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这个小年,过得很不寻常。其实也没什么不寻常,只不过是站在旁边伺候的,又多出了一个人而已。
我这人天生命贱,不习惯让人伺候,有关这个书童问题,当然也立即提出了反对意见。可江熠却说那小孩卖身葬父挺可怜,又还算是个读书人,聪明机灵挺讨人喜欢,放在我身边当书童养着,感情加深了以后直接给培养成管家,接江廉的班。
老爹既然目光如此远大,我这个当儿子的当然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于是就由着那个江琴跟屁虫一样的跟进跟出,全当是提前习惯当老爷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多出了这么一个跟班,星儿开始觉得别扭了。不敢再跟我手拉手,不敢再跟我咬耳朵,不敢再跟我耍赖皮,当然更不敢再往我怀里钻着撒娇了。本来说好的带她悄悄出去赶集,也因为有个监视者而放弃,这样一来更加引起了星儿对江琴的不满,吃个饭也不好好吃,鼓着嘴瞪了江琴一晚上。
也正是因为星儿的闹别扭,这一顿饭吃的很压抑,以至于江熠还是迫不得已的把江琴赶了出去,气氛才终于恢复。
这天夜里,江熠不知发了什么疯,忽然想起来要跟我聊天。于是,一老一小的缩在炭盆边,温了一壶酒,弄了一碟花生米慢慢悠悠的一边喝,一边家长里短的开始互相汇报情况。
大凡年终总结,基本都是全年的工作状况,财政状况之类。家庭内部的年终总结,自然也脱离不了这些条款。江熠跟我吹嘘他今年又赚了多少钱,我跟他报告星儿今年又闹了多少笑话,一条接一条,我说的兴起,他听的高兴,偶尔还打个岔,起个哄,出个馊主意,喷出两滴酒。
如此毫无顾忌的谈心,在这五年间是常有的事,所谓的家庭和睦,幸福安康,其实也并非遥不可及。平平淡淡的过日子挺好,早知道做个凡人能如此安逸,我当真觉得上几辈子的困苦麻烦完全是自找的。
“枫儿,我和我妻子花云岚的事,你知道吗?”也许是因为我暂时性的沉默,导致了话题卡壳,江熠在停顿了片刻之后,突然问出了这么一个突兀的问题。
我给他倒了一杯酒,说道:“知道一点。怎么了?”
江熠吞了一口酒,无谓道:“没什么。我想把她休了,问问你的意见。”
他轻描淡写的这么一说,我差点没把舌头咬破,抬头问道:“她是移花宫宫主,武功高深莫测,你就这么休了她,她怎可能同意?你就不怕?”
江熠双眼微眯,嘴角上挑,现出一丝冷笑,让那张本来挺俊的脸变换的居然有些邪魅。我及时的闭嘴,知道这家伙对他那名存实亡的老婆早已失去耐心,干脆也不说话了,开始当职业听众来听他倒苦水。
“当年与她成亲,全是我爹一手促成。虽有相互利用的成分在内,我们夫妻,也还算是恩爱。成亲之时,我们曾经约定,生有女儿,随她姓,接掌她的移花宫,若生男孩,随我姓,以后接掌江家。可是,她们移花宫向来重女轻男,我与她的第一个孩子,本是个男孩,如果活着,应该跟你差不多大。可那孩子还没满月,就不知什么原因夭折了。在那之后,我以父亲病重为理由,带着云岚回到江家,那段时间,或许是我这辈子最为快乐的日子。有妻,有女,一家和睦,人人称羡。我以为她也会喜欢这样的日子,便让她永远留在江家,可是她母亲坚决反对,没过多久,就将云岚和月儿一起带走。星儿那时还不到一岁,是我恳求了许久,才将她留了下来。”
江熠叹了口气,继续道:“云岚的母亲是个很难相处的人,她喜怒无常,却又没有正常人的表情,你根本猜不出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好像这个人已经没有了人的七情六欲。我连着几次去移花宫要见云岚和月儿,都被她挡在门外,说什么都不让我们夫妻见面。我年年月月的去求她,求了三年,她才答应让我们每年过年之时团聚一次。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
那一年吗?那时候,正是可以与她一起过年的第一年,我按她母亲给出的要求,四处去搜集她们移花宫需要的东西。她开出的单子,皆是世间稀有之物,我所行的目的,也及其的隐秘,无人知晓。可就是这么一次秘密的行动,却遇上了他们江湖中人的袭击,这让我怎能不怀疑?”
