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七军的整编授旗仪式搞得相当隆重。地点就设在河池县城三里亭(今三八坡东面的大田洞)。三里亭前是一片坦阔的大草坪,四面群山环抱,秀竹葱茏,一条碧溪绕过草坪向东南流去。登上亭台,视野顿开,吼一嗓子,回声传荡,余音不绝。
11月9日上午9时许,红七军全体官兵在三里亭集合,举行整编后的授旗仪式。县城的居民和四乡的群众敲锣打鼓,载歌载舞,前来庆贺。
仪式开始,由前敌委员会书记邓斌宣读红七军建制第十九师、第二十师、第二十一师各师、团的军政指挥员任命书和兵员配备序列:
李明瑞任红七军前敌总指挥,张云逸任军长,邓斌任政治委员,龚鹤村任参谋长,陈豪人任政治部主任,辖第十九师、第二十师、第二十一师和炮兵营、特务营、教导大队。原第一、第三纵队合编为第十九师,龚鹤村兼师长,邓斌兼政治委员,辖第五十五团、第五十六团。原第二、第四纵队合编为第二十师,李谦任师长,陈豪人兼政治委员,辖第五十八团、第五十九团。第二十一师,由韦拔群任师长,陈洪涛任政治委员。——本师无兵员, 所以再无所辖的建制配备可宣布。
接着,由邓岗代表中共中央授予中国工农红军第七军和第十九师、第二十师、第二十一师各一面军旗。接着,邓岗、邓斌、李明瑞、张云逸等检阅部队,并讲话。 场面壮观,群情激昂。
身材魁梧、全副武装的第二十一师师长韦拔群格外引人注目,因为该师没有兵员,只是个番号。当韦拔群走上主席台,立正,敬礼,从军长张云逸、政委邓斌手中接过旗帜,高高举起,向空中一展,台下指战员和四周的群众随之欢声雷动,长时间的热烈鼓掌——人们被这位壮族领袖的大无畏的英雄气概和顾全大局的无私精神所感动吗?这感动里却有几分惊天地泣鬼神的 壮情怀!当各师在各自的队旗下迅速地聚拢、集结、列阵,人们一眼便看到,第十九师和第二十师的队伍几乎占据了整个草坪;惟独第二十一师的旗帜下站立着韦拔群和他的只有一百多人或年老体弱或稚气未脱的队伍——年纪大的有五十多岁,年纪小的只有十四五岁。
然而,只挂了个空头衔的韦拔群倒是显出胸有百万雄兵的无尚气度!他回首浏览了一眼自己的队伍,向队员们微微点头致意:不错,百十号人的队伍倒显得很“精悍”!莫愁,同志们, 队伍很快就壮大!观看的群众包括一些官兵不禁私下交耳:这兵员分得太偏心眼了,这算得什么师哟!老的老小的小,一个连就不够嘛!有的止不住想笑,又笑不出,觉得这情景有点滑稽。
授旗完毕,中央代表邓岗讲话,号召全体指战员同心同德,英勇奋战,高举红旗,战斗到最后胜利!
随之,各师宣誓,高呼口号,气吞山河!在整编授旗仪式之前,韦拔群表示,坚决执行兵委和前委的决定,将原第三纵队的精良武器和体质健壮的指战员交给了第十九师和第二十师。那些曾跟着韦拔群创天下且朝夕相处的同乡,极不情愿离开他们的“拔哥”,他们担心此次出征后再也回不来了。
韦拔群对他们说:“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容身?打天下又何止是东兰、右江?一山生出百样木,一米吃出百样人,你们跟着我韦拔群能打天下,没有我韦拨群你们也能打天下!去吧!”
那一夜,有人酗酒,喝得酩酊烂醉。
那一夜,有人跳进小溪,泡个通宵。
那一夜,有人爬上山岗,噙泪向家乡张望。
那一夜,韦拔群吸烟吸出一嘴燎泡。
红七军从河池出发,一路向东开进。
韦拔群带着第二十一师的番号,扛着第二十一师的军旗,率领一百多人的队伍返回东兰。
韦拔群临行前,邓岗、邓斌、李明瑞、张云逸等与他握手话别。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们都要出发了。”李明瑞紧握着韦拔群的手,不无感慨地说,“这让人想起诸葛亮《出师表》。心悬八阵图,初对策,再出师,共仰神明传将略;目击三分鼎,东连吴,北拒魏,常怀谨慎励臣躬。 ”
韦拔群说:“诸葛亮《出师表》,惊人文字,千秋涕泪,墨痕同溅岳家军!”
