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开放指数:怎样激发自己的想象力
王坚的核心技术将改变世界,我真的没有想到他这么了不起。
——张亚勤
王坚来到微软亚洲研究院之前的简历中,有一连串辉煌的头衔:“教授”、“博士生导师”、“浙江大学心理学系主任”、“浙江大学工业心理学国家专业实验室主任”、“中国
人类工效学会理事”,还提到,“他曾经主持完成了数十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国家八六三计划、国家各部委以及与摩托罗拉和英特尔合作的项目。”在来到微软之后的5年中,他的头衔少多了,只不过是个主任研究员,还是一个研究小组的主持者,但他成为十几项国际专利的发明者。他还是“数字笔”的创始人和一张照片的拥有者。前者看上去和普通的圆珠笔没有什么不同,但却被张亚勤称作“划时代的发明”;后者拍摄到他和比尔·盖茨在一起讨论“数字笔”的情景。画面上,比尔把他的眼镜摘下来,用牙齿咬着眼睛架,神情专注,仔细打量面前这个神奇的小东西,看上去完全被迷住了。
这支“笔”在开始的时候相当笨拙,还很粗糙。“我都不好意思拿给比尔看”,他笑着说。但他还是拿去给比尔·盖茨看了。比尔大感兴趣,要他继续干,还说无论他需要多少钱都没有问题。两年以后,“数字笔”焕然一新,再次摆到微软公司高级主管的会议上,那位“世界上最聪明和最富有的人”一眼看出其中奥妙,当即跳将起来,兴奋得把脚上的鞋都脱了,一跃而起,跳到椅子上。
“个人计算机历史的第一个25年,是从比尔·盖茨开始的;第二个25年,有可能要从王坚开始了。”王坚的同事这样说。
大多数人都把这话当作一句玩笑,但至少比尔·盖茨是认真的,微软亚洲研究院院长张亚勤也是认真的。他在谈到“王坚的核心技术将改变世界,我真的没有想到他这么了不起”时,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还有王坚的8岁的女儿也是认真的,她在那张照片的下面一笔一划地写了几个字:“比尔叔叔和爸爸。”看来美国《商业周刊》也注意到一些重要的事实,所以它的有关王坚的一篇采访笔记说,王坚“虽然不懂英文,却是比尔·盖茨的技术顾问。”这话前半句错了,后半句不是夸张。
微软亚洲研究院成立的最初两年里,发表了90多篇具有国际一流水准的论文,获得了70多项国际专利,还把至少12项新技术转移到公司的产品中。在那以后的三年里,他们把研究人员增加了一倍多,又发表了大约800篇论文,获得130多项国际专利,还把几十项新技术转移到公司的产品中。这一切超出研究院的创建者李开复和里克·雷斯特的想象,超过了比尔·盖茨的想象,也超过了全世界所有同行的想象。在这数百项成功当中,王坚的“数字笔”也许是最令人激动的发明之一。
当你拥有一支“数字笔”的时候,计算机就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它只是一支笔和一张纸。这支笔是黑色的,看上去很像你现在手上的普通圆珠笔,而这张纸是真正的普通书写纸,它可以是单张的,也可以是一叠。你用这支笔在纸上随意书写,就像计算机时代之前你的工作习惯一样,可是你写下的任何东西,都将直接进入一台远距离的电脑终端,变成电脑可以处理的信息。显然,你仍在使用电脑,但你的面前已经没有主机和显示器,没有键盘和鼠标,也没有“视窗”软件操作系统。
王坚把他的“数字笔”视为珍宝,但是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从事改变历史的工作,他只是说:“我喜欢想天上的事情。”
王坚生长在杭州西子湖畔,却有北方人的脸盘和身材,总是顶着一头乱发,衣服皱皱巴巴,脖子前伸,走路一颠一颠的,你在他的身上看不到一点奇异的光彩。少年时代的老师如若知道他今天的成就,准会跌破眼镜。
