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个瞬间,我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一个漆黑的地底洞穴。身下坚硬冰冷的地,体内四处流窜似能将人撕裂一般的痛,身旁倚着着不停哭喊的女子,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相似。
头脑由混沌转回清晰,眼前恢复了清明,所能看清楚的第一幕,竟然是两个人正激烈得打作一团,生死相搏,不可开交。
“住手!”我伏在地上,全身没有半点力气,声音一出,胸腔里本来四处冲撞的那股寒意跟着爆射出来,带出了一大滩的鲜红。
怜星自背后抱紧了我,双手环在我胸前,掌心虽带有暖意,护住了我受伤的内腑,却依然紧张得直颤。
“哥,你别说话……姐姐,你们别打了!姐姐!!”她的话语有些凌乱,声音含着嘶哑的颤抖,又是气恼,又是担忧。
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的撑着坐了起来,耗费的力气太大,牵动了伤处,顿时又是一连串压抑不住的咳嗽,越咳越厉害,越咳吐出的血越多。
怜星腾出一只手来捂住我的嘴,好像这样就能阻止伤势不再加重。我轻轻握住她的手,强忍着体内翻天倒海的剧痛,再次深吸了口气,朝着依然打得兴起的两人喊道:“大哥,她是我妹妹,你住手!”
气息太过虚弱,这句话喊出来跟喘了口气没什么区别,倒是喊完之后那一口血喷的动静太大,将那两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来。
“二弟!”燕南天一拳刚打出一半,立即收回,双眼圆睁,目中血丝乍现,再不理会邀月向他拍来的那一掌,一个纵跃落在我身边,扶着我紧张道:“别说话,大哥这就带你去疗伤。”
“他被明玉功所伤,寒毒侵体,硬逼只能让他死的更快。你若想杀他,就带他走吧。”邀月面无表情的走了过来,眼里没有丝毫的情绪与波澜,跟那庙里的佛像相似到了极点。
我轻咳一声,微笑道:“月儿,你当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邀月的眉心微微皱起,我还待说些缓和气氛的话,一直扶着我的怜星忽然站了起来,拉着邀月哀求道:“姐姐,你救救他,这事跟他没关系,他是我们的哥哥啊。”
“他是江熠的儿子,怎会无关?”邀月目不转睛的盯着我,自始至终,眼里始终平淡如昔。
“我……”刚想说话,又是一阵寒意上涌,血腥味冲上喉咙,差点再次喷发出来。我只能捂嘴闭口沉下气息尽量稳住一直在不断恶化的伤势。
怜星见状,又要过来扶我,却被燕南天一把掀到一边。我阻拦不及,想解释一下,话未出口,整个人便被燕南天拎了起来,半拖半拽的往山下走去。
“你的伤,我自会给你治,不必求她们。”他阴沉着脸色,看来是积了一肚子气。我浑身无力,又因突然的震动而头脑发晕,不过走了几步,便已听不清怜星一直没有停过的呼喊和燕南天在耳旁的絮叨声。
眼前逐渐成了一片惨白,白到最后即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我没做任何挣扎的昏了过去,放任自己暂时的忘却所有疼痛,总算是好好的睡了一觉。但从昏迷中转醒,接下来将要处理的一大堆麻烦事又让我烦得恨不得一睡不起。
移花宫的内奸,江家的内线,谁在明谁在暗,谁又是受了谁的指示,我一概搞不清楚。江熠的探子到底在为多少人办事?又是谁在暗中使坏,想要借刀杀人取我的性命?刚从昏迷中清醒的大脑还有些迟钝,只想了几个细节,就已开始头痛。
伤已经不算太痛,只是偶尔会觉得浑身发冷。身上盖了几床棉被,还是觉得不够用,打了几个冷战,稍稍侧了一下身,触动了胸口断裂的骨,不免倒抽一口凉气。
“醒了?”低沉的声音响起在不远处,我侧过头看了一眼,只见燕南天坐在桌边看着我,沉着脸,瞪着眼,手里端了茶壶一边倒水一边说道:“别乱动。寒毒可以清,骨折可没那么容易好,你那个妹子出手也太重了。”
我轻轻摸上胸口伤处,想要说话,嗓子却干得冒烟,只能咳嗽两下发不出声音。
燕南天扶了我起来,喂下了两口水,问道:“怎样?好点没?还冷不冷?”
我摇摇头,哑着嗓子说道:“我没事,怜星邀月呢?”
燕南天哼了一声,重新坐回到桌边,说道:“一睁开眼就问她们,你怎的不先关心关心你自己?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没命了。”
我轻喘一口气,闭了眼一边估量身体状况,一边说道:“月儿不是故意的,她不知道我的身份,出手重点理所当然。一切都是误会,计较无益,算了吧。”
“我能计较什么?差点被她打死的又不是我。”燕南天似乎还没消气,话语之中全都是讽刺挖苦。
我侧着头看了一眼这个孩子脾气的大侠,好笑道:“亏你还算是个成名人物,跟这些个小丫头较什么真?”
燕南天沉着脸色看了我一眼,说道:“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我是看在兄弟的份上才出手帮你,你却一个劲的数落我不对。她们是你的妹妹,我难道就不是你的大哥?早知道这比武是你们的家务事,我才不跑来凑这个热闹。”
我干笑了两声,说道:“我也是在他们比武过后才知道这事跟我爹有关。其实说白了,我也不过是颗棋子,什么都不知道。有些事啊,越想的多越麻烦,还不如不去想,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了。人生在世就这么短短几十年,快活都来不及,哪还有功夫去操心那些个不该操心的事。”
燕南天道:“
兄弟,我真不知道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你明显是被人给算计了,怎的还不自觉点。你若再这么稀里糊涂的任人摆布,恐怕你还没回江家这小命就得丢在峨眉了。”
我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人有时候糊涂点,可以少受很多的苦,何乐而不为?”
