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顾坚 本章:第六章

    保连上学期搞的那次恶作剧,本想作弄一下存扣,出口怨气,不意偷鸡不成,反而蚀了把米,弄得自己十分狼狈。打那以后,他痛定思痛,对存扣的态度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是真正掂出存扣在班上的分量了。老师护着他,同学们喜欢他,是不能得罪的。得罪他就等于得罪了一大帮人。尤其是女生,把他看成是自己弟弟似的;一些女生看存扣的眼神简直……唉!想到这里他就醋意大发,愤懑不平。那个梁庆芸则更是露骨,仿佛存扣是和她订过婚似的。不就仗着她老子当支书有点破权有几个臭钱嘛。可惜存扣好像对她的讨好并不太热心,真是滑稽。他又想这个存扣其实一直不犯嫌的,从小同学到现在,小聪明一个,从没跟哪个红过脸。老师同学喜欢他还不是因为他成绩好、人乖巧,还有……长得漂亮嘛!思忖到这儿,他心里就隐隐地疼:本来在小学他成绩也是和存扣不相上下的,也不知上了中学就怎么了,人一大,心思就发岔了,经常想男女的事,还……另外,在球场上消磨的时间也太多了。存扣什么都不懂,打球又没他的份,当然是一门心思学习啦。看来在班上学习好才是最重要的,要不日后存扣考上了他却弄得考不上,那两人差距就更大了。打那以后,保连明显收敛了,在学习上下起了工夫。存扣早上来得早他也早,存扣晚上延长自习他也赖着不走。工夫不负有心人,这次期中考试他竟也跻进了前十名!存扣当然第一,秀平第二。张老师在班会上宣布名次时表扬了他,不少同学都鼓起掌来。那一刻他感到幸福极了,竟又控制不住趴在桌上抽泣起来。只不过流的是欢喜之泪。存扣也转过头向他一竖大拇指呢。现在同学们对他态度真是好多了,有几个女生也和他说话了。他心里突然感激起存扣来,如果不是存扣,如果不是上次丢那么个大丑,他怎么会争气走到现在这光景?于是,他有事没事就和存扣搭讪起来,打球时还主动扔几个给存扣,弄得存扣欢天喜地的。现在他发现了存扣发生了的秘密,心里更是有了一种亲切,觉得存扣也是大人了,是他的同类了,无论如何,以后要和他更加亲近些——和存扣玩,总是没有坏处的。

    那天晚上又是下雨,存扣没回家,就睡在男生宿舍里。正好一个寄宿生的奶奶死了请假回去了,他就一个人睡在那床上。不一会儿保连也来了,涎着脸要和存扣睡。存扣嫌他身子大,睡着不舒服,不肯,又吃不消他死缠赖磨,只得往铺里头挪挪,让他躺了下来。

    半夜里雨下得更大,一个格炸炸的响雷把存扣震醒了。这时候他感到床在不住地抖动,而脚那头又传来保连粗重的鼻息声,正疑惑间,听见保连那边“噢”地一声,几注热乎乎的东西打在他的腿上。存扣一拗身坐起来,说:“你在干什么呀?有东西弄到我腿上了!”保连忙坐起来蒙住他的嘴,压低声音说“不要紧不要紧”,另一只手胡乱抓起一件衣裳在存扣腿上直抹。

    保连就挨存扣这头睡下了。存扣忽然觉得有些亲切。他小时候总是和哥睡在一头的,夜里搂着哥睡,半夜里哥还喊他尿尿。直到哥结婚了他才一个人睡到另一个房间里。他不发声地轻轻问保连:“你刚才做什么啦?”保连也轻轻说:“你别吱声。我教你好玩的事。”存扣好奇,问:“啥好玩的事?”保连就把手伸进他裩子(方言:内裤)里去了,他挣了挣,还是让他捉住了……存扣张大嘴巴直呵气,简直要喊出来了,死命地强忍。保连对着他耳朵轻轻说:“真大呀你。”存扣突然绷起身,失声道:“要、要尿……了!”……

