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他两个亲亲密密,一片天真,本是无心的,不想却触动了两个有心人。杨大妈自打小嘎子一来,看人品,看心计儿,便有过一点意思。古语说得好:闺女千好万好,到头来终是人家的人。眼见得闰女一天天长大,总躲不过那个“出门”问题,一股身后冷落的滋味,老在暗暗袭扰着她的心境。近来瞧他们成天价形影不离,说说笑笑,可不就是一对小夫妻吗?再把小嘎子的家底儿一盘,原来是个无家无业的孤儿,就更加碰对了心思。暗中跟杨大伯一商量,彼此想得恰恰相同。左右掂量,再没比这更合适的,于是他们径直跳过选女婿的本意,竟想把小嘎子“倒装门儿”了。
“嘎子,”有一次,杨大妈叫着他的名字,暖煦煦地问,“等把鬼子打走了,你最大的想头是什么呀?”
“我呀,”小嘎子说:“先去坐一回火车――老钟叔说,那玩艺儿唧噔嘎噔、唧噔嘎噔的,可抖劲呢!”
“还有呢?”
“还有――去开飞机!大妈,那玩艺儿嗡嗡嗡嗡一开,一下就驾了云啦!再有鬼子侵略,我从天上就把他打翻了个儿!……”
“还有呢!”杨大妈又追一步说。
“还有吗?飞机驾不成,那就开火轮儿。”小嘎子向窗外的淀水望去,就象那儿真有个火轮似的,“大妈,那时候你要下天津卫,就用我的火轮儿送你!保险又快又稳当……”
杨大妈甜蜜地笑了,伸手拍拍他的脸蛋儿,说:“好孩子,到那时候还记着你这穷大妈呢。可你不是想上天,就是要下河,你就不想别的啦!还想干点什么呢?”
“还想――没啦!”小嘎子直截了当地摆了摆手。
“我奶!”大妈惊奇起来了,“你就不想成家立业?不想娶个媳妇儿?”
“不要那个。”小嘎子忽地脸红了。这真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事儿,十有九个这样大的孩子,一听见这类话头,都会脸红的,而且大半还带着一点儿莫名其妙的恼怒。小嘎子也是这样,一听这话,立刻扭过头去不言语了,好象戳着了病根子似的。
这以后,杨大妈还试探过好几次,仍是毫无进展。然而老两口子可不灰心,小嘎子的摇头害臊,在他们看来是很自然的,谁个年轻时候不是这样呢?等着瞧吧,总会水到渠成的啊!可她们万也想不到,即将发生的变化,是这样的出人意外……
十三
一晃儿几天过去,小嘎子能下地走动了。一能走动,可就再也憋不住他。整天价扒着窗户眼儿往外瞧,有个燕子一飞,他都想跟了去,央告得两个老人没有办法,只好让玉英带他下淀去玩玩,自然,一半也因为淀里比家里还要太平些。
玉英是个撑船好手,对淀里地势又是烂熟的,她把嘎子挟进“小三舱”,提篙一点,晃悠悠荡进了苇塘。小嘎子在屋里磨了这些日子脊梁,憋得脑袋都发胀了,今日乍一出来,满眼水色天光,青枝绿叶,直象小凉风吹进了热腔子,一股爽快舒畅的感觉,搔得他心上痒痒得真想随风飞去,便禁不住放开喉咙,合着玉英的细嗓子,唱起歌来:
拿起篙来往前撑,
撑船不怕打头风。
打头风,撑不动,
撑一篙来哼一声。
嗨哟嗬!
英雄不怕硬碰硬,
再硬也要冲三冲!
前头挡着山三趟,
牙根一咬也打通!
拿起篙来往前撑,
漂洋过海找英雄。
倒霉事儿别败兴,
天要塌来山要崩。
嗨哟嗬!
山上的石头硬碰硬,
胆小怕事可不中!
烈火满天烧个透,
原来咱是真英雄!
歌声带着水音,在碧粼粼(lín)的水而上飘扬开去,一直传得老远老远,把水鸟草虫的鸣吟都盖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