颇为自信的少女转念一想,却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嗯?难道这事儿又和爷爷有关?不过自己这些天不见了神雪,问起爷爷来,他也说不知道的……不对!想起来了,问话间爷爷那神色,总似是有些古怪。看来,一定是爷爷偷拿他宝贝孙女最心爱的神雪,送给那臭小子了!”
听到这气愤话儿的同时,醒言明显感觉到,月影里那位突然出现的少女,神色似乎变得更加的义愤难平。
不过,这每季必须交纳的各种税款钱粮,本就是醒言家中最大的一笔开支。如今能有幸免去这项钱粮,已是莫大的恩惠了。
乍闻抓贼呼声,正陶醉在自己笛声中的少年赶紧睁眼,看看有啥贼徒路过;转脸四下瞧瞧,却发现身前不远处的树影里,一位好像长得还不错的少女,正怒气冲冲的盯着自己!
虽然见她口里说着“淫贼”二字,可显见这位树影里的姑娘,丝毫觉不出害怕,反倒是有些跃跃欲试,看样子正在琢磨着再次扑过来抢笛。
“请问这位姑娘,不知为何只是盯着我瞧?那贼人又在哪里?”
少年赌咒发誓:
睹物思人,直到此时,醒言才清清楚楚的意识到,自己是那般强烈的想念居盈——想念那时的江天云水,想念那时的无忌笑言,想念她……轻言浅笑的绝丽容颜。
正是: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见此情景,醒言心中暗暗叫苦!看来今个真是流年不利,只不过来这鄱阳湖畔吹吹笛儿散散心,便受此无妄之灾,遭此天大冤狱,这位不知打哪儿突然冒出来的小女魔,竟将他当成了偷笛贼。况且,经刚才这一闹,现在更是夹缠不清。醒言心下暗道:“罢了罢了,俗话说好男不跟女斗,看今日这光景,纠缠下去万难善了。我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溜之大吉为妙!”
面对这满湖的烟水,出神了良久,这位旷达的少年渐又回复了正常。看眼前这月华如练,明湖如雪,如此的良辰美景,自己却还去想这些烦心事作甚!重现笑颜的少年,便去解下身后那玉笛神雪,于是在这垂杨影外,湖石旁边,一缕清婉的笛音便幽然而起。月华中的少年,吹得那么投入,那么动情,似乎此刻的这管玉笛,飘出的已不只是简单的曲谱,而是他心中倾诉的声音。
其时,正是纤云弄影,明月满天。清白的月辉,淡淡洒在这万顷湖光之上。水面上那些以船为家的渔户,已经三三两两点起了灯火,远望去明灭如星。秋夜中这缕缥缈的笛音,便随着那清凉的湖风,悠然而舞,精灵般翩跹在这寂静的夜空中。
虽然心中转过无数念头,可醒言脚下却是丝毫不敢停留,紧紧攥住手中的玉笛,立时动如脱兔一路飞奔,往暗夜中落荒而逃……
只不过,有些美中不足的是,这榜文最后言明,因饶州松果子酒是尊贵无比的贡品,民间不得买卖,违者重罚。这条规定,不知是圣旨中原有之义,还是饶州太守揣摩上意后另给加上去的,反正是给眼前这位正打着美妙算盘、准备倒卖松果子酒赚上一笔的少年,给迎头浇上一瓢凉水。
找到合理解释的少女,想了想,又是气不打一处来:“哼哼!瞧这惫懒家伙,溜得如此之快,一定是做贼心虚了。只是,要想逃出本公主的手掌心,那是休想啊休想!”
等一个月之后醒言再次赶到这鄱阳湖时,日头已经隐入了山阴,西天的云霞也渐渐失去了颜色。悬挂在东天上的那朵月轮,开始把它清柔的光辉洒在这波光涵澹的鄱阳湖上。醒言一边沿着这长长的湖堤迤逦而行,一边听着这身畔水波阵阵冲刷湖岸的声音。柔和的月华,在他身后绘出一道细长的暗影。不多久,醒言便看到那块清辉笼罩着的湖石。一个月前,少女便是倚在这湖石之畔,笑语盈盈的看他举起那块磐石。如今,眼前顽石尚在,伊人已无踪影。
玉笛诉情,渔舟唱晚,正是好一幅澄澈空灵的画卷!
“哼哼~别再装傻,你便是本姑娘一直在找的那位偷笛贼!”
清凉晚风吹拂中,少女的神思稍微安定了下来,却发觉有些不对劲之处:“咦?这惫懒家伙只是一介凡夫,怎可那偷得我那神雪玉笛?难不成竟是我看走了眼,他还颇有些来历?……唔,应该不会的,想本公主慧眼如炬,若有怪异怎可看不出来?”
一听这越描越黑的道歉话儿,那位正努力平复心情的少女,当即勃然而怒,怒气更胜从前,娇喝道:“住口!好哇,想不到你不仅仅是个偷笛贼,还是个可恶的……淫贼!”
……只是很可惜,这么美好的一幅画面,不多时便被一个很不协调的声音给打破。
“呃,看来今夜有些着了秋凉,回去得多加些衣物……顺便还得查查黄历,恐怕今日真是不宜音乐、不宜远行!”
“这管笛子明明便是在下的,不知姑娘却何出此言?是不是这月光模糊,姑娘看错了?”
不过那少女倒是反应很快,轻啐一口,迅疾跳离醒言,稳住身形。许是之前从没遇见过这种仗阵,那位刁蛮少女,竟是一时无言。
“什么‘明明就是在下的’?!你手中那笛儿,分明便是偷我的!还敢抵赖~快给我还回来!!!”