    存扣瘫了似的,仰在床上直喘气。像刚从球场上下来,累,却是一种快乐后的疲惫。他全身轻松,懒洋洋地,不想动;轻吁着气,心满意足。保连坐着,伸手在枕头边乱摸,从哪个本子上撕下纸来,在自己身上乱擦,咕哝着:“冒到我身上了,脸上都有。”存扣就感到好笑,蒙着嘴“咕咕”直乐,笑得床直抖。等保连躺下来,存扣抱住他的头,亲热地悄悄问道:“你咋会的?谁教你的?”保连打个呵欠,轻声说:“我自己会的。别说了,困了。”两个人搂着睡了。

    次日早上起来,两人一起上教室,进财指着保连咋呼起来:“保连,你晚上‘跑马’啦?”“放屁!谁‘跑马’了?”低头看时,见白背心上几处斑渍,很醒目,下意识用手挠挠,硬渣渣的。旁边座位上两个女生见了,红着脸相互看一眼,低下头“哧哧”地笑。保连忙冲出去,不一会儿回来时,背心湿垮垮地贴在身上,两个奶影儿清清爽爽的——他上河边把背心洗过了。

    存扣和保连好了起来。一天在路上,保连对存扣说:“梁庆芸喜欢你嘛。”存扣说:“她对我蛮好的。”保连说:“那你打算寻她做婆娘?”存扣就瞪他,说:“谁说我要她做婆娘了?谁说的?”保连嘻嘻笑道:“我说着玩玩的。一个瘸子,你不会要的。”存扣又瞪他:“你不要笑人家腿子!你好,你瘌疤头!”

    保连也不气,只叹了口气,说:“我没你漂亮,班上没得女生对我有眼向——其实我特别喜欢一个人的。“

    “是谁?”存扣好奇地问。

    “是……秀平。”保连有些脸红,讷讷地说,“你可别告诉别人,人家会笑我的。”

    “我不说。”存扣忙说,“可是人家未必会喜欢你呀!”

    “也是,”保连又叹口气,“人家是喜欢你的!我注意她经常在偷偷看你哩。”

    存扣就嚷:“你这人说什么呀!”

    保连说:“真的,班上有几个女生不喜欢你呀。我敢打保票,你随便要跟哪个好,人家准答应。”

    存扣装作生气的样子白了保连一眼,加快步子甩开了他。他心里可是高兴:是吗?秀平真的欢喜我吗?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愫在他心中漾了开来。

    这时保连赶了上来,搭住他肩膀,很亲热地悄悄说:“走,我带你去看好东西!”

    学校厕所在菜地边上,接着厕所是一排猪圈。紧靠女厕所的圈因那两条大猪宰杀后暂时空着,五保户老赵头跟校长说了,先把他的两只羊在圈里养着。学校园地大,每天学生上劳动课时拔的草就够羊吃的了,都是好草。哪知这两个畜生散养惯了,心野,在圈里不耐烦,有时拿个头在墙上乱撞,那硬角竟把墙上红砖都撞裂一块,吓得女生在那边哇哇叫。校长听说这事,就叫老赵头把羊牵走了,于是那圈又成了空圈。

    一天,保连在学校园地那边玩,想尿尿了,看周围没人,拉开裤子就要对着空猪圈尿,正要尿呢,他看见先前被羊角顶裂的那块砖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下来,从那边传来“哗哗”的尿尿声,还有女生说话的声音。他陡然来了精神,也不尿了,四面看了看,一蹁腿从栅门跨了进去,蹑手蹑脚靠近那个破洞,斜着眼朝里一看,心就 “怦怦”地跳起来:他看到了女生半边屁股!两个女生正在打闹,像在争着拿地上什么东西,后面射出的两道尿线便跳舞似的扭来扭去。保连顿时感到尿急,慌慌地退出来,钻进刀豆架中对着藤根“哗哗”地尿了半天,根须都冲了出来。

