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换饭吃呀。”
“换饭吃?”那人忙绷一绷脸,差点没笑出来,“‘打死你狗汉奸’也换饭吃吗?”
“那,我看差人了……”小嘎子口吃起来。
那人却“噗”的一声笑了。把眼两边一溜,伸手把他提起来,推开门,直进了车子铺。车铺掌柜的正隔着玻璃笑悠悠地瞧着他们,见进来了,便出去拾回那木头手枪,补车带去了。那人就缓缓地坐在板凳上,很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小嘎子,问他多大了,叫什么,哪儿的人。一听说是鬼不灵的,就又紧盯着他的眼,问鬼不灵有个姓张的老奶奶,住在韩家祠堂西边,他熟不熟。
“熟哇。”小嘎子又心跳了,“你跟她沾亲吗?”
“不沾亲。”那人说,“以前在她家待过一会儿,吃过一顿饭。”说着,忽然叹了一声,“唉,不知道她老人家还平安不?……”
小嘎子眼圈儿红了,猛地打断他:“嗨,你贵姓?”
“姓罗。”
“罗什么?”
“罗金保。怎么?”
小嘎子一下跳了起来:“你就是罗金保?就是你拿笤帚疙瘩卡过‘白脖’的枪?”不等老罗点头,他往前一扑,抱住他的两腿,泪珠儿滚豆似地直落下来。
“老罗叔,我正找你们呢!……”
六
车带很快补上了。罗金保推开门望望大街,不见有什么动静。说声“走吧!”把小嘎子往车子大梁上一抱,蹬起来顺大街直奔了正东。小嘎子乐滋滋地向前望着,恨不能立刻飞出村外,找到那不知离此多远的部队。可是,从丁字街往南刚一拐,老罗就跳下车来,停在一个小茶馆的门前。“走,里头喝口水去。”不由分说,把小嘎子往下一抱,推车子直进茶馆去了。水灶眼前有个光膀子的小圆胖子,咕哒咕哒正拉风箱,一见老罗进来,挤眼儿一笑,象吊嗓子似地拉着尖尖的长音喊道:“里请――!里头宽绰!”
老罗说声“是喽”,推开风门子,又朝里走。小嘎子紧随着进院一看:一溜儿五六间正房,正房对面是一排草厦子,把小院挤成了细长的一条,很象个歇业的小草料店。可是,老罗并不进屋,带了小嘎子又向深处走去。到了天井,往左一拐,又有个小寨篱门;推开小寨篱门,是敞亮亮一座小跨院,可里头连一间房子也没有,只平地上栽着几畦茄子,两沟大葱,靠北墙搭着个大葫芦架,搭得比墙头还高出二尺。上面黄花白花,葫芦丝瓜,斑斑斓斓,杂然一片。一条条倒挂的枝蔓,密密地披散在墙头上。还有个蝈蝈儿在上面唱哩。小嘎子猜疑老罗叔走差道儿了,跑到这儿来干什么呢?正待要问,却见他把车子一靠,往葫芦架底下一钻,登着一大一小倒扣着的两口瓮(Wèng),拨开枝蔓,翻过墙那边去了。然后探着半截身子,朝小嘎子招手。小嘎子赶紧蹬小瓮,爬大缸,翻上墙头。一看,那边又是一层院子。罗金保正蹬在一个老大的鸡窠上。
这边院子,除了正房,还有一溜儿五间西屋:门关着,窗户用“雨搭”遮着,象个冷落的仓房。正房屋里有轻轻的烟火气住外冒,想是正做饭哩。整个院子很宁静,除了隔墙传来的蝈蝈儿叫,几乎没有任何声音。刚才他们从鸡窠上往下咕咚一跳,北屋玻璃亮上的窗帘掀开了一下,有个妇道的脸一晃,便又遮上了,仍是一切如常。
“老罗叔,这是你的家呀?”小嘎子忍不住了。
“别说话。”罗金保盯他一眼,就过去把西屋的门推开一道缝,侧身子掩了进去。小嘎子也随着往里一钻,哟喝!吓得他差点叫了出来,一把闪亮的刺刀,赫然跷在眼前。小嘎子急一定神,一个圆彪彪的小伙子,闪着大眼,凛凛地端枪站着。那人见他这个愣愣的样儿,点头道:“进来呀!”把他的胳膊一拉,替他把身后的门又对上了。小嘎子刚一迈步,脚底下软软的一绊,差点儿闹个前扑,忙一低头,见一个抱着“歪把子”的大个儿,横在地上,睡得正香。?!挨着他,横七竖八还滚着十来个,都抱着枪,别着手榴弹,鞋上勒着鞋带儿,头下枕着半头砖,在草窠里睡得呼呼的。小嘎子这才恍然大悟:门后那个端枪的敢情是老钟叔常说的“顶门岗”!
“好家伙!原来在这儿窝着呢!”小嘎子又惊又喜,止不住连连吐着小舌头,忙随老罗叔又往里走。
里间炕上也睡着三四个人,却给中间闪出一块地方,摆了一张炕桌。炕桌后面,坐着个瘦棱棱的小老头儿,盘腿卧脚地靠着窗台,悠闲地摇着一把蒲扇,仿佛在养神哩。
“怎么这半天才回来?”小老头儿问老罗。
罗金保笑一笑,向小嘎子一甩头说:“叫这小家伙绊住腿了。”
小嘎子眯起眼睛,朝小老头儿咪嘻地一笑,象个老熟人似地想抢话说。
可是,小老头儿只看了他一眼,便又问老罗去了。
“情况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