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柳两家大门紧闭,第二日传出消息,柳家向吴家提出了退婚,将吴家的聘礼扔在了侯府门口,堵了半条巷子。
吴鸾亲自去柳家退还了当年定亲时柳家给的信物,还赔上一大笔银子,却被柳家连人带银子一起扔了出来。吴鸾灰头土脸地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离开了御史府。
吴鸾的名声一落千丈,以前还只是风流成性。但男人么,人不风流枉少年,倒也不是太大的罪过。如今更添了一样断袖,被岳家退了亲,真如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里子面子全都没了,成了京城中彻头彻尾的笑话。
茶余饭后之时,只要一提“国舅”二字,众人便心照不宣地露出别有用意的笑容,暧昧又不屑,“死断袖,真乃大周的耻辱。幸亏他爹早死了,不然也要被这个不孝子活活气死。”
“去看看老侯爷的墓地还安好吗?要我说死人也能被气得活过来。”
“看国舅爷那小身子板儿,莫不是下面那个吧。”
“哈哈哈,看他一副小白脸的模样,肯定是被压的那个。”
……
有与吴鸾不睦的,借此机会更是痛打落水狗,比如因云绝而与吴鸾结怨的王耀廷,听到这个消息简直比自己升官财还高兴,在府里开了三天的堂会,放了好几挂鞭炮庆祝。
很快,“国舅”二字已经等同于“断袖”,让人不忍直视。
吴鸾被吴皇后招进宫,刚进凤鸾宫的大殿门,迎面就飞过来一个茶盏,差点儿砸到吴鸾的脑门上。
茶盏在吴鸾身边的地上摔得粉碎,溅了吴鸾一身茶水。吴鸾一点儿都没犹豫,麻利儿地一曲腿跪在地上。
凤鸾宫里的宫人大气儿都不敢出,低眉顺眼地走出大殿。
大殿中就剩下吴家姐弟二人。吴皇后戴着长甲的手拍着桌子,劈头盖脸地一通数落,“我们吴家的脸面都让你这个不肖子孙给丢尽了。你对得起吴家的列祖列宗,对得起逝去的爹娘吗?爹娘去得早,咱们吴家就你一个男丁,眼瞅着要娶妻生子了,你又闹出这么一出,如今京城里都传遍了,吴家出了一个断袖的国舅爷”。
吴皇后说到最后悲从中来,用帕子捂着嘴,哽咽难言。
吴鸾本来低头任骂,耳听姐姐哭了,慌忙抬起头来,“姐姐别恼,你要打要骂都随你,哭坏了身子兄弟的罪过可就大了。”
“你还知道你有罪过啊!”吴皇后恨铁不成钢,“快点儿滚回去跟御史府门口负荆请罪去,就说你那日喝醉了一时荒唐,错将那男子当成了姑娘。”
“那不也是当街调戏吗,有什么分别?”吴鸾小声嘟囔。
吴皇后耳朵好,闻言厉声道:“区别大了!调戏个姑娘只能说你年轻不懂事,调戏个男子便是断袖,谁还敢把闺女嫁给你。”
吴鸾梗着脖子,“不去。”
“你!”吴皇后伸手指着吴鸾,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方道:“你这是鬼迷心窍了吗?”
吴皇后从最初的震惊和恼怒中迅冷降下来,沉着脸问:“谁?那个让你鬼迷心窍的人是谁?”
吴鸾一惊,戒备地问:“姐姐,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吴皇后冷笑,“一杯白酒、一条白绫、一柄匕,随他挑选。”
“姐姐!”吴鸾往前膝行了几步,“那你不如赐给兄弟我,我怕见血,也怕那毒酒烧肠子,你直接给我条白凌子就成,我上爹娘坟上自尽去。”
吴鸾虽然平日里看上去大大咧咧少心没肺,但吴皇后却是知道这个弟弟骨子里是有些宁脾气的,真遇到较真儿的事儿那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真逼死弟弟也不是事儿,吴皇后也只能缓了口气,苦口婆心道:“这亲还是要结的,全当是为了侯府的脸面。你私底下胡闹那是私底下。真要是放不下那个人,偷偷养在哪儿都成。这样闹将出来,谁的脸面都不好看。”
说来说去不过是让他装个门面,吴鸾不愿意,“人活在世上不是活给旁人看的,要了面子却丢了里子,还坑害了其他人,这种事儿没什么意思。反正我也就这样了,只想着守着他一个人过,不想再该了谁的,欠了谁的。”
“什么叫‘就这样了’?”吴皇后傻了眼,“你还就守着这一个人过?你是要咱们吴家的香火都断在你身上吗?”
