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时是在晚上。
鼻子上的吸氧管已经去掉了, 但身上的贴片都还没摘下来。
病房里没开灯,只有各种仪器上散出的微弱光芒,叶文轩茫然的躺了一会儿,然后侧头向右看。
右边帘子又重新被拉好了, 那后面躺的是瑜微,他之前醒的那次看到了。
其他人呢?
叶文轩张了张嘴,叫道:“邢渊……?”
他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病房里, 却又显得异常响亮。
左边突然传来一阵响声, 有人踉跄着从折叠床上翻了下来, 风一般蹭到了他的床边, 然后一只温热的手掌落在他额头上,耳边一烫, 有人凑在他枕头边低声说话。
“文轩,你终于醒了。”
声音耳熟, 一听便知道说话的是谁。
两人静了一会儿,叶文轩费力地将头转向左侧, 小声问:“我睡了很久吗?”
黑暗中,男人低低的嗯了一声:“医生说你应该只是脱力,但你闭着眼,一趟就是两天。我……从来没这么害怕过……”
“唔,可能是因为我频繁使用能力的关系。”叶文轩指尖动了两下, 他想去摸摸额头上那只手, 奈何身上没力气, 最后只得放弃:“之前也有过,那一次我睡了两天三夜,只是起来以后没这么累。”
邢渊没说话,他静默片刻,突然俯下|身子,就着压住他的姿势将人紧紧搂住,死命抱在怀中。
一旁的检测仪又开始嘀嘀作响,邢渊松开他一点儿,一手伸进被子里,将蹭掉的贴片重新贴回去。
叶文轩能感觉到他的手在自己胸前滑动,有些不自在地挪动一下:“我其实没什么大事。你不是也受伤了,我记得你腿上都被穿了个洞,还有之前一直没好的那些伤……”
邢渊无声地笑了笑:“到医院找人包扎了一下,领了药,病床都没躺。”
叶文轩:“啊。”
他扭过头,避开耳边炽热的吐息,道:“那也不用晚上还看着我……”
“中午我去做饭,错过了你睁眼的那一会儿,烦躁了一下午。”他抱着怀里的人,摸了摸他的头:“晚上睡不着,想抽烟,不过医院里禁烟,就躺床上想事情。还好没睡,不然又和你错过了。”
拥着他肩膀的手臂很有力量,叶文轩想伸手回抱他,奈何身上实在没什么力气,便也只得作罢。
邢渊抱着他不说话了,叶文轩能感觉到男人的脸颊贴着他的,对方似乎对这种肌肤相贴的亲近方式很有好感,就这么互相静静抱了一分多钟。
许久,邢渊慢慢道:“文轩。”
叶文轩:“嗯?”
检测仪的指示灯在暗黑中闪烁,他抬着头,能看见男人眼眸中倒映着微弱的湛蓝光芒。
流光溢彩,令人向往。
邢渊看着他,低声说:“还好……你醒了。”
叶文轩喉结颤了颤,直觉他要做些什么。
果然,话毕后邢渊垂下头,在他唇上轻轻蹭动了一下,满含询问之意。
叶文轩没拒绝,他甚至张开嘴,与身上的男人交换了一个温情脉脉的吻。
这吻太漫长,叶文轩心跳加,检测仪屏幕上的数据来回波动,将他剧烈的情绪起伏全部暴露出来。
不过两人都无暇顾及那些支端末节。
邢渊退出来的时候,叶文轩才气喘吁吁道:“我……两天没洗漱了……”
邢渊笑了笑,伸手将他嘴角的唾液抹掉:“你什么味道我都爱。”
叶文轩:“……”所以真的有味道吗??!
检测仪又开始波动了。
邢渊失笑:“没有,我这两天都有帮你洗漱的。”
叶文轩结结巴巴道:“……怎、怎么洗漱的?”
邢渊:“擦洗身体,清洁口腔,换换衣服,诸如此类吧。”
叶文轩:“……”
叶文轩觉得旁边的检测仪可能快被玩儿坏了。
同他一起躺在床上的邢渊忽然叹了口气,揉揉他的脑袋,轻声道:“不开你玩笑了。抱歉,我太高兴,有点儿失态了。”
叶文轩缓过劲儿来,便道:“能开个小灯吗?”