一出了这花月楼,少年便似那出了樊笼的飞鸟,直投鄱阳县而去。
而醒言正好言相对,却不料这位素昧平生的少女,竟是如此刁蛮!未分清青红皂白,话音未落便冲过来强抢他的笛子;说话之间,这笛尾却已被她紧紧拽住!别看这少女年方少艾,体貌玲珑,但醒言觉着手上传来的这股力道,竟然不小!
醒言见姑娘不去抓贼,反在这儿只管盯着自己,不免有些莫名其妙,便客气的出言相询。
“哎呀~”
念完咒儿,小姑娘便拈起纤纤玉指,朝那位正在极力逃窜的“淫贼”便是一指!
醒言听那少女称自己是“偷笛贼”,吃惊不小;惊诧之余,不免有些警觉起来,语气也变得颇为郑重。要知道,手中这把玉笛可是自己吃饭的家伙,其中又有那云中君相赠之情,自己可谓视若珍宝,可不敢随便就让人给赚去。
虽然这少女身形够快,但幸好醒言更是机灵,立马便反应过来;几乎在那少女抢笛的同时,醒言也是用力一扯,硬生生把那玉笛又给抢了回来!情急之下力道太大,甚至还把那少女扯了个大趔趄,竟是一头撞在他怀里!
也不知怎的,许是昨晚饮酒稍多,醒言虽然睡了一晚,但白日里仍是无精打采。一月前那朵娇娜的面庞,始终在少年眼前飘忽摇荡;抛不开,撇不掉,强迫自己忘掉,可还是不能淡忘。
“哼哼!这贼果是惫懒,竟想就此溜走!嘻~在本公主面前还想逃掉?且看我的手段——”
打定主意,醒言便对那位少女说道:
“看来姑娘对在下误会颇多。今日小子也不便多作解释,我这便要先行告辞!”
等到日头渐渐偏西时,醒言终于按捺不住,便鼓起勇气去跟夏姨告假,说是晚间有事,家中要自个儿去鄱阳县采买些物品。虽然这理由很是牵强,但由于近来醒言笛艺日臻化境,笛曲儿吹得圆润清扬,做事也大抵兢兢业业;因此见醒言开口求告,夏姨便也未作留难,当即就准了他的假。
那少女眼见这贼子被自己逮个正着,见到物主却不思乖乖将赃物双手奉上,竟还若无其事的装傻充楞,甚至振振有辞反问起她来——要知这少女,向来说一不二,如何受得这气?当即不待“贼人”分辩,竟是劈手来夺!
看不出,这位自称“公主”的小姑娘,竟还是个法师;只见她吹气如兰,樱唇上下相碰,清脆叱道:“冰、心、结,定!”
“嗯?!姑娘不会以为在下这把笛子,便是姑娘所丢之物吧?这绝无可能!”
不料,出乎这少女意外,她这向来百试百灵的定身法术,今日不知为何竟是失去效用——那位正在奔跑的少年,身形只是微微一滞,却又跟没事人似的继续择路奔逃!
“咳咳!自己修炼的这‘太华道力’,还真是不错嘛!可以防我跌跤……阿、嚏!~”
虽然满怀怅惘,但醒言心中明白,自己这饶州山野少年,与居盈那洛阳大家之女,两相比较,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虽然那次鄱阳湖遇险之际,两下倾心,但此际犹重门楣,两人若想在一起,几乎是梦影空花,绝无可能。更何况,现在两人一在天南,一在水北,很可能今后连相见之机都没有!
正自洋洋自得的醒言,却冷不防猛的一股寒意冒了上来,竟是打了个喷嚏。
且说正自全身心投入到这笛音中的少年,忽听得耳旁传来女孩儿家发出的一声怒斥:“好哇!终于被我抓到!好个胆大贼人,竟还敢到我家门前来卖弄!”
经刚才这一遭儿,醒言也是有些尴尬。虽然责不在己,自己也非故意,但对一个姑娘家作出如此举动,已算是非常失礼之举。于是醒言顾不得自己前胸被撞得隐隐作痛,赶紧跟那位少女忙不迭地解释:“呃~请这位姑娘不要生气,是我不小心用力过猛,才会拽倒了姑娘;倒不是故意将姑娘往怀里拉……”
专心逃跑的少年有所不知,他身后这位少女小法师,正以为方才法咒失灵只是个意外,之后把那咒儿念了又念,手儿指了又指。只可惜,对那位忙着逃跑的少年而言,却似是再无半点用处。
“可恶!想不到这厮竟如此腿快,眨眼功夫便逃出那么老远。是了,想来是离得太远,方向指不准,才导致本公主这定身咒儿失灵。”
且不说那少女惊讶,再说少年张醒言,正自快步奔逃间,忽觉着自己被啥东西突然绊了一下,差点儿没摔个大跟头;不过幸好,自个儿还是迅速稳住了身形,才没出丑;只是,在方才那一瞬间,自己身体里那股流水,似乎又隐隐一现。
翌日,那官府果然在饶州城各处张贴出皇榜来,与昨晚所传的消息基本一致,倒没让醒言他们空欢喜一场。
话虽说得彬彬有礼,似乎还很客气的征求着少女的意见;可说这话时,早已开始脚底抹油。而当他最后这句恳求话儿落下时,在那少女惊诧的目光中,醒言的身形已是在两丈开外了!
想及此处,这位刁蛮的少女,竟是鼻子一酸,小嘴一扁,就似要哭出声来。只是,刚要落泪,又回想起自己那位为老不尊的爷爷,这些天问及他神雪下落时,只推耳聋,那装聋作哑的可笑模样,彷佛就浮现在眼前,于是这少女气苦之余,不免又有些哭笑不得。
这秋夜凄迷的月光中,逃跑少年的身形早已被夜幕掩盖,再也看不到了;冷月的清光中,只留下这位泫然欲泪的少女,独立在波光潋滟的鄱阳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