    这会儿,保连把存扣带到那个空猪圈前面,轻轻对存扣说“别吱声”,便屏住气跨进栅栏,蹲下半个身子歪着脸对那个洞口一觑,随即兴奋地直朝存扣招手。存扣轻手轻脚地跨了进来。保连对着存扣耳朵压着喉咙说:“女生在小便。”存扣小心移到洞口,伸头朝里瞅,只看到光溜溜的茅缸板,就说:“没有啊。”保连忙伸头一看,果然人已走了。他拉存扣蹲下,说:“再等!”存扣却站起来,说:“我怕。”正要走,保连轻唤他:“有人来了,有人来了!”存扣伸出头对圈外两边飞快地看了一眼,像猫儿一样拎着脚到保连身边,对着洞一看,果然来了一个女生。看得到手在腰间急急地解裤带,裤子往下一拉,就一屁股撅在茅缸板上。

    存扣和保连做贼似的从猪圈里出来,存扣脸上火杠杠的,耳朵根子都发热。保连搭住他的肩亲热地说:“好玩吧?”又献宝似的,“我一个都没吿诉。”

    “好玩啥呀!”存扣回他一句。嘴虽这样说,心里还在想着刚才见到的那一幕。想着想着,下面却一点点硬了起来。这时候,操场上进财喊保连“来撂几个球”,把个存扣就撇到了后面。

    存扣在后面慢呑呑地走。他那东西不争气地撅着,他要等软了才敢上教室。可越急越没有用。偏偏这时上课铃响起来了,他忙往教室跑。要到教室时他看到张老师正站门口呢,赶紧蹲下来假装系鞋带。系着系着,张老师喊他了,他急中生智,一只手伸进裤兜握着,最后一个走进教室。

    自从存扣和保连黏糊起来后,整个人都起了变化,人没以前活泼了,经常坐在班上呆想,走在路上也若有所思的,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那天他捧着一摞作业本上办公室,走着走着竟踢上了砖头,向前一扑结结实实跌了个嘴啃泥,作业本撒了一地。更要命的是狼狈的样子正好被路过的秀平看见了。秀平过来帮他拾本子,看他那满脸懊丧的样子,腮帮上都沾着土,就掏出小手绢儿给他揩。这一揩不要紧,把存扣的委屈揩出来了,眼泪水滴滴的。秀平很关切地问他:“跌疼啦?”又问: “你……心里有啥不爽利的事吧?”

    存扣不答她,闷闷地,把本子收掇好,径直朝办公室走去。秀平站在那儿望着他,直到见他走进办公室大门。

    其实存扣心里也有数,他意识到这么跟保连玩儿是没有好处的。他现在早读课捧着书读着读着心思就扯到外行上去了;上课也常常走神,有几次居然没能回答好老师的提问,这在以前是从没有过的,让他很窘,也很沮丧。眼睁睁还有个把月就期终考试了,考不好怎么办。他很着急,可没有办法,他好像离不开保连了。

    又是一个周末。放晚学时,庆芸过来对存扣说,村里文化室添了台电视机呢,叫他晚上一起去看。存扣支支吾吾的,说讲好的晚上到保连家做作业的。庆芸声音就大起来,说你怎么就爱跟那瘌疤头玩儿呢,把身份都玩儿没了!存扣就回她,我怎么就不能跟他玩儿呢,瘌疤头怎么啦,你还……看庆芸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硬把后半句咽下了。

    庆芸脸涨得通红,眼泪汪汪地嗄着声对存扣说:“好啊,你能哩,你去跟他玩吧!你跟

    他学坏吧!告诉你,瘌疤头给班上女生写情书,张老师就要找他呢!“辫子一甩走了。

    存扣怔怔地站在那儿半天,还是起脚朝保连家走去。

    保连家的房子新翻修过了。自从他家门口通了条朝乡里去的大路,他家的理发店生意就好多了,市口好了嘛。正屋西房他爸睡,东房他爷爷睡,里面靠窗子摆个黑漆大棺材,平时保连难得往里面伸一脚。前些时,爷爷被嫁在外乡的姑姑带去过了。保连打小就睡在院子厢房里。今年春上,有个浙江收鹅毛的来跟他爸租下厢房做了收购点,二十块钱一个月。老瘌疤很高兴,找泥瓦匠在厨房的平顶上盖了个小阁楼,像碉堡似的,让保连睡在里面。

    存扣和保连在阁楼上的小圆桌上做作业,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说着说着保连就说到女人身上去了。他问存扣:“哎,你看过女的小便的地方吗?”