事实上,王坚从小学到中学都很难说是老师心目中的那种好学生。他的功课平平,从没得过什么名次,从不参加什么竞赛,甚至没有进过什么好学校,没有读“重点高中”,也没有读“名牌大学”,直到博士毕业之后,他的母校杭州大学被并入浙江大学,让他终于和“名校”沾了边。不过,他一直不认为自己和这所大学的荣耀有什么关联。
“我都不好意思告诉人家我是哪个学校的。”他笑着说。这话听上去是谦虚,其实了解他的经历的人都明白,那正是他的独到之处。
他15岁那年第一次表现出来的独到之处,就是“自己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不去读“重点高中”。
进入“重点高中”是我们国家大多数初中学生的梦想,不知道为什么,王坚就是没有这个冲动。他的成绩本来属于中等,在重点高中的第一轮考试中落选,但他通过了第二轮扩大招生的考试,并被一所“重点高中”录取。
那是非常难忘的一天,全家人都陷入一场情感上的大跌宕。儿子能够进入“重点高中”,就意味着一只脚已经踏进大学。对妈妈来说,这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但是儿子忽然说,他不想去读那所“重点高中”。妈妈先是惊讶,接着失望,后来渐渐平静下来,决定尊重儿子的选择。
“你可要想好了,”妈妈把最坏的前景告诉儿子,“如果将来考不上大学,那就要下乡了。”
王坚选择留在自己原来的学校里读高中。这学校就在他家门口,是杭州城里一所很普通的学校。但他喜欢它:“它有很长的历史,校风也好,只不过升学率不高,感觉上不如‘重点学校’那么风光。”
直到很多年以后,王坚还能记得那一天家里发生的事情:“这是我第一次自己做主,又是那么大的一个决定。家里人都有些不高兴。我妈心里可能不同意,但是我特别感谢她尊重了我的选择。”可是日后想起这件事的时候,他还有点后怕:“现在很难想象,我会做出那样的决定,其实我的压力也挺大的,如果后来考不上大学,那可真的惨了。”
今天我们回头来看这件事,很难说王坚的决定有什么特别动机,也许是因为那时候刚刚
恢复高考,无论孩子还是父母,都还没有意识到“重点学校”的意义,但更有可能是这孩子的性格中那种不愿“随大溜”的意志发生了作用。
我这人好像和别的人不太一样。读书的时候我很轻松,我不在意成绩、名次之类的东西,不在乎是不是名牌学校,也不在乎别人对我的成绩、名次或者学校怎么看。我在小学的学习成绩其实挺差的,每次考试之后妈妈不骂我就算不错了,还记得有一次分数太差了,只好去找老师作检讨。我曾经当过班长,但那也不是因为成绩好。初中毕业那年,大家都在争夺“重点高中”,我第一次感觉到分数的压力,后来想一想,其实也是可上可不上。
上了高中以后,王坚迷上办报。那是一张油印小报,他自任主编,实际上把记者编辑美术设计甚至印刷工人的事情全都做了。自采自编,自己刻钢板,自己印报纸,他为此花了很多时间,但却乐在其中。他在这样一种心情中度过了三年。高考之前的几个月里,老师天天给学生分析形势,掐着手指计算出,全班50个同学中能考上大学的人也就七八个。王坚一看成绩单,明白自己不在老师的名单里,因为他只能排到20名之后。那一刻他忽然明白,“当初不上重点高中是一个多么严重的问题。”
别人遇到这种情况,要么心急如焚,要么破罐破摔,只有王坚依然我行我素。高考在即,同学们都在日夜苦读迎接挑战,他却依然和他的小报难解难分。老师对他说:“再不把报纸停下来,你就完了。”他想想也是,决定让他的报纸有个光明的结尾。于是坐下来,用全部感情来写他的最后一篇文章。他的语文老师后来说,这是他整个中学期间写得最好的一篇文章。
文章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有一天,他和几个同学一起去爬杭州城外的一座山,这是当地最高的一座山,偏远荒凉。众少年攀登到半山腰上,天黑了,周围升起恐惧的气氛,而且越来越浓,谁也不敢预料前边有什么。有人开始怀疑自己的行进路线,犹豫着不敢继续前进。但是王坚相信道路没有错误,目标就在前边,那是山顶上的一座庙宇。于是大家彼此鼓励,满怀信心继续前进,终于找到那座庙。大家一阵欢呼,既兴奋又疲倦,纷纷倒在满地竹叶上,和衣而睡。就在这时,茫茫夜色中出现一个和尚。和尚递过一盏油灯,灯光如豆,在黑暗里燃起一片光明。
