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gu)雕(中的吃人水兽),豹身、雕嘴、独角,巨嘴一次可吞一人。它原生活在雷泽,但随着时间的进化,早已离水而居,跑到这荒原,成为最可怕的怪兽。和它的恶名相比,这头大荒原最强大的怪兽,年均害死的人数远比不上许多人类战争——由于长年处在沉睡状态,每十年才醒来一次觅食,一次食人不满百,所以千年来它害死的人,也不过是一次小型战争就能造成的死亡人数。
这一天,它还没睡足,却被一种来自体内的燥热激醒了。它睁开蒙眬的双眼,看看幻变着的天空,喃喃道:“又来了,一百年过得真快。”
它的身躯早已水火不侵,所以即使是沉睡期间,也没有人能够趁机除掉它。相反,知道它厉害的人,像羿之斯总会避免进入它的活动范围。天劫所引发的千里流火,并不能伤害它的性命,但处在流火中的那种感觉可真难受。幸好,它知道有一个凉快的地方可以去。
蛊雕一抬头,天蒙蒙亮。它的眼睛一睁一闭,进入了另一种状态。
“蛊雕?很厉害吗?”有莘不破问道。
江离睡了一夜,醒来时便觉四肢有力,体内真气流转自如,果然元气恢复,便和有莘不破一起来到了无争厅。
“它没有很特别的技能,”羿之斯苦笑道,“只有三个特点:第一,块头大,嘴一张,吞下一个人绰绰有余;第二,力气大,大风堡虽然坚固,经得起它几下撞击还是未知之数;第三,也是最要命的一点,它的皮毛很坚硬,真的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无论什么样的攻击,对它都没什么作用。”
札罗冷笑道:“羿台侯对这头怪物倒蛮清楚的嘛。难道也见过?”
羿之斯淡淡道:“要走大荒原,里面的怪物自然要知道些。‘慑群邪,远蛊雕’,这是先父遗训。这头怪物,我只希望永远不要碰到。”
札罗冷笑。
蛊雕慢慢向那个凉快的地方爬来。一百年没来了,这个地方多了一个石头堆,石头堆外面还长了一围荆棘。许多大大小小的怪兽匍匐在荆棘外围,不知道在干什么。蛊雕懒洋洋地抬起脚,往荆棘墙一踢,张口咬住一撕,登时弄出了一个缺口。荆棘墙的毒刺,对它竟然一点作用也没有。
“不好!一个怪物闯进来了。射,射。”蛊雕看着那种自己最喜欢吃的食物叫嚷着,接着便飞来一些小树枝,在自己身上一碰,落在脚下。看来要凉快一番,得先把这个大石头堆清理掉再说。它扬起了手爪,击在城门上。
在蛊雕扬起它的手爪之前,葛阗等人闻报,早已到达垛窗。那一爪撞击虽然没有一击击破大风堡的城门,但却引发了一场不小的地震。在这种力量的打击下,不要说城门被打破是迟早的事情,甚至连整个大风堡都有可能会被捣成废墟。
看着这怪兽的威力,靖歆心中突然充满了懊悔。或许自己不该不听老不死的话,回来趟这浑水。
轰的又一次撞击,这次比上次来得更猛,甚至连最坚固的主梁也灰尘扑扑。这一下,连葛阗的脸色也变得有些惨白,他终于知道,这是自己一个人无法抗拒的力量,是一种可以毁灭大风堡内所有人的力量。
羿之斯叹了一口气:“大家出手吧。”这句话让人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这些昨天还在互相算计的人一下子变成了并肩作战的战友。这种感觉来得这么突然却又这么自然。
“好!”有莘不破应道,第一个跳了出去。
荆棘墙裂开一个缺口以后,怪兽又涌了进来。稍有智商的怪兽跟在蛊雕后面助威,没有智商的怪兽本能地往大风堡冲,往城墙上爬。
“箭手们听好了,往那些杂碎身上招呼!不要在那头大怪物身上浪费箭。”哈管带呼道。此时有了有穷箭手加入联防,除了蛊雕,没有一只怪兽能越过护城河。札罗的兽骑兵和寿华城的重甲步兵堵塞在城门后面,以防万一。不过几个首领都知道,如果蛊雕突破城门,那么无论多少兵马都只能成为一摊烂泥。
蛊雕看见一个比自己手爪还小的食物向自己冲来,十分奇怪,以前这些香喷喷的食物见到自己总是到处乱跑,从来没有向自己冲来的。它探出右爪,正想把它抓住,哪知这食物十分矫捷,突然弹起,左腿在自己爪背一点,倏地向自己的额头飞来。这一下出其不意,额头着了一下,有点疼。它突然生气了,左前爪挥了出去……
