嘴上传传而已,但如真要让官府定罪,须得要有确凿的证据。倘若魏家人只是想要二人的性命,大可派私家的杀手去将之绑了回来。如此大张旗鼓的下通缉,必得上报天听,若是真的为诬陷,中间如有半分差错,那便是欺君之罪,要株连九族的。魏家的人世代为官,怎会不懂得这个道理,就算他们自信能瞒得过皇上,又有几个官敢顶着欺君的危险替他们办事?前辈可别把官场那些事,想的太简单了。”
邵棋一顿,又说道:“即便如此,他们魏家也有足够的能力伪造证据,传言魏霖杀了你爹,不过是想让你与他们结盟,想借你的手杀掉你姑母他们母子。你现在不就完全相信了那些通缉令,而对你姑母的事情袖手旁观了吗?贤侄,你可千万不要中了奸人的计啊。”
怜星冷哼一声,说道:“前辈,爹是我们的爹,仇人亦是我们的仇人,该找谁报仇,怎么报仇,那都是我们自己的事。你一个局外人,什么都不知道,仅凭只言片语就想让我们相信你?黑白不过一线之隔,你觉得你眼前一片光明,但实际上,你什么都看不到,又有何资格来告诉我们该怎么做?我看,你不如就安安分分的做个观棋不语的局外人,小心别被人拉下了局,那可就没法脱身了。”
“这……这又是什么话?”邵棋一皱眉,站了起来,说道:“老夫是看在与你爹多年故交的份上前来劝你,怕你一失足成千古恨那。倘若你当真中了魏家的奸计,害了你姑母一家,你可怎么对的起你泉下的父亲?此等大事,糊涂不得啊。”
我笑道:“前辈多虑了。您也知道,晚辈只是个做生意的,而生意人,最讲究利益二字。无利可图的蠢事,我当然不会随便插手。就像你说的,事情还没有查清楚,谁都不知道魏霖到底是不是真杀了我爹。但官府罪名已定,我身为人子,理当敲锣打鼓送块牌匾给知府大人,不过是碍于姑母的面子,才没有亲自找上魏家去要人。我能按至今日,自以为是仁至义尽了,利我半分没有捞着,还得顶着慕容家的压力,如果你还要让我向他们母子伸出援手,在外人眼里,我不就成了杀父的帮凶,后果你能想象吗?此等亏本的买卖,是你的话,你会做吗?”
邵棋低头叹了一声,说道:“我知道,让你出面为她们母子伸冤,确实有些为难,但整件事只有你说话最为份量。如果能证明魏霖不是杀你爹的凶手,魏家也就不敢这么肆无忌惮了。你姑母的命就捏在你手上,你可得考虑清楚啊。”
我喝了一口茶,说道:“前辈,我
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不是我不想帮,而是我没理由帮。除非,你现在就给我找出证据,证明杀我爹的另有其人。否则,你如再要帮着他们母子说话,这江家恐怕就不会再欢迎你了。”
邵棋住了口,又坐回到了椅上,低头看了半天的地,沉沉问道:“你当真不愿给老夫这个面子?”
我好笑道:“你可能会为了一个没什么意义的面子,而放过自己的杀父仇人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地面沉默了片刻,说道:“江枫,你以为仅凭官府那些酒囊饭袋的能耐,能捉得住魏霖母子吗?就算是朝廷下了通缉,江湖中人也未必会买他们这个账。你就当真这么相信官府?”
我淡淡回应道:“我当然不信官府真有那个能耐能捉得住人。不过,既然他的罪行已经昭然天下,我为报仇,无论花多少钱都在理。江湖中人也是人,也得吃饭穿衣养家糊口,他们不给朝廷面子,不代表不给江家面子,不给钱面子,你说是不是?”
邵棋抬眼看我,低沉的问道:“你已经派人去杀他了?”
我抄着怀笑道:“我跟江湖是什么关系?哪有那能耐找杀手?只不过传了个口信给底下的生意,说谁能帮我报仇,他要多少钱我给他多少钱而已。”
“好……好……”他闭了眼,连连点头,说道:“这天下,果然是财能通神那。”顿了顿,又说道:“倘若老夫要保他们,又自认不是钱的对手,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摸着下巴认真考虑了一下,说道:“当然是捉了我,吞了我的钱,再用钱去砸掉官府的通缉,堵住悠悠众生之口了。”
“不错!”他猛然站起,手臂暴长,眨眼之间已至近前,五指成抓直指向我的颈项。怜星反应迅捷,长袖挥出,桌上的茶杯飞弹而起,不偏不斜正好跳进了他的掌中。茶水飞溅之中,我被怜星推到了门口,顺势打开大门,大声道:“来人!”
邵棋一掌拍至半途又收了回去,低声道:“你想喊人?”
我回头笑道:“江家的家丁都是平头百姓,对您来说,就是一群只会咩咩叫的肥羊,您怕什么?想走,我不会留你。想杀,我伸长脖子等你来割。只是,我这地方,好歹也是杭州城的名门望族,上下百十号人,只要还有一个活口,您的事迹就会在一天之内传遍杭州城的大街小巷。事关您的一世英名,可要考虑清楚。”
邵棋冷视了旁边的怜星一眼,说道:“有移花宫在你身后撑腰,你当然是有恃无恐。但你以为随便说说,老夫就会怕你吗?只要你在我手上,你们家的人谁敢胡说八道轻举妄动?”
怜星在一旁冷道:“邵棋,你不要以为这江家就是你的博弈山庄,跟一群平民百姓讲江湖规矩,你是老糊涂了吧。只要你敢动手,他们就敢胡说八道,我劝你最好老实点。”
“你这黄毛丫头,有什么资格在此大呼小叫?”邵棋满面寒霜,直接将矛头对准了怜星,说道:“江家的人不是江湖中人,那么我教训你移花宫的人,目无尊长以下犯上,应当不会再有人横加阻拦了吧!”
“你敢!”怜星柳眉一竖,寒意顿时自周身蔓延开来,我一见情况不对,连忙阻拦道:“前辈,你是保他们母子保定了对吗?”
“不错!”邵棋咬牙坚决的应答,拳头捏的噼啪直响。我微微一笑,说道:“你要保他们,我要杀他们,火拼起来对谁都没好处。我死了,你的名声也坏了,结果一样要被江湖正派追杀,你又能保得了他们多久?”
“……保不了……也要保……”他坚决的沉吟,目光凝重得望向我,说道:“为父报仇是你的责任,保护她们母子亦是我应该做的。我欠阿熙太多,一辈子都还不起,只要能保住她们母子的性命,赔上我这条老命又怎样?即便魏霖真的杀了你爹,我也得保他一命,就算是我对不起你爹,对不起你了。”
我轻叹一声,说道:“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逆天而行,终不是办法。魏霖的命,究竟是归你还是归我,咱们只能看老天的安排,赌一局如何?”
他双目一亮,问道:“怎样赌?”
我一指门边的棋盘,说道:“咱们就以棋局为战场,你若能胜得了我,官府的事情我来协商,魏家那边我也来平定。魏霖的性命交给你,我可以不杀他,但是你须得让他在我爹灵前磕头认罪。”
“好!”他点头道:“我若败了给你,江熙也好,魏霖也好,我会当即将他二人交至你手,要杀要剐,任凭你处置。”
“一言为定!”我伸出手掌,欲与他击掌为誓,他亦举起手掌,响亮得与我击掌三次。在江廉慌慌张张带着人前来壮势的时候,邵棋撩起衣袍大步迈出门去,从众人中间走过,身形消失之时,只听他朗声说道:“明夜子时,再来拜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