这是王坚给他的中学同学讲的最后一个故事。讲完了,他才想起,现在他的目标不是山上的庙宇,而是大学。尽管老师的排名表上没有他,但他觉得那盏油灯依然在前面引导着他。
高考的结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好,也超过了他自己的估计。这个一向排在20位之后的学生,居然考了全班第三,真是前所未有。不过,这成绩仍然不够好,比他希望去的浙江大学分数线还少30分。结果杭州大学心理学系录取了他。这不是重点大学,但他仍然很高兴,觉得自己运气好,因为班里很多同学平时的学习成绩总是比他好,却都没有考上大学。
他在杭州大学完成了本科学业,然后继续读硕士和博士。他有很多次机会换到更好的学校去,1984年考研究生时是一次,但他仍然选择杭州大学;1986年考博士生时,又是一次,他还是选择杭州大学;1989年出国进修,是第三次,他又回到杭州大学,做了一个教师。过了很多年,他的学校与浙江大学合并,成为浙江大学的一部分,他终于有了一个名牌大学的头衔,还成了心理学系的主任和教授,这是多少人渴望的“牌子”啊,居然像天上掉馅饼似的,掉到他的手里。但是,就像我们在《追随智慧》里面曾经叙述过的,他不喜欢学校扩张之后那种大而化之、不做实事的风气,他放弃了他的名牌大学的光环,辞去系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的职务,跑到北京,在微软研究院里做了一个普通的研究员。
王坚的很多行为让旁人无法理解,连老师也感到奇怪。比如大多数学生的分数都会跟着考试的难度起伏,他却是个例外。有一次考试,题很难,全班50个同学只有三人及格,他是70多分。不久之后又一次考试,题很容易,大部分同学都是90多分,他还是70多分。老师望着这学生有些奇怪,问他为什么,他自己也无法解释,只是说:
有些人考了很高的分数,却有可能并没有学到什么东西。我相信我学过的东西,一定是学会了,我不会把我没学到的东西放在肚子里,不会有这样的事情。我根本不需要在考试中证明我自己的能力。不需要通过排名来证明自己比别人强。
大学毕业了,他想报考研究生。他是文科学生,按照考试规则,必须选考一门理科课程。别的考生遇到这种情况,一定会选择自己擅长的内容,而他竟选择了自己最差的高等数学。
他填好报名表,回家一看数学参考题,居然全都不会。这个一向不为考试发愁的学生,现在也不免着急。距离考试还剩三个月,他一算时间,决定采取超常规手段。他向学校团总支书记借了一间宿舍,把门一锁,每天不干别的,只做数学题。
那时候他正在争取入党,党组织的领导来批评他,说“一个争取入党的积极分子怎么能天天把自己关在一个小屋子里呢?”但是他顾不了这些,依然沉浸在数学世界中,拒绝任何
人来打扰他。
“我只是觉得应该去学学数学,不然以后没有机会学了,可能还想挑战一次自我。”他后来这样形容自己的那一次经历。“没想到我差点就把自己给毁了。”
结果他没有毁掉他的研究生,事实上他的考试成绩相当不错,可能是那届考生中最好的。不过,为了这次孤注一掷的行动,他的入党真的被推迟了。
看来,这个学生不仅“完全不跟考试的指挥棒走”,还“完全不跟大多数人的标准走”。这样的学生极为少见,还很容易被人低估。只有一个老师发现事有蹊跷,渐渐对这个学生刮目相看。
“王坚这个人,”那老师有一次这样说,“如果将来有所成就,那就在于他的独立性和想象力。”
直到今天,每当突发奇想的时候,或者遇到困难的时候,王坚还能回想起他学生时代的那种种情节,不禁感慨万千:“一个人的想象力、创造力和他受教育的环境是有关系的。我相信想象力每个人都是有的,会不会随着环境而改变,那是另外一回事。但本质上还是,你敢不敢让你的大脑走到那里去?”