有莘不破见蛊雕也不比狌狌大多少。当初他曾经随手一拳就能把狌狌打得翻跟斗,刚才这一脚用了全力,满以为把这怪物踢得脑崩浆涌,哪知道连皮也没蹭下一点来,这才有些后怕,急忙回撤,人在空中转身不灵,被那怪爪撞了个正着,登时像断线风筝般向城门飞去。嘣的一声巨响,城门所受到的震动几乎不比第一次小。堡内众人惊呼,阿三以为有莘不破这回非成肉泥不可,惊叫中带了三分哭音。哪知一撞之下,有莘不破落下地来,虽然有些摇晃,但竟然还能站着。蛊雕见他受了这一下居然没死,也有些惊讶,右前爪扬起,又挥了过来。这次有莘不破学乖了,矮身便躲。
札罗突然说:“如果他能捱上一刻……”
葛阗截口冷笑道:“这小子跟它比蛮力,捱不了三个回合。跟它捉迷藏,也不见得能拖延多久。”
江离听出意思来,问札罗:“如果能捱上一刻又如何?”
札罗冷笑不答,突然一声长啸,跳了下去,护城河一道水柱喷起,一头本来躲在护城河下面的怪物踏水而出。“窫窳!窫窳!”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札罗已落在窫窳背上,并未增援有莘不破,却绕了个弯,到了蛊雕的背后,隐于被箭雨射得血肉纷飞的妖群当中。
对于刚刚出现的新食物,蛊雕并没有给予多大的注意,它知道只要自己打破城门,就能进石头堆里去享用这一天的凉爽,躲过即将到来的流火。于是它干脆连在身边跳来跳去的有莘不破也不理会了,直接往城门撞去。
又是一声巨响,城门已经出现一条裂缝。
葛阗叫道:“不好!如果城门被破,到时候我们就算能制住蛊雕,妖群冲进来,局面也非失控不可。”堡中的几个首领在没有想出克制办法之前,都不愿贸然动手,但形势却已经容不得他们迟疑了。
羿之斯叹了一口气,道:“下去吧。”嘬口而呼,一头秃鹰俯冲疾下,羿之斯往堡下一跳,秃鹰抓住他双肩,绕到蛊雕右后方。羿之斯双脚一着地,开弦拉箭,这一射用的是祝融(火神)之羽,箭未发,真气早贯,呼的一声,一支普普通通的羽箭化做一道火光,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炽热的辐射线,一些靠得比较近的小妖被余风伤及,登时皮焦肉烂。蛊雕听到声响吃了一惊,哪里来得及避让,早已中箭,一阵灼痛从左颈传来,直贯脑门。它大吼一声,改向羿之斯冲去,这一次,它是真的发火了。
羿之斯见这一箭没在蛊雕身上留下一点疤痕,虽然也在预料之中,但仍不免暗暗吃惊,蛊雕来得好快,一眨眼已经在三十丈之内。羿之斯便不假思索,掌中落日弓一晃,变成丈来长,碗口粗;左手一紧,手指涨成平常的五倍,紧紧握住弓;右臂肌肉坟起,拉开箭——这巨灵之柱发出,声若潮涌,力如冲车,蛊雕只觉得自己的左肩和一股力道相撞,整个身子飞了起来,向右后方跌了三四个跟斗,落地后连滑出十丈开外,地面被刮出一条深深的沟痕,但它的身体竟然仍没有损伤。
蛊雕吃了这一痛,怒气更甚,爬起来稳一稳身子,甩甩尾巴又冲了上去。这一次,它还没跨出一步,只见满天针雨落下,钉向它的四肢,每一根针都伴随着一种古怪力道,痛入骨髓,让它的整个身体迟缓起来,但仍然没有一根针能穿透它的爪掌和脚板。
有莘不破正想乘势往它颈项骑上去,却被羿之斯喝道:“别过去!”只见那怪物突然全身耸动,接着身子一振一抖,扎在它身上的针纷纷抖落,皮毛上依然一点疤痕也没有。它狂吼一声,又向羿之斯逼去。羿之斯连发两箭,便已知道伤不了这头怪物,第三次以漫天星雨之法射出三十六支锁妖针,更是元气大耗,哪知仍然无法限制这头怪物的行动。
突然,人声大噪。江离本来在注意着羿之斯和蛊雕的对决,这时听见众人惊叫,举目看去,只见一头不知名的巨型怪兽,跳跃着奔出尸山兽海。那怪物和蛊雕一般大小,身如猪身,牙如象牙,头圆如虎,全身肤色斑杂,就像用无数怪物的皮肤强行缝在一起一般,整个身材,就如放大了的窫窳。再看看它的头,竟然是札罗的脸。
“合体,首领和窫窳合体了!”