“后来,我去移花宫找她理论,她却怪我没给她找齐东西,害她不能练成什么功,结果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我和云岚算是彻底的分开了。”江熠冷哼一声,又是一杯酒吞下了肚,继续道:“七年了,只有我念着夫妻的情意一次又一次的去移花宫找她,每次都是自取其辱。而她,却从来没有露过面,哪怕找个人给我带封信,我也好知道她有没有在乎过我和星儿。我早该知道,移花宫的女人都不会有情,她们嫁人,只是为了能后继有人。既然她于我一分情意都没有,我又为何还要为她孤单一生?不如另外成家,也好过让星儿有个完整的家。你说是不是?”他似是一股脑的将多年来积攒的怨气一泄而尽,长串的责怨过后,又是一口气吞尽杯中的酒,转而开始盯着手中的酒杯愁眉不展。
我将一旁温好的酒灌进瓶中,问他道:“爹,你……是不是又遇到什么事了?今年,你没有去移花宫,对吗?”
他淡淡一笑,说道:“你怎知道我没去移花宫?”
“糖葫芦这东西,只有北方才有,算算时间,你怎么也不可能绕那么大一圈的吧。”我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其实,我到不觉得云岚姑姑怎样的无情无义。她若真的只为了有个孩子,又为何会把星儿留给你?如果移花宫的规矩如此,她怕是也身不由己。你不如再等等,或许待她接掌了移花宫,事情会另有转机呢。”
江熠苦笑着摇头,说道:“不会的。去年我去接她之时,她便已经是宫主了。那一次到没把我拦在门外,本以为有希望,她们却说她正在闭关,紧要关头不能打扰。问她们能不能见见月儿,又说云岚吩咐过,不准月儿见任何外人。我是她的亲爹,居然成了外人。她们母女,到底将我当成了什么?”
说到这里,江熠显然恼火非常,声音一下高出七八度,几乎直接怒号了出来。我连忙把酒杯甄满递了给他,说道:“可能其中有什么误会,云岚姑姑在闭关,怎知你会去找她,她既不发话,其他人定然也拿捏不准。其实说来说去,还是规矩的问题。如果你真爱她,就应该尊重她们家的规矩,是吧。”
江熠牢骚满腹,一口气焖完了酒,啪得一声将酒杯重重的砸在桌上,激动道:“规矩规矩!我江熠的妻子是个有血有肉的女人,而不是那些冷冰冰的规矩!我要的只是一个可以陪我说话,可以帮我担担子,能够关心我的人,而不是那个活见鬼的冰块!枫儿,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年当真受够了!对她们移花宫,我已经完全绝望了!”
“爹,你喝醉了。我给你弄些热茶来啊。”见他情绪有些失控,我立即起身准备让江廉去弄点醒酒安神的热汤。刚站起来,江熠又一把将我重新拽回凳子上,说道:“我根本就没喝多少酒,只是去了趟姐姐家,心情有些不大好。”
他沉默了片刻,幽幽说道:“你们一天天的大了,我却一天天的老了,生意上的事情慢慢都要忙不过来了。”苦笑了一声,接着道:“这五年,星儿有你陪着,我放心。可如果让你去接管生意,星儿又该怎么办?”
我一惊,连忙说道:“你的生意连你都忙不过来,我又怎能接管?再说了,我又不是你亲生儿子,没必要让我参合你的生意家产什么的,只用帮你照顾好星儿就可以了吧。”
江熠一摸我的头,笑道:“什么亲生不亲生,你就是我儿子。我江家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不把生意交给你交给谁。不光是这江家,我的宝贝星儿也迟早得交给你。”
“爹……我……”我被他的意思吓住了,待要继续解释,大门猛然被推开,一个女子冷冰冰的说道:“江熠!把你刚才的话都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