这故事写到这里,我们已有可能列出“大脑开放指数”的公式如下:
大脑开放指数=想象力×独立性
大脑主动指数:主动和被动大不一样
大多数人很难摆脱成绩啊、考试啊、名次啊,但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在做自己要做的事,而不是别人要你做的事,那么考试就不重要了,名次就不重要了,名牌大学就不重要了。
——胡耀华
胡耀华是在一种沮丧的心情中走进大学的。他的第一志愿是北京大学,可惜没有成功,
结果落在“第二志愿”。那一刻,他觉得是一只凤凰掉在了鸡窝里。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微软会对他发生强烈的兴趣。
大学生活的最后一年,耀华几乎都是在希格玛大厦里度过的。那是2001年,他作为实习学生来到这里,题目是编制一套程序,然后在电脑屏幕上合成出各种形态的水。要么是浩瀚大海,要么是涓涓细流,要么是风吹皱一池碧波,看上去比摄影机拍摄下来的真实的水还有生命力。这一技术很快被用到微软公司的产品中,行销全世界。如今,每天有亿万人在使用他的发明,而他本人也成为微软亚洲研究院的一个助理研究员。
微软亚洲研究院有着强烈的“名牌大学”情结,他们自己大都出自名牌大学,所以特别注重学历,特别青睐博士。胡耀华在这座大楼里面是个例外,他既不是博士,也不是出自名牌大学,他是北京工业大学电子系的本科生。这学校虽然也是重点大学,但是那些稍微优秀一点的高三学生,都像微软员工一样崇尚“名牌大学”,他们心中的目标是清华和北大,而北京工业大学在很大程度上只是他们中间失败者的去处。不幸的是,胡耀华正是这样一个“失败者”。他在小学和中学期间,主要课程的成绩都不是很好,在班里只能算中等,参加过很多数理化的比赛,却从来也没有得过奖。高考的时候又再一次失手,望着他心中的“北大”叹息不已。
1997年秋天,耀华进了北京工业大学。这所学校愿意接受那些从清华北大的志愿上掉下来的考生,是一个相当有远见的行动。但是这些学生跨进校门来的时候,几乎都有一种耻辱感。他们中间有些人就是因为无法忍受这种感觉,不来了,宁愿在家里复读一年重新考试,或者千方百计寻找出国读书的门路。耀华的与众不同,不在于他不会失败,而在于他面对失败的想法不同。
但是他仍有至少一年的彷徨。他选择了电子工程系,这不是因为他喜欢这个专业。事实上他喜欢的是计算机。他在读初一的时候就喜欢计算机了,那时候90年代已经开始,计算机虽然还不普及,但已经不是稀罕东西。他在学校里面参加计算机小组,去机房编制自己的程序,然后参加比赛。后来他有了自己的电脑,就把更多的时间花在电脑上。这让他在课堂上的考试成绩总是不大好,但他并不在意。“我那时候认定我对电脑有兴趣,但是还没有认准以后就干这行。”
报考大学时选择专业,对于这个孩子仍是一件难事。就像大多数高三毕业的学生一样,他完全不了解大学里五花八门的专业都是干什么的,只是自己玩计算机已经6年,实在想不出大学计算机课程还能给他什么新东西,于是他给自己选择电子系。“人家告诉我,在计算机、自动化和电子这三个领域中,电子是一个更基础、覆盖范围更广泛的专业。我想这也不错,就挑了它。”
但是学习刚刚开始他就发现情况不对。他总是提不起精神,上课时脑子总是往别的地方跑,下课时心情一下子好起来。成绩总是不高不低,中不溜,看到同学比自己强,他也不着急。一年级还没结束,他已无法摆脱那种消极情绪。他去找老师,要求转到计算机系,老师不同意,他也就不再坚持。他相信有很多办法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