在堡内寿华城卫士的惊呼声和窫窳寨群盗的“无敌”声中,那怪物大步而前,向蛊雕冲去,转眼间扭打在一起。两头大怪物在堡前翻滚撕咬,压死了无数小怪兽,惊坏了几头大怪兽。窫窳群盗高声助威,堡内卫士嚼舌难言,羿之斯趁机聚气,葛阗暗暗皱眉,靖歆声声冷笑,只有有莘不破一人看得津津有味。
江离不解道:“窫窳寨主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羿令平说:“难不成他也是怪兽变的?”
卫皓怒道:“小子没点见识,胡说八道。羿之斯怎么生了你这样一个没用的小子!”
羿令平一听,满脸涨得通红。
江离道:“我也一样看不懂,刚才看到寨主冲进血肉堆里,然后就听到怪兽连连惊叫,因为关注这边战况,便没细看,我还想窫窳寨主怎么没见识起来,放着蛊雕不管打小妖。”
卫皓冷笑道:“这是寨主无双妙法,常人哪能知道!”
靖歆打了个哈哈,也冷笑道:“好个无双妙法,好个吹不破牛皮的无双妙法,不过是拿死妖精身上的肉往自己身体里塞罢了。旁门左道,何足道哉!”
卫皓脸色一变,冷冷道:“光说不练假把势!请上人以你名门正派的无上法力下城降妖如何?”
靖歆哼了一声,道:“本来就要下去,何必你说。小可再不下去,只怕你家主子快挡不住了。”
卫皓脸色又是一变,向下望去,这时战局已变。方才札罗与蛊雕敌抗,仗着生力,招招占先,蛊雕虽然一时落了下风,但这怪物的力量竟似无穷无尽一般,任你怎么缠斗也不现疲态,被札罗打了几个跟斗,挨了几下顶门响,全然没有半分损伤。而它的利爪往札罗身上一咬就是一块烂肉,一抓就是一个血洞。札罗就像一块面团,被蛊雕越撕越小,转眼只有蛊雕的一半大小。
江离点头道:“我懂了,这是血肉挪移的法门,把刚死不久的怪兽还没有僵死的肌肉收在自己身上,借助这些肌肉残存的能量。”
葛阗淡淡道:“借来的力量和身体,终究不可靠。上人,看羿之斯头上紫气氤氲,显然正在聚气,你我下去如何?”