邓岗马上用一种校正的口气说:“岳飞虽是抗金名将,民族英雄,但他的岳家军是为昏庸无能的朝廷效命;而我们红军呢,是为天下劳苦大众打天下的,岂能与岳家军混为一谈?”
张云逸说:“李总指挥和韦师长讲的是诸葛亮的《出师表》,以此激励大家执行中央命令,出征打仗,邓代表不要误解嘛。”
邓岗斜瞥李明瑞一眼,算不上笑地笑了一下。
李明瑞知道,这位钦差大臣对自己成见很深,但他以豁达、宽厚与仁者之态不屑与其论短道长。他笑了笑调侃道:“我又记起一闭佛法联句。上联曰:教有万法,体性无殊,不可取法、舍法、非法、非非法;下联曰:佛本 一乘,根源自别,故说下乘、中乘、上乘、上上乘。”
吟罢,“扑味”一笑,又与韦拔群重重地握了握手,说了声:“多保重!”转身走去。
“异端邪说!”邓岗瞪眼望着李明瑞的背景痛斥一句,又马上把目光收回来,说,“你们看,你们看,此人有半点马克思主义的气息吗?没有!他根本就不懂马克思主义!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只相信真理,不信什么神呀鬼呀佛呀法呀!《国际歌》唱得好啊: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张云逸又不得不作一番解释:“李总指挥讲的是一种比喻。好比说,从事革命事业的道路、战略不只有一条(词意是说佛的教化方法甚多),虽有些差别,但就本质上来说目的是一样的。不能只认同一条道路和战略是对的,而把其他的说成错的(词意是说不能拘泥某一种佛法,也不能舍弃另一些佛法);干革命不能无目的,也不能有不是目的的其他目的(词意是说不能无佛法,也不能有不是佛法的佛法)。革命的目的只有一个(词意是说佛教原本只有一宗),只是在从事的活动中有不同的理解不同的战略(词意是说只是在传播中衍化成不同的门派),这些理解和战略有很高、很英明的,也有不大高明甚至低下、落后的(词意是说对不同的门派,佛法自然有下乘、中乘、上乘、上上乘之别)。”
“对头,对头,就是这个意思。”一直沉默静听的邓斌忙给张云逸的解释下了个“注脚”,然后与韦拔群握手,语重心长,“拔群同志,主力部队离开右江后,你肩上的担子重啊!桂系军阀会倾尽全力‘围剿’右江苏区,斗争会更加艰苦复杂。但我们相信,你一定能够领导军民,冲破困难,战胜敌人!”
张云逸同韦拔群的握手像两个铁匠挥锤打铁一样,两双手似锤头紧紧砸在砧子上一般:“拔群兄,为了加强远征部队的作战力量,你把你师的兵力拨给了兄弟师。你回到东兰后,要尽快充实兵力,与敌开展游击战、运动战。”
韦拔群说:“胜之兄放心,拔群不会给红七军丢脸!誓与右江共存亡!”
“好!好!”邓岗连声赞扬,走过来与韦拔群握手,“张军长、邓政委的指示是对的。除此之外,你们要牵制桂系军阀堵击、追击我主力北上的兵力,以保障我们整个进攻计划的实施与完成。”
韦拔群“吭唷”一声,说:“请中央代表放心,我们一定坚持到最后胜利。我们盼着主力部队很快打回广西,会师南宁,饮马邕江!”说罢,哈哈大笑。
邓斌和张云逸也跟着笑起来。
韦拔群率领他的全部人马——由老少兵组成的一个特务连出发了。
张云逸派出两个连护送他们一程。
“拔哥,多保重!”“韦师长,多保重!”
“你们也多多保重!”“打了胜仗,尽快把捷报传到东兰!”
邓斌、张云逸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此次与韦拔群话别竟成永诀!这位壮族领袖、这位仅率领一百多人的一师之长手擎大旗,显出无尚气度的形象,在他们记忆的屏幕上成为永恒的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