过去的6年里,计算机一直是他的兴趣所在,从现在开始,他要把它当作一门学问。无论学习什么,主动和被动大不一样。自从进入大学以来,耀华第一次有了喜欢学校的感觉。他开始系统学习计算机课程,完全不管学校设置的课程是什么,只完成自己的计划:一年级学习基础,二年级学习网络,到了三年级,他就开始学习图形学。
这个领域里的一切东西都让他欣喜若狂。他如饥似渴,希望得到更多的资料,可惜大多数学校很少涉及图形学,只有浙江大学还能入门,而在他自己的学校里,只是作为选修课。他没有选,他不相信课堂上能给他多少有意义的东西,他选择的方式是自学。
他的自学能力很强,上中学的时候,他总是在开学之前把课程先学一遍,等到人家开始学了,他就去玩电脑。所以尽管他的学习成绩常常不如别人,但是他学会了学习。现在,他故伎重演。他的“教室”在学校的图书馆里,他的“老师”是全世界图形学领域里最有成就的科学家。他整天泡在学校图书馆里,先是一本一本地看,速度很慢,但是他很投入,速度也越来越快,后来是一个书架一个书架地看。图书馆里几百本计算机领域的书都被他看完了。
没有谁给他留作业,也没有谁给他出考题。他用了极大心血去学习的东西,通常都不在学校的考试和学分范围之内,他并不在乎这些。而学校设置的课程,他只在一些最重要的基础课上花时间,比如高等数学,其余大多数课程,他只在考试之前突击一下,拿到学分就可以了,有的时候拿不到学分,他也不在意。“我关心的是我到底学到了什么,考试多少分我从来都不关心。”
有时候你想起学校的情景,一定会很奇怪。大家生活在同一个教育环境里,似乎没有人能改变教育的环境,但是你只要改变对教育的看法,很快就会变成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到了大学的最后一年,耀华已经进入这样一种境界。尽管他在教学大纲规定的课程中成绩平平,但他在计算机图形学领域中的知识和能力,不仅非一般本科生可以相比,即使那些硕士和博士生也很难超过。
正是这个事实让微软对他发生了兴趣。
“走进微软的时候,我很自信。”这个连本科还没有毕业的学生这样说,“我不认为那些硕士或者博士比我强。”
对他来说,在微软的实习是一个新阶段。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自己在大学三年苦心学习的图形学知识,应用到实际研究中。那些天一想到他的“数字水”,耀华就特别兴奋,深夜睡不着,白天不吃饭,脑子里面不断冒出新想法,一有想法就忙不迭地跑到计算机前去试验。
现在我们可以知道,构成“大脑主动指数”的两个最重要的因素是,热爱和激情。其公式如下:
大脑主动指数=热爱×激情
有一天,有个记者和他讨论这个问题。他有些腼腆又有些得意地说:“如果把我的学习时间算一算,那么我在计算机上花的时间,要比其他所有科目的总和还要多。”
“但是你总要完成学校的课程,通过考试呀?”
“相比之下,我更关心自己的实力,至于考试什么的,我不是特别在乎。”
“聪明的学生不一定都有自觉的意识,但是很自觉的学生一定是聪明的。你认为你很聪明吗?”
“不。我就怕人家说我聪明,至少那些考上北大的学生比我聪明。如果你今天要我谈论什么天才,我可一句也说不出。我觉得一个人是不是天才不重要,能力强不强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主动,是进取,是把潜力发挥出来,才能与众不同。”
“与众不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呢?”