邢渊:“怎么?”
叶文轩:“想……想看看你。”
邢渊没说话,伸手轻轻将床头一盏小台灯打开。
一瞬间,柔和的橘色光芒拢住这小小的隔间。
邢渊先是一手按在他眼睛上方,等他适应了这亮度,才慢慢将手掌收了回来。
叶文轩抬眼细细打量他。
男人下巴上多了一层胡渣,以往透着凉意的蓝眼睛布满血丝,头也没好好整理,他的眼睛下方有着很重的青紫色,想来这些天都没怎么休息。
邢渊身上穿的已经不是之前那件T恤,也不知是管谁要的深色衬衣,穿在他身上紧绷绷的,估计是尺码不对。
但还是很帅。叶文轩在心里道。
他看了一会儿,又将目光往下移:“你的腿怎么样了?”
邢渊便答:“下午换了药,只是走路还不太方便。”
叶文轩又道:“其他地方的伤呢?”
邢渊微微一笑:“不然我把衣服脱了,让你从头到脚检查一遍怎么样。”
“……”叶文轩莫名想起那次在别墅的经历。
他脸上虽有点儿热,但这回却没上次那么无措,只勾着嘴挑衅:“先欠着,等我能下床了,亲自检查你。”
邢渊盯着他,声音沙哑道:“好,我等着。”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见一丝未及掩盖的火苗,叶文轩没忍住,先笑了出来:“好吧,咱们现在就是俩伤员,心有余而力不足,也别互相耍流氓了,小心被医生逮到,把你往死里骂。”
“反正我不怕。”邢渊无所畏惧道:“他几乎天天骂我,我死猪不怕开水烫。”
叶文轩好奇:“为啥天天骂你?”
邢渊含糊道:“不喜欢躺病床上,总爱到处串个门。”
叶文轩隐隐有些预感:“串哪个门?”
邢渊:“……你的门。”
“……”叶文轩:“活该人家骂你。”
邢渊笑笑:“没有伤到筋骨,我走动的时候有拄拐杖,不妨碍伤口愈合。他是嫌我总在你这儿晃悠,看着心烦。”
叶文轩瞪他一眼,邢渊心情好,不与他计较。
“瑜微就在我旁边床上是吗,许山呢?”
邢渊替他揭开一点儿旁边的帘子,露出另一边的瑜微,轻声道:“瑜微脏器破裂,脊椎受了重创,不过好在没断。他前两天一直在重症病房,这里医疗设备不足,来回抢救了好几次,今天才转来这里,情况稍微稳定了。”
叶文轩眼眶瞬间就红了:“会有什么后遗症吗?”
邢渊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地说:“华国那边明天派专机过来,我们会一起回去,B市最好的几个权威专家都在医院待命,特事部和军部把控交通,会以最快的度把伤员送达医院。务必……将他完好的保下来。”
“本来你一直不醒,特事部也安排了医生,中西医都有。”邢渊勾了勾嘴,却没什么笑意:“不过看来是用不上了,这样最好。”
叶文轩将注视着瑜微的目光收回来,有些憋闷:“许山呢?”
邢渊:“联系他上级去了,一身的伤,简单包了包就走了,临走还拜托我帮忙看着点儿瑜微。”
说着,他话语一顿,垂下头凑在叶文轩耳边低声道:“我本想把伊瑟拉偷来的那瓶药剂一并交给他,但许山汇报给上级后,那边说南苏丹不安全,希望我们直接带回华国。”
“我想,由你将这东西交给特事部,最合适不过。”
叶文轩眨了一下眼。
他看着与自己挤在一张病床上的男人,邢渊胡子拉碴,穿着廉价的衬衣,领口下面能看到白色的绷带,浑身都是刺鼻的药味儿。
但他眼中全是温情。
这样落拓潦倒的,沾满人气的邢渊,叶文轩从没见过。
他几乎有些挪不开眼。
隔了一会儿,叶文轩缓缓呼出一口气。
他费力的抬起手,摸到邢渊的腰背,便掀开那件衬衣,贴着皮肉搂住他。
叶文轩:“那支药剂,由你给他们。”
邢渊扭头看他,叶文轩噙着笑,将头抵在对方肩膀上,轻声道:“邢家与高官勾结,现在证据确凿,我来南苏丹的时候,特事部已经开始对外公开调查了,想必回去时,邢家的情况不会太好。所以,你的处境可能也会非常尴尬。”
“级战士药剂和邢家的犯罪记录能得手,很大程度要归功于你的努力,他们看在这一点上,也不能随随便便为难你。”他抵着邢渊的颈窝,笑道:“我希望你能变得越来越好,有正直友善的朋友,过简单低调的生活,学会尊重他人,以及,懂得珍惜和爱护别人的生命。”
“用它来换你全身而退,不再搅和邢家的浑水,可以吗?”