    存扣说:“没。”

    保连说:“要看很容易——你上澡堂子洗过澡吗?”

    “我不去,我在家烧水洗。上澡堂子要一毛四呢。”

    “我经常跟我爸去洗。里面经常有小女伢子哩。”

    “这有啥稀奇,我小时候还和我妈上女澡堂子洗过呢。”

    “那你看过女的那里了?”

    “我小,我记不得。”

    “唉,可惜。”保连叹气说,“我只看到那些毛孩子的,光溜溜的,大人的没看过。”

    存扣就说他:“你也真不要脸,偷看人家女伢子的!”

    “这有啥!”保连叫起来,“人眼睛长在脸上就是看东西的,谁叫她们跟大人上男澡堂子的!”

    他又说:“大人的跟小伢子不一样的。要不要我拿个好东西给你看啊?”他站起来,从床底下捧出个小木箱子来,里面放着一摞以前的旧课本。他从底下抽出一本,“哗哗”地翻着页,找出一张对折的纸来,捧宝似的展在存扣面前:“看看,你看看!”

    存扣一看,一张图,黑糊糊毛的,不晓得画的什么,就摇头,咕哝道:“什么呀,这?”

    “这叫女性生殖器,”保连摇头晃脑地解释道,很在行的样子,“就是女的大人的那个。我上次在种道那儿玩,从《赤脚医生手册》上偷偷撕来的。”

    存扣又看了一眼:“丑死了,咋这个样子?”

    “就这个样子的,”保连忙说,“你不懂,这是大人,大人就是这样子。”他把那张图又折起来,小心夹进书页中,蹲下身子把箱子重新放进床肚里,坐下来涎着脸对存扣说:“好玩吧?”见存扣不睬他,他又说:“老实告诉你,我还摸过女的儿哩!”

    存扣白了他一眼:“吹什么大气!”低下头仍旧写他的作业。

    保连见存扣不相信他,急赤白脸地:“真的!畜生骗你!”见存扣没反应,想了想,像下决心似的,小声对存扣说:“我告诉你,可别说给旁人听哟!”他就一五一十地讲起来——

    他说去年暑假他家那个收鹅毛的浙江人的女儿来这儿过了半个把月,帮他爸拣拣鹅毛晒晒鹅毛。那女伢子十三岁,人长得才漂亮呢,我们学校里的女生一个不抵她。她跟她家里人说蛮话,叽里咕噜地,快得很,你一句都听不懂;跟我却讲普通话,可好听了!她跟我弄熟了,天天上我楼上玩儿,和我下五子棋,有一天她困了,就歪在我床上睡着了……

    说到这里,他见存扣停住笔听得入神,故意停顿了一下。存扣就催他:“说嘛。”

    于是又说——

    我看她在我凉席上睡着了,脸红扑扑的,一条腿儿还挂在踏板上,我心里真是猫爪掏心。我就蹲下来朝她裙子里看,里面有裩子,什么也看不到。我急了,假装为她搬好腿儿,把她抱着摆平了。她一动也不动,我就胆大起来,就把手伸进去摸,光溜溜的,软乎乎的,还有一点儿热。我盯着她脸上看,她脸火烧似的,眼皮里在动,鼻尖上都沁汗了。我知道她醒了,在装睡呢,就更胆大了,想把她裩子拉下来看,这时他爸在楼下喊她。她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坐起来揉揉眼睛,还打呵欠,整整衣裳下楼去了。

    “她叫京霞。”保连沉浸在回忆中。他说过了几天京霞回浙江了,走时他正好在舅舅家做亲戚,回来时他发现他枕头边上有一个画报纸折成的小包包,里面放着一条白绸子手绢儿,是京霞留给他的。

    说到这里,楼下保连他爸在院子里喊:“保连啊,保连!”边喊着人已从水泥台阶上上来了,推开门看见两个孩子正坐着做作业呢,面前本子一大堆,顿时眉开眼笑:“噢!细存扣和我家保连一起做作业啊!下来下来,一起吃晚饭!”