“事实上这也需要勇气。大多数人很难摆脱成绩啊、考试啊、名次啊这些东西,但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在做自己要做的事,而不是别人要你做的事,那么考试就不重要了,名次就不重要了,名牌大学就不重要了。你就会有一种强烈的主动精神。”
“你很幸运,没有名牌大学,没有很高的学历,却找到了好工作。”
“是啊,像我这样的人很少。这样做的风险的确很大。当初我也没有怎么细想,要是细想想,有多少人敢这样冒险呢?”
胡耀华长叹一声,结束了自己的故事。
为什么学习越好的孩子主动性越差
西方有一种说法:A等生是被人管的;B等生是管人的。
——朱文力
“西方有一种说法:A等生是被人管的;B等生是管人的。”朱文力说。
同样的意思,在中国有另外一种表述。爸爸对儿子说:“你们班上学习最好的那个同学,将来是你儿子的家庭教师;学习最差的那个同学,将来是你儿子的老板。”
有很多人不同意这种说法。他们会说,这是那些学习差的人在自我安慰。可是朱文力讲这话的时候,那副表情与其说是在“自我安慰”,不如说是在“自我反省”。微软的另一个研究员,张黔,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开心得大笑:“真有这个可能。我们家就是证明啊。我二哥的学习成绩比我差远了,可他现在自己开了好几家公司,做得很好。我妈妈都愿意到他那里去住啊。”
朱文力是微软亚洲研究院的研究员,女性。尽管你在微软公司很难找到性别歧视的证据,但它在全世界的几百个研究员中,女性的确很少。所以你可以相信,文力一定有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
事实上,她不仅不是“差学生”,而且还是她自己所说的那种“A等生”,是我们国家教育制度下一个优秀学生的经典之作:严格而且细腻的家庭教育、父母心中的好孩子、老师心中的好学生、门门功课都是5分、重点小学、重点中学,然后是清华大学。
她的外表有点像她的名字,端庄、文静,轻轻地覆盖在一种力量之上。她很年轻,但她在希格玛大厦拥有一个单间办公室,表明她在研究院里已经有些资历。她在美国完成了博士学业,又在美国的公司里做过几年研究员。为了帮助别人理解她的一些想法,她总要提到自己在国外的经历,还不由自主地拿中国的孩子和美国的孩子做比较。她相信“每个孩子心中都有自己的愿望,都想去实现它。”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中国的孩子总是很害羞,不能主动地去表达自己,主动地解决问题,主动地去开辟新的道路?”
她的想法在很多经历过西方教育的中国学生中引起共鸣。大家把自己的经历纷纷凑在一起,居然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在中国,学习成绩越好的孩子可能主动性越差;学习成绩一般的孩子可能主动性还要好一些。”然后她就解释她的理由:
没有人逼你去做,是你自己要去做。这就是主动性。这里面也许有一个性格的问题,还有周围环境影响的问题。你的性格里是叛逆的成分多一些?还是顺从的成分多一些?叛逆的成分比较多的话,就可能对学校的教育不以为然,也不把老师放在眼里,当然也不会把全部精力放到课本上,可能会去追求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在大学里面经常逃课的学生,都是脑子比较活的人。比如比尔·盖茨,干脆退学了。所谓“好学生”,其实就是把父母和老师让你做的事情做到最好,其他的事情都不去想,主动性自然就差一些,也就是我们说的“五分+绵羊”,比如我自己就是这样的孩子。
文力的父亲是工程师,母亲是个企业的计划人员,都是那种典型的知识分子,家教极严,对这个女儿尤其严格。文力小时候是那种聪明乖巧的女孩儿,人人喜欢。像所有小女孩儿一样,她爱跳舞,爱洋娃娃,爱看童话故事。但是父亲自己是学习自动化的,认定女儿也应当像他一样。女儿刚刚进入学龄,他就要求女儿在家里学习英语。