“子嗣的事儿我想过了。”吴鸾跟姐姐推心置腹,“回头从山西宗族那边过继个孩子不就行了,都是吴氏子孙,一样的。”
“那能一样吗?”吴皇后手指戳在吴鸾的脑门上,戳出一个红印儿来,“你是疯魔了,姐姐不能让你这么胡闹!”
吴鸾知道姐姐的性子,又在皇宫里浸淫了这许多年,什么手段使不出来,立刻明白吴皇后心中所想,这是要釜底抽薪,永绝后患了,当下急道:“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进宫当太监来,横竖都是断子绝孙,那孽根不要也罢!”
吴皇后瞠目结舌地看着吴鸾,再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个威严又略带慵懒的声音自殿外响起,“果真是不要了吗?朕成全你,朕身边还缺个掌印,不如抬举自家人吧。”
吴皇后赶紧起身接驾。圣上踱步进来,身上只穿着银蓝色绣飞龙九天的冰丝袍子。
吴鸾赔笑,“那是臣的福分,就是臣笨手笨脚的,又不机灵,恐怕是会惹圣上生气的。”
圣上见吴皇后眼圈红红的,伸手将她扶起,温言安慰,“算了吧,这亲事退了也罢,回头留意着,再寻一门好的。”
“圣上!”吴皇后还要说什么,李彧拍拍她的手,“这断袖的名声虽说不好听,但只是私德有亏,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越拘着他,他越要反着干,你放手让他疯去,他玩腻了就会回头的。”
断袖还不是大事儿?吴皇后咬着嘴唇,但圣上都开口替吴鸾求情了,吴皇后再心有不甘也只能作罢。
吴鸾好歹算是过了姐姐那一关,回到侯府先看望了老夫人,这才进到自己的房间。
凳子还没坐热,屋门就被人从外面“嘭”地一脚踹开。
吴鸾呆呆地看着四分五裂的房门,下一瞬一个人影旋风一样卷进来。吴鸾只感到眼前一花,还未看清来人,就被那人单手掐着脖子,提起来按到身后的墙壁上。
吴鸾双脚离地,两眼上翻,“好汉……饶命……府里的账房……出门右拐……”
那只手铁箍一样卡在喉间,吴鸾伸出双手扒住那人的胳膊,却无法解救自己的脖颈。他呼吸困难,两只脚乱蹬着,却越来越无力,一张脸憋得青紫。
那人终究是舍不得,手一松,吴鸾掉在了地上,捂着自己的脖子,搜肝抖肺地咳嗽起来。
好一会儿吴鸾才缓过劲儿来,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于满眼的金星儿中看到一脸素寒的柳亦儒,桃花眼中没了往日的情分,正冷冷地看着他。
吴鸾踉跄一步,手搭在柳亦儒的肩上,因声带损伤而沙哑着嗓子道:“兄弟……”
“谁是你兄弟?”柳亦儒恨恨地甩掉吴鸾的手。
吴鸾又上前一步,“哥哥我对不起你。”
“你没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我姐姐。”柳亦儒紧紧抿着嘴,眼中已有泪光浮动,“那天她来你府上见老夫人,回府后娘亲问她是否对你满意,我见她含笑点头。她一心一意地等在再过十几日做你的新娘,可不过两天的功夫,你就将她从云端踹到地上。你知道这对一个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吗?这两天姐姐不吃不喝,我爹唉声叹气,我娘在屋里劝她,我守在屋外怕她想不开。我姐姐哪点儿不好?人品相貌哪点儿辱没你吴鸾了?”
吴鸾蔫头耷脑,臊眉耷眼,“不不不,是我配不上你姐姐。你姐姐长得好,又知书达理,我是不愿辱没了你姐姐,才出此下策。”
柳亦儒怒极反笑,“什么好话都让你说了!”他步步紧逼,“你若是想退婚,为什么一早不说?为什么拖了六年?为什么还要姐姐以孙媳的身份来你府上见老夫人?”