    存扣就收拾本子文具,说“我家去”,保连爸拉住他:“傻伢子,叔又不特为你,客气啥呢。”保连从存扣手上半抢着拿下书包,扔到铺里头去了。存扣只好跟他们下到院子里。

    院子里小桌子已摆好了,冷着一盆烫饭粥,斫的水瓜菜,盐煮炒蚕豆,还有一碟藏鸭蛋(咸鸭蛋),一切四,瓤心红艳艳的,直淌油。保连爸说:“我刚才忙活儿没看见存扣来,我上街去切点卤菜。”存扣忙喊他:“别,叔……”可人已乐??颠跨门出去了。

    存扣对保连说:“你爸待人真客气。”

    “他看我跟你玩他欢喜。”保连说着,拉着存扣坐了下来。

    保连爸一会儿就回来了,一手托着油纸包,一手拿着一瓶酒。他把纸包打开倒进一只大碗里,是卤猪头肉,像刚出锅的,还冒着热气,油光光颤悠悠的,很撩人。存扣不由咽了口唾沫。保连爸在两个孩子面前摆上一个碗,用嘴咬开瓶盖就“哗哗”往两人碗里倒。存扣忙说:“叔,我不喝酒的!”

    保连爸说:“没事,这是汽酒,没度数的。”存扣盯着那碗看,酒上水汽儿直冒,冒完了,碧绿的一碗,忍不住用嘴逮了一口,凉凉的,沁甜。

    保连爸从桌肚里拎出一瓶烧酒,为自己斟一盅,在嘴边“吱儿”抿了一口,笑着说:“大人喝这个。”

    保连爸不住往存扣面前夹肉夹蛋,几杯酒下肚,他鼻头都红了,可看上去他真的很高兴。他对存扣说:“存扣啊,你以后要多多帮我家保连学习啊。现在不比老早了,以前上大学讲成分,全是干部子女保送,现在多好,只要自己有能耐,就能考大学吃公家饭!我们大人是苦了一世了,就指望你们下辈人争脸啊。”

    存扣就说:“是哩是哩。”看着保连,说,“保连现在可用功了,不多久就追上我的!”

    “你别替他吹了,”保连爸又喝尽一盅酒,对他儿子看,“我自己这把粮食没得数嘛,好玩,好看大书,坐不下来!你以后要跟存扣学学,人家才十四,你都十六了,以前人家十六岁就结婚了!”

    保连听他爸说他,不敢吱声,低着头喝粥。那碗酒他三两口就喝光了。吃完饭,存扣用手抹抹嘴,说:“叔,我走哩!”要上楼拿书包。保连对他说:“你就睡我这儿吧。”

    存扣说:“不能,回头我哥找我。”

    这时保连爸就大着声儿说:“不妨事不妨事,我马上正好上河东有事去,拢你哥嫂那儿说一声。”又对保连说:“你们哥俩躺到床上谈谈心,听存扣说叨说叨,讨学讨学!”

    保连上阁楼拿件小褂儿在帐子里东掸西掸地吆蚊子,怕吆不清爽,又点上罩子灯在里面边边角角地找。农村里的电不正常,这些时天天十点多才来电。保连好不容易把帐子里的蚊子逮尽了,身上却弄得一身油汗。他把存扣放进帐里,小心地把帐门掖好了,说:“你先躺着,我下去冲个澡就来。”

    每逢周末,下午上两节课就放学了,这是为了照顾外庄的学生,有的要走十多里路呢。

    学放得早,本庄的同学有的就在操场上玩。今天存扣和初三的几个学生一块儿玩篮球——他现在还玩得不错呢,人虽小,可灵活。玩过了又在食堂东边的大河里游了两个来回,权当洗澡了,这会儿就觉得身子有点疲。所以一上床就把背心儿脱了一扔,四仰八叉躺下了,迷迷糊糊地发困。保连一上来,看存扣像睡着的样子,就用手推他:“喂,你咋倒睡了呢,天才麻黑呢!”

    存扣说:“好累。”

    “,忙啥呢,谈谈家常吧。”保连坐在存扣旁边,摇着一把蒲扇,顺便给存扣带着风。存扣就有些感动,侧过身向着他,问道:“你爸呢?”