父亲对女儿的一切都很放纵,惟有学习必须一丝不苟,他要女儿按时收听收音机里面的英语课程,绝不能有任何懈怠。文力小学毕业进入中学的那一年,中国恢复了高考制度,所有敏感的父母都意识到孩子的命运将要发生转折。这个父亲当然不例外,他开始要求文力学习数学,还亲自讲解数学题。
文力既不喜欢外语也不喜欢数学。“除了做作业,还得学英语学数学,我特别烦,觉得这是多了好多事。”实际上她喜欢看小说,看外国的童话故事,看中国的《李自成》,喜欢写那种抒情散文式的作文。但她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不会坚持自己的想法,所以父亲让她做什么她就去做。
到了吃饭的时候就吃饭,到了做功课的时候就做功课,到了睡觉的时间就睡觉,到了起床的钟点就起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切都是按部就班,从不怠慢。爸爸让她学什么,她就学了;爸爸不让她学的东西,她就不学。因为外语学院附中不是重点中学,爸爸不让她去读,她就不去了。爸爸看中了一所重点中学,让她去考,她就考上了。
“我这一辈子,至少在我出国之前,一直都是在我爸的逼迫之下学习的。”她在长大以后这样说。
她成了班里的好学生,上课很认真,作业也都按时完成,考试总是第一名,大家都说她聪明。对她来说,学习并不费劲,但是她从来没有过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因为我从来没有发现自己喜欢的东西,从来没有去探索。没有任何一个人给我这方面的引导。我只知道完成学校的课程,考个高分数,考个好学校,就这样一步一步过来了。”老师们都在教她参加各种各样的考试和各种各样的竞赛,就是没有一个老师问过她,“你的长处是什么?你的短处是什么?你的兴趣爱好是什么?你将来打算干什么?”也没有哪一个老师对她说,“你将来一定要从事一个自己喜欢的事业,你从现在就要开始探索自己喜欢的东西。”
“有些同学可能自己想过这些问题,有些同学可能根本就没有想过。”文力一边极力回忆当时的情形,一边说:
我呢?开始的时候还是想得挺多的,总是幻想自己将来会干什么,但是后来这些念头全都被考试和分数埋起来了,挖都挖不出来!我们的教育从来不鼓励学生的主动性,不鼓励你去认识你自己,不鼓励你去发觉你的长处,不鼓励你去培养你的兴趣,这些都没有。大家都
是“随大溜”,要上大学都上大学,要说计算机专业好,大家全都去报考计算机,没人问你是不是喜欢计算机。我毕业的那一年,是“生物热”,学校号召大家都去学这个,就是不问学生有没有兴趣。
到了高中二年级,学生要选择自己的方向:文科还是理工科?这是中国孩子在人生道路上面对的第一次选择。文力其实还是很喜欢文学。两个要好的朋友都是爱好文学的,大家经常在一起讨论小说。她也很喜欢艺术,到美术馆去看各种各样的展览。“实际上要是让我自己选择的话,我可能就奔这条路了,也许我现在就是个评论家之类的,去研究文学。”
但是她选择了理工科,一点也没犹豫,想都没想自己会读文科班。父亲并没有强迫她,但她知道父亲一直希望她走上理工科的道路。他不喜欢文,看到女儿在看小说,就会说,“都什么时候了,还看闲书?”社会的舆论也不看重这个,不仅不看重,还认为只有那些数理化成绩不够好的学生才去学文科。老师也对她说:“既然你的数理化那么好,当然应当选择理工科。”
“大家都觉得,谁进了文科谁就是弱者。如果一个学生数理化很好却去学文,就让人感觉吃了大亏。”文力说,“所以,说是让我选择,其实是没有什么选择的,自然而然就上了现在这条路。”
按照通行的标准来衡量,毫无疑问,她是一个好学生,但她不是一个有自主意识的学生。她是在进了微软亚洲研究院以后,才开始考虑自己到底对什么最感兴趣。
“这时候我已经读完了学士、读完了硕士、读完了博士,已经30岁了。”她说。回过头想一想自己的整个学习经历,忽然有了一种“自我的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