靖歆道:“多日来有劳城主错爱,款待甚周,自当小可先下城,小可不行时,城主再援手不迟。”
葛阗道:“上人客气了。”
靖歆打了个揖,唱了个诺,越窗而出,衣袖飘飘,如同御风而下。这下城的动作,有莘不破显得匆忙,羿之斯迅疾得让人目不暇接,札罗令人感到怪异,独有靖歆,潇洒非凡,隐有仙姿。看得堡内众人纷纷喝彩,唬得堡外众妖目眩神驰。这时札罗已被打回原形,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窫窳,在蛊雕的爪牙之间跳蹿躲避。一旁的有莘不破道:“我来帮你。”冲向前去,但也不过扰乱蛊雕视听而已,半点伤它不得。
突然,地面一个黑影迅速铺来,札罗一看,倒退十步,知道靖歆出手了。
靖歆发动影魅神功,以自己一片黑影延长出去,铺住了窫窳脚下十丈方圆。这片黑影若无形,若有质,突然化成千百影刺,直戳上来。这影刺是靖歆以元神催动真气,附在影子上而形成,就像人的头发指甲一般,因此具有些微感知。刺到蛊雕身上,感觉就像用软骨碰青铜,知道自己也伤不了它,马上变利刺为胶索,沿着蛊雕的腿一层一层地缠将上去;刺到有莘不破身上,感觉还没刺到他的皮肉,就被一层淡淡的劲气化开,知道他已经练成护身真气,不出全力也暗算不了他,心中吃了一惊,心下一权衡,便放过了有莘不破,全力对付蛊雕。
这边有莘不破退在一旁,那边蛊雕嘶声怒吼。它就像全身扎进了一团乱丝之中,那若有若无的黑线成千上万,又柔又软,撕不烂,咬不断,虽伤不了自己,但粘在身上难受不堪。它向自己身上胡抓乱咬了一番,那黑影却缠得越来越紧,怒气大发之下,挣扎着向这黑影的源头滚去。靖歆脸色微变,催动功力,想把蛊雕绊住,但仍阻挡不了它一步步地逼近。
有莘不破看得出神,突然身边一个声音道:“看来札罗的合体术并不很成熟。”看时却是江离。
有莘不破道:“你怎么才下来?”转眼一看,只见札罗和窫窳兽分别立在不远处观战。接着刚才的话题反问江离:“他那叫合体术么?刚才我瞥了一眼,一人一兽慢慢熔化在一起,然后那些死怪兽和半死不活的怪兽被他不知用什么法子硬生生熔进体内,场面十分恶心。”
江离吐舌道:“幸亏我没看。”
“为什么你刚才说他的合体术不成熟?他合体之后的力量能和这头怪物抗衡很久啊!”
“但他合体需要时间,有了这一点空隙,嘿嘿……”
有莘不破点了点头:“不错,我们如果把握好时机,制它死命不难。哎哟,不好,靖歆挡不住了。你上还是我上?”
“我来。”
“有办法弄死这头怪物吗?”
“没有,不过羿台侯好像有,但他看起来需要时间。”
有莘不破闻说,向羿之斯望去,只见他身子四周环绕着一圈白雾,人完全隐没其中。这时,鼻中闻到一股异香。看江离时,他正结着手印轻轻唤道:“木龙破土。”念了一声“唵!”蛊雕脚下地面裂开,一株怪藤长成百来丈长,如绳索,如蛇尾,把蛊雕缠了个结实。靖歆本已累得汗水直下,见状大喜,大喝一声,怒发冲冠,地面黑影也如同他飞扬的长发一般散成无数手爪,把蛊雕弄得四肢翻转,寸步难移。
有莘不破大喜,便想冲上去,江离一把拉住他,问道:“你想怎么对付它?”
“揍它两拳。”
江离佯怒道:“如果这是真话,那你就是有勇无谋的蠢汉!”
“我知道伤不了它,但它刚才把我逼得狼狈不堪,我总得找回点面子吧。”
“别胡闹,我和那牛鼻子合力也困不了它多久,快想想办法。”
有莘不破歪着头想了想说:“想不出来,先揍它一拳找回本钱再说。”也不管江离的脸色,踏步向前,突然听到羿之斯雄伟的声音响起:“都给我退开!”
有莘不破稍一迟疑,早被江离拉着往后疾退。仓促间没见到羿之斯的动作,只觉天上一亮,一片白光罩了下来,射在蛊雕身上。两人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便觉一阵寒气袭来,冻得皮肤刺疼,定眼细看,眼前突现一根粗数丈、高十余丈的硕大冰柱,把张牙舞爪的蛊雕硬生生地冻在里面。
现场无数的人与妖都被这奇观震惊了,堡内随即发出震天欢呼!而妖群则发出阵阵悲鸣。人类如此强大的力量让它们看到绝望的未来:“前进也是死,后退也是死!”
就在人们因某个人的力量而开始群体性地进入自我陶醉的状态时,空中传来一阵天崩巨响。
几大势力的首脑和大风堡的贵宾,早已从老不死口中听过“天劫”“流火”等事情,但耳闻和目睹的效果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整个天空变成红色,数不清的火球划过天际,似乎没有规则地撞向远处的地面。大荒原的方向,很快就出现熊熊火光。如果这是一场没有生命死亡的图画,那将无比壮观、无比艳丽;而一旦图画中加入了死亡,却又令这幅图画变得无比凄美。
天威之下,羿之斯等人所谓的神功显得这样渺小,大地的震恐,洗灭了人类的自大与意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