    “上河东了。兴许打牌呢,他就好这个。”

    保连又说:“我爸是个要脸的人,他对我真是上心,一心一意想我考上高中再考上大学,哪怕考上中专都行,转国家户口。”

    “那你就要用功呀,你又不是不聪明。”

    “我爸也这样说。他说我不聪明也就罢了,一根好木料要做什么大梁,千万别做茅缸板。天天敲我耳朵边子,一吃饭就唠叨,真是烦死了。”

    “他也是为你好。”

    “我晓得,所以要我和你玩嘛,你是好学生嘛!”他笑着拧了把存扣的腮帮儿,挨着他躺了下来。

    存扣忙朝铺里头挪,嘴里说:“你又要干什么?”

    保连涎着脸说:“不干什么,和你睡一头嘛。”

    存扣说:“我可不准你那个。”他想起了那晚在宿舍里的事了。

    保连也不答他,身子忽地往存扣身上一压。存扣气都喘不过来了,把他推下来,埋怨他:“你发神经啊,灯亮灼灼地,你爸回来看见了多羞!”

    保连就说:“对的,对的。”颠颠地起床,把房门小心地闩上,窗帘拉起来,“噗”一口吹灭灯,又大熊似的爬上床。存扣却在铺里头蜷成弓似的,不睬他。

    保连就哄他:“那你就伏到我身上,可舒服呢。真舒服呢!”

    存扣头朝里瓮声瓮气地说:“有啥舒服的。就你花式多!”

    “你试试就知道了。”保连拿手捣捣他。

    存扣没奈何,说“我就伏一小会儿”,笨手笨脚爬在保连身上,被他一把箍住了,“呼哧呼哧”直喘气。

    也是奇怪,存扣伏在保连身上,肉贴着他的光身子,滑腻腻的,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电似的传遍全身。保连喘着气说:“好舒服喔好舒服喔!”他不说话不打紧,一说话肚皮????的,存扣感到一阵痒,忍不住“咯咯”笑着挣着滚下身来。

    保连见他滚了下来,有些沮丧,就用手掏他的胳肢窝,一面说:“怕痒精,挠痒痒,寻到婆娘怕婆娘!”

    存扣笑着直躲,说:“我又不要婆娘,我又不要婆娘!”

    这么一闹,存扣倒一点儿睡意都没了。两人躺在床上闲话。

    存扣说:“自从和你玩,我晓得了不少东西,弄得学习都有些分神了。”

    保连就说:“这倒奇了,你学习你的,有空才想这些外行事儿。”

    “我做不到。”存扣喃喃道,“倒不如不晓得的好。”

    “你可别影响学习,要不你学习掉下来还怪我啊。”他跟着说,“白天学习,晚上想这些事儿,我都是晚上想,使劲地想,美美地想!”

    “你可想那个京霞啊?”存扣问了这么一句。不知怎么地,他听了保连讲的故事,心里对那个浙江女伢子有了一种莫名的好感。

    保连叹了一口气,说:“咋能不想呢,天天想。也不知道今年放假来不来,我想写信给她的,又不好意思问她爸要地址。”

    提到写信,存扣突然想起放学后庆芸对他说的事,就问:“你是不是写情书给女生了?”

    保连一激灵坐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说啥……情书?”

    存扣说:“是庆芸告诉我的,说你给女生写情书,张老师要找你呢。”

    保连不吱声,闷在那里老半天,存扣问:“写过吗?写过吗?”他就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臭婊子,看不上老子就罢了,还告发给老师,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吿诉存扣,确实写过一封,偷偷放进唐月琴的书包里的。

    唐月琴是这学期从邻县转过来的。听人讲,她家里人想要她考初中中专,为了求稳,把本来已上了初三的她秃下来弄到这里来上初一,所以比班上同学大上岁把两岁。人长得蛮标致,大姑娘样儿了。想不到保连竟打上了她的主意,难怪上次劳动课上他帮唐月琴提过好几桶水呢。

    黑暗中只听得保连翻来覆去咕哝这句话:“这怎么好呢?这怎么好呢?”存扣要睡着的时候还听到他在那头长吁短叹,不停地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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