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闪电一般,擦亮了眼中蒸腾的火焰。
血光,顺着墨绿的气雾一道散射,在洁白的床单上印下一条醒目的红。
我稳稳的握住手中的剑,迅捷的直起身子,再次以奇快的速度递出。星奴捂住右臂,面泛不可思议的惊骇,疾步后退,躲过了这一剑。接着没做任何停留,从门口逃了出去。
我松了一口气,浑身颤抖得厉害,连剑也拿不稳,又一头栽在床上,痛得蜷成一团,再没有了丝毫力气。
那一掌虽然被我及时挡住,掌风却还是渗进了体内,没有内功在这江湖之中确实什么都做不了,拼出全身的力气挥出两剑,结果就是本来差不多的伤势再次全面爆发。寒意,自胸腔内蒸腾而起,片刻之间顺着血脉融进四肢百骸。刺骨的痛,就如冰锥不停划过,呼吸由急促变得缓慢,渐渐趋于无力,眼前的光明完全消失之前,视线当中却忽然出现了邀月的面容。
平静的容颜陡然现出涟漪,如同石子打乱了镜般的湖面。
原来,她也会紧张,也会担心;原来,我的妹妹还没有练明玉功练傻,没有被云岚同化;原来,这八年分别,兄妹之情却一直没断,这样就好……
心满意足的睡去,梦里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江家的花园里,红梅点缀着白雪,香气扑鼻。小怜星一身绒球打扮,站在皑皑雪地里,像只圆滚滚的雪人。她堆雪球,她打雪仗,她唱着歌,她开心得笑,她抓着我的衣角让我带她放花炮,一只炮竹点燃,扔进雪地,却将不知何时出现的邀月吓了一跳。
小时候的邀月面目模糊,只有一个隐约的影子,待到走近去看,她却已是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一身素纱立于雪中,神情清冷,如同冰雪仙子,无暇,神圣,便连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江枫,我不是你妹妹,也不愿做你妹妹,不要将我当作江怜星,我是花邀月……”她冷冰冰的开口,声音无比清晰的传进耳内,像是在梦境中,却更像是在现实当中。
白雪的天地中,怜星早已不见,只余下孩子无邪天真的笑声,邀月一直安静的看着我,直到覆雪的花园变幻成一片飘零的桃花林,片片花瓣零落而下,如雨似帘。此情此景在哪里见过?是不是很久很久以前,这一幕就已经出现在了我的梦中?
对面的女子,被花雨阻隔,缓缓转身,只留下一个孤寂的背影。心中有什么猛然涌出,想要开口喊住逐渐离去的人,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花瓣在天地间飞舞,越发的密集,遮云蔽日,逐渐湮没了梦境中的一切光明,浓郁的香气冲进脑中,带有些许的眩晕。
脑中,迷糊了片刻,微弱的光亮朦胧的透进来,我听到一个女子在耳边轻唤:“公子,听得到吗?公子?”
手指微微动弹两下,眼皮使劲的往两边翻开,挣扎许久,在眼前一直晃动的人影终于清晰起来。弯弯的眉,弯弯的眼,月牙一样的秀丽,月影一样的淡漠。
眼,再次合了起来,不知为何,心里居然有些略微的失望。屋里除了月奴,再没有别人,我垂死的这么些天,那些哥哥妹妹们是不是都在忙着找星奴?唉,江湖人,到底还是以江湖为重啊。
“公子,你可好些了?哪里还痛?”月奴倒是很会体贴人,问话虽然温柔表情却总是保持淡然,看起来就像是戴了张面具。
我摇摇头,张嘴说话,又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看茶杯,再看看她,以眼神示意。月奴当即领会,到了杯茶扶我喝下,安静的守在一旁等我的再次示意。
“你家两位少宫主呢?”我酝酿了半天才憋出这一句话,声音哑得跟吃了口沙子一样。
月奴道:“她们昨天就随宫主一道回移花宫了。”
“回去了?那你怎的没走?”我惊讶,对月奴留下的动机万分怀疑。
月奴道:“月宫主要去找星奴,让我守在你这,以防万一。”
原来如此……我长吐一口气,虽然安下了心,孤寂的失落却又进了一层。
“我大哥呢?”随意的开口询问,本也不打算追到底,月奴却回答道:“他在厨房熬药。”
“熬药?江琴呢?这怎么回事?”我差点没跳起来,堂堂天下第一神剑蹲在灶台前给我熬药?那情形光想想就觉得戏剧。
月奴道:“那日星奴来袭后,江琴便失踪了,我们找遍了整个峨眉山也没有找到两人的踪迹。大概,他是被星奴劫走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一觉睡醒全乱套了呢?你们这不是在逼我出手吗?
