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红乘坐的飞机终于到达t城,这是她本次飞行的终点。按朱彼得的说法,他这头驴子就只能踢这么远了。剩下的,因为有太多的事情,他已经没法一一重复了,该你们自己去各显神通了,能放电的放电,能发嗲的发嗲,总之是魅倒谁是谁,只要有人把你们从机场接到你们的住处就行了。不过不要搭乘顺风车,是人不是人的就跟着他走,当心被卖了,当然卖了还不是最可怕的,比被人卖掉还可怕的是卖不出价钱,传出去他这个当老师的没脸见人。
朱彼得也顺便警告了一下,虽然防人之心不可无,但也不要自我感觉太过良好,以为那些来接你们帮你们的都是来追你们的。海外的中国人,很多人记得自己当初有人来接机的时候是多么感激涕零,到如今那挂鼻涕都还没甩掉,所以一旦自己有了车,便来接新同学。说不定人家根本没把您当异性,或者只把您当异性的恐龙青蛙什么的,那就不要自作多情了,更不要像防强奸犯一样防范人家。当然,该怎么感谢就怎么感谢,不要一激动,就觉得无以回报,要以身相许,反过来非礼人家。
经过了这一路旅程,杨红觉得只要自己正确对待朱彼得的话,还是能从中获益匪浅的,关键是要去粗取精,去伪存真,不要被他那些油滑部分所迷惑,如果能做到这些,他教的东西基本上还是有用的。
杨红已经跟A大的牛小明联系好,他会来接她。杨红认识牛小明,是因为两人都认识h大毕业的魏成。而魏成说来还是杨红的学生,读本科时杨红教过他一段。后来魏成去了A大读博士,跟牛小明曾经是室友。
魏成的导师是卡森教授。有一年魏成陪同卡森教授到中国访学,h大这边正好是由杨红接待的,师生重逢,自然是分外亲切。后来杨红跟卡森教授一直有电邮来往。去年卡森教授提出请她来A大工作半年,发给她邀请信,讲好半年付给她三千美元。h大每年都有派送教师出国进修的计划,只要你能联系到接收单位和经济资助,学校会资助三万元人民币,工资照发。
等到杨红跟魏成发电邮,想请他在A大那边帮忙找住处时,魏成却告诉她,他现在在上海,找到了工作,还找到了一个女朋友,不准备回A大把博士读完了。不过恭喜她有出国的机会,他已经把找房子的事托付给朋友牛小明了。
这样,杨红就跟牛小明交换起电邮来。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提及过自己的婚姻状况,可能是下意识地知道男人对一个未婚女人会帮得更热心一点。再说牛小明也没问过,难不成自己跳出来说自己是结了婚的?
不知道牛小明是不是上了这个当,把她当成了未婚女青年,反正他很热情,先后为她找了好几处地方,还把这些地方的优缺点一一列出来,让她自己斟酌。后来又答应到机场来接她。好家伙,早上五点啊!听说从A大到机场要开一个多小时,那等于是半夜三点就要起床。如果不是上了当,那就只能说他是活雷锋了。
在机场取行李的转盘前,牛小明不费吹灰之力就认出了杨红,可能因为那次航班上只下了这一个中国女人。既然牛小明走上前来问她是不是杨红,那么杨红也不费吹灰之力就认出了牛小明。
牛小明看上去三十多岁,四方脸,长相、气质、风度都算一般,属于这样一种男人,就是如果没有小白脸的勾引,没有帅男的干扰,一个糊里糊涂地嫁给了他的女人,还是可以安安稳稳地跟他过一辈子的。用有些女人刻薄的话说,就是如果她跟他被大风暴抛到一个孤岛上,岛上没有第二个男人,而他真心实意地爱她的话,她还可以忍受的那种男人。但绝不是女人一见就浑身发软,不顾一切就想扑到他怀里的那种男人。也没丑到女人看了会恨恨地说:就算这世界上只剩下你一个男人,我也不会嫁你。
值得女人说这种话的男人,一般是坏男人,而不是丑男人,因为女人对男人长相的感觉会随着对他人品的感觉而变化。男人人品好,女人慢慢就会觉得他不那么丑了,不然怎么会有男人敢大喊大叫地唱“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女人敢不敢这样唱?她肯定不敢,因为男人对女人外貌的评价不会因为她的人品而改变,最多遗憾地加个“就是”:哎,人倒是个好人,就是长得……
过去这些年,杨红已把自己从男人的眼光里撤了出来,也把男人从自己的眼光里摒弃出去。在她看来,结了婚的女人,就像卖掉了的房子一样,已经从房屋广告上被撤下去了,即使是到了复印前一分钟才卖掉的,来不及撤下去,也会在上面打上一个圈,写个“已售”。再漂亮,也没有人来下订金了。或许那些买主从那房子外走过的时候,会说一声:嗯,我以后就买这种,但他们不会硬生生地花高价把那房子从原房主手里买过去。
杨红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到了美国,自己就不觉得自己是党的干部了,因而在思想上放松警惕了,还是因为特蕾西那些很有煽动性的说教,亦或是周宁放过那个口风,说你可以找个情人跟我扯平,总之,杨红发现自己又有点把自己放回到房屋市场上去了。此刻,她就在暗自思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点自作多情,牛小明对我好像多看了几眼,那表情有点像是在说今天起这么早还是值得的。
杨红不由得想起别人有关海外中国留学生男女比例失调的说法。
不知道这牛小明是不是一个三十大几还没寻到老婆的人,反正他帮忙帮得挺上心的,哼哧哼哧地帮杨红把两个大箱子放进车里,杨红理所当然地想坐在前排,结果牛小明已经把一个箱子放在了那里,杨红只好坐在后排,心里有点失落,难道他怕我在路上非礼他不成?
牛小明仿佛看出她的不快,笑着解释说,几年前,A大有个男生,接一个新来的女生,路上被她误会成非礼,在高速公路上突然抓他方向盘,差点就造成车毁人亡事故,所以A大男生是一人遭蛇咬,人人怕井绳,一般都让新生坐在后排。当然牛小明没有说,那个女生的版本是完全不一样的,说不是她去抓他的方向盘,而是他来抓她的车头灯。究竟是谁抓谁的什么,一直没弄清。男生信男生版,女生信女生版。但有一点已经形成传统,那就是,男女瘦瘦的不亲,胖胖的也不亲——新生一律坐后面。
车一路开着,杨红觉得越开越到乡下去了。刚开始还看见公路两旁的高楼,甚为壮观,每个窗子都亮着灯,显出美国人浪费的气派,气派的浪费。高速公路也很热闹,一个方向有六七条道,因为天早,车都开着灯。只见顺自己方向的是一溜溜红色的尾灯,逆自己方向的则是一条条金黄的长龙,很有诗情画意。
开了一会儿,就有点像杨红织毛裤边织边收针一样,走一段,一条车道就合并掉了,再走一会儿,另一条车道又合并掉了。这样一路合并,等开了半个小时后,就只剩下两条车道了。路两旁也不再有路灯,两边密密的树林看上去有点阴森森的。虽然天已经在慢慢亮了,但还是有点迷迷茫茫的。杨红突然想到自己就这么跳上一个从未谋面的男人的车,被他载着,向一个自己一点儿也不了解的地方开去,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如果不是朱彼得打过预防针,自己恐怕也要冲上去抓方向盘了。
大约开了一个半小时,杨红感觉是从繁华的h市,经过小康的老家,再经过破败的银马,当人烟终于稀少到跟周家冲差不多的时候,牛小明欢快地告诉杨红:“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