邢渊再也按捺不住,他翻身将叶文轩压在下面,吮着他的嘴唇,吻了好半天才放开,低低的喘息:“真是要我的命……”
叶文轩仍然抱着他的腰,眼中带了点儿执拗:“可以吗?”
邢渊无力地抵住他的额头,叹了口气。
“我以后,怕是要变成妻管严了啊。”
叶文轩:“你还没有回答我。”
邢渊:“老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叶文轩只恨此时浑身使不上力,不然一定要电一电这家伙,让他把“老婆”两个字嚼嚼再咽进肚子里。
叶文轩:“咱俩没谈恋爱,别给我乱叫。”
邢渊笑:“早晚要是一家人。”
叶文轩嘴角一抽:“……你哪儿来的自信。”
摸了摸他耳垂,邢渊轻轻道:“以前的就不提了,现在的自信,大半是你给我的。”
“……”他目光灼灼,叶文轩别开眼:“起开,你快压死我了。”
邢渊笑了笑,给他让出位置。
又聊了一会儿,叶文轩实在撑不住,与邢渊说话的语调越来越慢,最后干脆靠在他身上,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至于后来,邢渊到底是不是跟他挤挤挨挨,窝在一张单人床上睡了一夜,叶文轩还真没注意。
反正第二天过来给他输液的护士眼神怪怪的。
叶文轩:“……”总觉得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被自己错过了?
上午医生来给他检查,身体各项数据没有问题,最主要的还是肌肉无力,精力不济。
不过醒来之后,叶文轩的情况便开始以惊人的度好转,到了下午,华国派来接应他们的特事部成员抵达时,叶文轩已经可以绕着战地医院来回跑圈了。
来接他们的几位兄弟也是反恐行动组的,不过都是常年驻扎军营的特种兵,叶文轩一个也没见过,但就听他们和自己一个部门,叶文轩便感到一股亲切的气息扑面而来,看谁都觉得像是亲人。
可能是他出国的时间真的有点久了。
与医院做好了交接工作,战士们将瑜微小心抬进车里,叶文轩坐在座位上,远远看见邢渊在与他的主治医生说话。
那医生表情不太好,将手里的塑料袋递给他,又说了几句便转身走回住院部。
等邢渊也上来了,叶文轩问他:“他训你呢?”
邢渊将手里的袋子打开:“说我不听医嘱,要你按时给我换药。”
叶文轩翻了个白眼:“该。”
他们驱车去了朱巴机场,华国外交部事先与南苏丹政府进行了交涉,此时专机就停在朱巴机场,一行人进来时只被拦下进行了简单的询问,随后立即放行。
政府军官态度积极,半点儿不像叶文轩当初只身来这里的时候,被机场工作人员拦住刁难,要了很多小费。
也不知政府军有没有得到伊瑟拉元气大伤的消息,叶文轩之前问过医院的战士,都说伊瑟拉在中小城镇还有活动。
这几天南苏丹各个势力间都有些传言,说这支反政府武装的高级将领们,在前几天被美军部队秘密剿灭了三分之二,具体是空袭还是别的不得而知,领门罗是死是活,也没人说得清楚。
叶文轩听那名战士和他简单讲了讲,什么也没说,权当不知道这些事的真相,只把黑锅扔给美军来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