脑子里乱糟糟的糊成一团,胸中郁结成团,堵得难受,我按上额头不停的咳嗽,几乎抽筋。月奴连忙抚上我胸口帮忙顺气,劝慰道:“公子别急,星奴受了伤,应该走不远,没找到江琴的尸体,他定然还活着,等等定能找到他。”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我咳得更凶了,想说话也说不出,想好好理理目前这混乱的局势也无暇整理,抽了半天咳没了力气,这才半死不活得安静下来。
“劳烦姑娘去山下找顶轿子上来,我要赶紧回江家。”死鱼一样了喘了半天气,我这才找回身体的支配权,撑着床板爬了起来。
月奴扶着我说道:“公子尚未康复,受不得凉,不如再多歇息几日?”
我摇头拒绝道:“再耽误下去,还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事端,回了江家,才算是安全。”
月奴眉心微微一动,扶了我靠好,说道:“既然如此,待燕大侠回来我就去办。”
“有劳姑娘。”我左右看看,在床头边挂着的衣袍内翻出了钱包,摸出几张钱票,刚要递给月奴,她立即后退一步
,说道:“公子不必客气,你需要什么,我自会去办,但你的钱,我万万不能接受。”
“为什么?”我拿着钱僵在当场,不觉得自己犯了什么忌讳。
月奴一本正经道:“宫主有令,凡江家的东西,都不能要。”
“……”我彻底无语,对云岚这一条非常孩子气的规矩哭笑不得。看着满面严肃的月奴,我清咳一声,正打算解释一下给钱的目的,房门忽然被推开,燕南天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冲了进来,脸色涨红,好像是憋足了一口气半天没呼吸一般。
我对他这一神奇的举动感到好奇,他看到我竖在床头,惊讶得睁大两眼,喊道:“你怎么醒了?”话一出口,表情立变,脸色由红变紫,就像是吞进了一口苍蝇。
“给你给你,我是受不了这药味,太难闻了。”他将药碗迅速的塞到月奴手中,眨眼之间已退至门口,脑袋伸到外面大喘了两口气,又缩回来问道:“你好点没?这药闻起来跟狗屎一样,你喝得都不觉得恶心?”
我正端了药碗憋足一口气的开灌,听他如此说道,又一口喷了出来。药水呛进气管,热辣辣的疼,我咳了半天,边咳边笑,听他又在旁边大喊大叫道:“喂喂,你可别浪费啊,知不知道为给你熬这碗汤药,我憋了多久的气吗?看看,又洒了!”