燕南天冷笑道:“笑话,你那是自欺欺人。明知道是火坑还往里跳,这天下也就只有你一个笨蛋才会干这种事。老天给你眼睛是让你看路的,不是让你当睁眼瞎的,你若觉得长脑子多余,不如现在就去一头撞死,还省了我天天给你灌药喝。”
我抱歉地笑道:“那还真是兄弟的不是了,对不住了。对了,江琴呢?”
“熬药去了。”燕南天叹了口气,说道:“你那人精的老爹,确实厉害,不动声色的把整个江湖玩弄于手,耍得咱们跟傻子似的团团转。早该知道,敢跟云岚叫板的,也只有你们江家了。”
“我爹他……也并非什么江湖中人。在我们眼里,任何事都是一笔生意,所不同的,只是需要用什么代价去换取什么结果。钱对他来说,并非什么大事,最重要的,只怕就是他那两个女儿。为了怜星邀月,他可以不择手段作出任何事情,骨肉分离近十年,空有天下财富却找不到可以继承的人,那等心情,旁人又怎能理解?”我深吸了一口气,想到这几年江熠郁郁寡欢的样子,渐渐的到也不觉得这安排有多过分了。
燕南天奇怪道:“什么叫没有继承人?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淡淡一笑,说道:“我是他的养子,跟江家没有半分血系之亲,这事实无论过多久,怎样去努力,都改变不了。我迟早是要离开的,怜星邀月也迟早是要回来的。”
燕南天道:“这么说来,你的处境不是很危险?”
“习惯了,横竖都是亲戚,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毕竟,我只是个外人。”我长叹一口气,不愿再继续想下去。
燕南天摇头苦笑,起身坐到我身边,说道:“你到是大度,想得开,问题是,有些人眼里只有钱,什么亲什么情全部统统靠边站。我说,你还是小心点为好,等好点,大哥教你两招功夫防身,有什么危险也好自救一下。”
我皱眉道:“我不是江湖中人,学什么武功。”
燕南天扬眉道:“你看你看,又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吧。你家人明里暗里哪个不是江湖中人,只有你,傻子一个。骗自己很好玩?不怕玩出火来?”
我闭了眼睛,不悦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不想跟这江湖牵扯上任何关系。”
“你……唉……”燕南天长叹一口气,说道:“不知道你受了什么刺激,不学就不学吧。其实我看得出来,你懂的武功,恐怕不在我之下,以前遇到过什么事让你这么恨这江湖,我也不想多问,只望你想想将来的路,那恐怕不是以你这副文弱的身板就能解决得了的。”
他从袖里摸出一把黑绿的短剑,筷子一般,竖于空中,竟能被风吹得前后晃动,显然极是柔韧。
“这把剑还是我师父送我的,叫做碧血照丹青,乃是人间罕有的宝物,锋利无比。我的剑法使不上这把剑,就送于你防身用吧。”他将剑柄递了给我,我只是皱眉看着那柔韧的剑尖,越看越觉得剑气犀利,逼得连眼都睁不开。
燕南天不耐烦,直接将剑柄塞到我手中,说道:“就当是我们结拜兄弟交换的信物行不行?你怎么就那么死脑筋呢?”
我无奈,只能将剑暂时压于床边,说道:“既然如此,唯有多谢大哥了。小弟没什么可以交换的,不如……”
燕南天一摆手,说道:“谁说你没交换的?那坛女儿红,你不是早就给我了吗?”
“……”我睁大眼睛看了他半天,瞧着他本来挺严肃的一张脸,逐渐颤动,最后化作止不住的笑意,与我对视着大笑起来。
前些天的那些不愉快,好像皆在笑中消散不见,心情忽然大好,一不小心笑岔了气,咳嗽止不住得自胸口闷出,痛得浑身发颤。燕南天连忙在我背后顺了两下,以和暖的真气压住了阴寒之力的冲击,说道:“你慢点,你那大妹子说你没有内功,寒毒已经渗得太深,一时半会清不干净,得慢慢喝药调理。你说你要是懂点内功,至于弄成这样吗?”
咳嗽稍稍平息,我立即反驳道:“是祸躲不过,跟会不会武功没什么关系,一切都是老天爷安排的,我有什么办法。”
燕南天好笑道:“你这小子还真够迷信。”顿了顿,看看门口,嘀咕道:“江琴都去了那么久,怎么还没回来。这药耽误不得,我去看看去。你躺好,别乱动,等我回来啊。”
我点点头,平躺在床闭目养神,听到门开了又关,关了没多久又开,以为是他们回来了,睁眼一看,却是星奴。
“公子,你醒啦!燕大侠他们呢?”她端着一堆药膏来到床前,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就开始动手解我缠在胸口的绷带。
这辈子活了二十多年,没被女人这样大方的对待过,不免有些不习惯,却又不能不随她折腾,于是只有闭眼不看,回答道:“他去找江琴了。”
“哦。”星奴应了一声,再不说话,三下两下把布条解开,下手稍重,痛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她这是看护病人应有的态度吗?
我非常不满,睁眼想提醒她两句,却见她双眼犀利如剑,直直盯着我胸口那一处淤青,手掌抬高,寒气拢于掌心,一掌直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