柳亦儒的诘问让吴鸾愧疚不已,“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亦儒,你打我骂我都是应该的。”
“打你骂你?”柳亦儒咬牙切齿,“那能偿还我姐姐这六年的青春吗?能抵消她受到的侮辱吗?能让她不再伤心难过吗?”
“是是是,我不是个东西,耽误了你姐姐。”吴鸾不住作揖,“你劝你姐姐千万想开些,别为了我这么个人渣伤心费神。你跟你爹娘说,再选女婿一定要好生相看,找个比我靠谱的,别委屈了她。”
“呸,那还用你说?”柳亦儒气得仰倒,抬脚冲着吴鸾的胸口踹过去,“从今以后,你别提我姐姐,我们柳家跟你也再无瓜葛!”
那一脚虽然没用内力,却还是将吴鸾踹倒在地。眼见吴鸾佝偻着身子脸也白了,柳亦儒一惊,下意识地想上前相扶,手都伸出去了,却又生生忍住,握着拳头将手收了回来。
愤怒泄过后,只剩下无力的心伤,他看着吴鸾,哽咽着问:“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让你宁愿作践自己也要毁了这门亲事?”
吴鸾手撑着地一点点地直起身,实话实说道:“亦儒,我心里有人了,我不想娶了你姐姐却只拿她当个府里的摆设物件,也不想对不起那个人。只有断了这门亲,我才能去找他。我知道我自私,我光顾念着自己的心思,没有顾念你姐姐和你们柳家。我也不敢祈求你家人原谅。你就是替你姐姐杀了我,我也绝不怪你。”
柳亦儒滞了一下,脸上已毫无血色,喃喃道:“我知道了,是为了云绝。”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吴鸾,艰难地问:“所以,你是断袖了?断得彻底,断得无怨无悔么?”
吴鸾点头,“无悔。”
柳亦儒闭上了眼睛。
“亦儒。”吴鸾忍不住伸出手扶住柳亦儒的肩膀,他脸上的那种绝望和悲伤让吴鸾不知所措。
柳亦儒忽然伸手揪住吴鸾的衣襟,一直往后推。吴鸾被推得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撞在墙壁上。
吴鸾看着柳亦儒近在咫尺的脸,面色凶狠,目光凌厉,只道是柳亦儒要痛揍他一顿,心中反而释然,本就是他不地道,挨顿打也是应当应分的。
吴鸾闭上眼睛,战战兢兢地等着拳头揍在自己的脸上,谁知下一瞬,柳亦儒的嘴唇狠狠地压过来,吻在吴鸾的唇上。
唇上一阵温热,吴鸾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他支吾着挣扎。柳亦儒整个人压在他身上,把他顶在墙壁上,让他动弹不得。
吴鸾下意识地伸手去推柳亦儒的肩膀。柳亦儒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的双手拉到头顶两侧,用手按住。唇却始终没有离开他,辗转吮吸,强攻猛掠,带着霸道和绝望。
很快吴鸾嘴里便尝到了一股血腥味儿。
吴鸾大脑中一片空白,都不知道何时柳亦儒放开的他。他摸摸自己被咬破的唇角,“嘶”了一声,还挺疼的。
此刻他一脸的蒙逼,“亦儒,你即便要替你姐姐惩治我,也犯不着用这种方式委屈你自己吧!”
柳亦儒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他不敢看吴鸾,只是低头盯着地面,眼中是破碎的狼狈和彻骨的凄凉。
吴鸾运了半天的气,方下定决心,跺脚道:“好,要是这样能让你撒气,你动手便是。”
他三下五除二地脱掉自己的衣裳,四仰八叉地仰躺在床上,一脸的视死如归,“来吧!”
须臾又爬起来,翻箱倒柜,“你等会儿,我找点儿东西,要不然待会儿受不住的。”
柳亦儒站在原地,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吴鸾躺回到床上,举着面脂等了半天,却见柳亦儒一步步地走出门去,屋里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疲惫而寂寥,似形单影只的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