“燕大侠,你少说两句。公子,你慢点,小心伤。”月奴一直的帮我顺气,手掌抚在胸口,轻而柔,很像小猫挠痒,让我不自觉得伸手抓住,结果换来的是此女浑身一紧,使劲一甩,把我一下推到了床角。
“喂,丫头,使那么大力气做什么?”燕南天也不顾屋内药味刺鼻,快步冲到床边扶稳了我,抬起大手在我背后一阵乱按,痛得我浑身几乎散了架,边躲边咳边抽空说道:“停……停……别……别再按了……”
“嘿,看来那药不错啊,你刚醒过来就这么精神,估摸着明日就不用我再熬药了吧。”他三句话不离熬药,显然是对熬药这项运动深恶痛绝到了极点。
我好笑道:“你既不愿,就别勉强,让寺里的师傅们帮忙就行了,何必一定要亲自动手。”
他长叹一声,一摆手,摇头道:“别提了,那小丫头说什么也不肯离开你半步,又说怕人再在药里动什么手脚,一定让我去看着……”
“大哥……”这种无礼的话怎么能当着人家的面说出口?我连忙制止住他,往旁边一瞧,月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燕南天靠在床架边,抄着手笑道:“怎么?你怕她听到?”
我长舒一口气,说道:“女儿家面皮薄,移花宫的女人尤其如此,能让且让。”
他呵呵笑道:“你当我傻的?得罪谁都比得罪移花宫的女人强。话说回来,你妹妹为了救你的命,居然把紫玉蟾蜍都找了来,真看不出那个邀月冷冰冰的,认真起来还真是一根筋,不愧是你们江家的人。”
我一惊,抓着他胳膊问道:“你说什么?紫玉蟾蜍?”
燕南天点头道:“是啊,你不是说那东西你家有很多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顿了顿,松开了他,靠回到床头,苦笑道:“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燕南天愣怔道:“又出什么事了?”
我摇头道:“没什么,你帮下忙,扶我起来。把东西收拾收拾,今日就下山吧。”
他皱眉道:“下山?就你这模样?你行吗?”
“为什么不行?你别总把人看这么扁。”我穿起了衣服,缓慢的下床,一站起来,腿直发软。躺的时间太长,浑身发虚,养伤不能老窝在床上,生命总是在于运动。
我摇摇晃晃的撑到桌边喝了口水,看看屋里的东西,开门出去又看了看江琴房间的东西,算了算,想了想,直接让燕南天扶去寻到寺庙的方丈,跟那老和尚说了些好话,把一些零碎东西暂时寄存在庙里。
值钱的东西都收拾妥当,只有一个小包,和燕南天坐在院里说些无聊的话,晒晒太阳还挺舒服。时值正午,月奴才喊了轿子上来,然后也没什么废话,直接上去就走。颠颠簸簸的下了山,一路无语,气氛十分沉闷,在酒楼里随便吃了点饭喝了点粥,又喊了马车在天黑之前赶到了成都,住进了江家在川中的总部。
因为这一路赶得很急,不免对伤势有点影响,咳嗽一直不停,让川中的总管老孟忧心不已,一个劲的劝我多呆几天。权衡一夜,我还是向自己的身体状况妥协,决定慢慢赶路,让老孟派人先去给江熠报信。
时间缓了下来,我终于得出空闲来整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前前后后串联起来,幕后的主谋嫌疑人列出了十来个名字。看着纸上那一连串熟悉的人名,无一不是江家的核心人物,尤其是像慕容明这样重量级的老大,如真要跟江熠对着干,老爹一定会难过吧。几十年的老朋友,原可以肝胆相照,谁想说翻脸就翻脸,人情淡薄至此,谁又能真正接受?只希望我是杞人忧天,但愿这纸上的名字,都是我的无端猜想吧。
心事渐重,睡意全无,对烛长叹,不知不觉又想起了小时候的怜星,长大后的邀月。如果对于当下的事一筹莫展烦恼重重,想想那些简单的快乐,也许是个逃避的好方法。历世太久,让我养成了这个不好的习惯,虽知逃不是解决方法,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想逃。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生,美好的回忆过后,该解决的还是得解决。
我再次看向桌上的名单,一声叹息,将那张薄薄的纸张递上了火烛。墨染的人名化为一道青烟,门外月奴一声娇喝,风声顿起,接着便是老孟惊魂未定的呼喊:“别打,都是自己人,姑娘,这是表少爷!”
这魏霖,来得好快!不愧是黑名单上榜第一名。看来接下去的这段时间,不会再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