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人们因为加尔鲁什的恶毒言语和傲慢态度而又惊又怒的时候,安度因却只是感觉到极为失望。如果别人知道他的心情,一定会感到惊讶。毕竟安度因本人就遭到过加尔鲁什攻击,而且差一点便没能活下来。
在作为部落大酋长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加尔鲁什变得越来越着迷于使用精神和魔法手段来征服联盟。为此,他不惜任何代价。安度因几乎无法相信传闻中加尔鲁什所做的一些事情,但他的确亲眼见到过加尔鲁什犯下的一些罪行。加尔鲁什和瓦里安不同,他从不忌惮使用煞的黑暗力量来强化他的部队。尽管他也很清楚,煞魔乃是负面情绪实体化后凝聚而成的恐怖怪物。
为了实现这一目的,加尔鲁什偷取了一件被称为圣钟的魔古宝物。当圣钟响起的时候,就会持续释放出纯粹的混沌力量。而要制衡圣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使用潘达利亚的祥和钟杵。安度因重新拼合起这件宝物,并在与加尔鲁什对抗的战斗中用祥和钟杵击中了圣钟,将混沌之音转变成真正的和谐韵律。
那次,他确实挫败了加尔鲁什的计划,而恼羞成怒的兽人用他的战斧——血吼劈砍圣钟,让那件魔古宝物变成了碎片。
一同粉碎的,还有安度因的骨头。
疼痛再一次泛起,咬啮着他身上每一处被圣钟碎片砸到的地方。当安度因改变坐姿的时候,疼痛立时袭来。随着他回想起那时的情景,疼痛也发生了改变,仿佛更加深入他的骨髓。维伦曾经告诉过他,这种痛楚可能永远都不会彻底消失。而且随着安度因年龄的增长,它很有可能也会不断增长。
“身体不会完全遗忘它所受到的伤害。你的每一根骨头都有自己的记忆。”那位古老的德莱尼曾微笑着向他说道,“不过,还是要感谢圣光,亲爱的王子,你将能够继续活下去,倾听这些回忆。”
但安度因绝无遗憾。他相信,正如同那柄钟杵能够将混乱的声音转变成和谐的乐曲,有智慧的生物一定也能做到这样的事情。安度因从灵魂深处坚信这一点。德莱尼和纳鲁都对此深信不疑——他们要比他睿智得多。大地之环就曾经使得被死亡之翼严重伤害的世界恢复平衡。这个组织本身就是由各个不同种族的萨满组成的。他们还曾经与塞纳里奥议会联合,恢复了世界之树诺达希尔。智慧生物之间的合作是完全可行的。这是他亲眼见证的事实。而每一个生命个体又都是独立的——是能够不断成长的。
审判才刚刚开始。如果冗长的罪行清单无法让加尔鲁什动容,或者说,只能成为他吹嘘的资本,那么,也许青铜龙的发明终究能够对他有所触动。
这位年轻的王子为贝恩·血蹄感到难过。现在他依旧将这位牛头人视作自己的朋友。他还记得那一晚,他与这位牛头人坐在吉安娜的客厅里。那时贝恩正因为恐怖图腾的叛逆而被迫出逃。安度因也很钦佩贝恩愿意担负起为这个杀父仇人辩护的责任。这位王子抬头看着瓦里安。他有些想知道,如果自己的父亲处在贝恩的位置上,又会怎样做。他希望瓦里安能够对这道难题应付自如,同时又能保持应有的尊严。
泰兰德·语风从座位上站起,走到大殿中心。她的身上穿着如同流水波纹的长袍。如果以单调的词汇来形容,那件袍子可以被称为“白色”,但实际绝非如此。隐约之间,它会显露出熏衣草色、靛蓝色、珍珠色和银色。任何看到它的人都会同时感受到简单与华丽之美,正如同将它穿在身上的那位精灵女子一般。安度因早就见过泰兰德·语风。在所有联盟领袖之中,甚至还可以加上一些部落的领袖——泰兰德是最让他有压迫感的一位。这并非是因为她有多么傲慢专横,恰恰相反,她一直都是那么和蔼亲切。
安度因在泰兰德身上看到了她所敬拜的月之女神的光辉,还有她的族人们所钟爱的夜色森林中的清冷幽静。这一切都是那么美丽。在麦格尼·铜须的追悼会上,泰兰德第一次对安度因说了话,并为了安慰他而用手轻抚过他的面颊。安度因曾经因此而战栗不已,那种感觉,他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此时此刻,泰兰德只是抬起头,望着旁听席上的无数张面孔,久久不曾说话,仿佛正在整理思路。然后,她将犀利的目光转向四位天神。
“作为控诉人,我有权利第一个向陪审团,向聚集在这里的人们说话。”她的声音传遍了整座大殿,但依旧动听如同歌声,毫无刺耳的感觉,“控诉人有这样的权利,是因为我必须首先证明自己的论点。尽管我实在很想让辩护人在这里先说话,因为血蹄书绍接受的任务实在比我的困难太多。”
她开始以优雅的步伐走上前来。一头蓝色长发闪烁着明亮的光泽,在她背后微微摆动。她那熏衣草色的面孔再一次转向了旁听者们。“加尔鲁什·地狱咆哮在今天帮了我一个大忙。他不仅承认了他的累累罪行,甚至还将它们当作吹嘘的资本,向法庭发出亵渎之语。现在这座神庙中的所有人——实际上,我敢断言,在艾泽拉斯的所有生灵,都受到过这个兽人的伤害,或者至少是被他所影响。”
她的视线终于转向加尔鲁什,尽管这位精灵的脸上只有非常细微的变化,安度因却已经察觉到她的恨意。“我的任务光荣、令人欣喜,却又极为严肃。我将提供证据,证明加尔鲁什犯下了所有他被指控的罪行,而且还不仅于此。我要让你们看到,他不仅作恶多端,更完全清楚他的所作所为所造成的痛苦、灾难和恐怖的破坏。”
她停了一下,转向克罗米和凯诺兹面前的桌子,将双手放在心口,向他们深鞠一躬。“非常感谢青铜龙军团,因为你们的努力,我现在能够使用的工具将不再只是最终会让我们感到麻木的单调言辞,而是那些事件的真实场景。所有人都将看到加尔鲁什·地狱咆哮的阴谋,听到他的谎言。最后,你们将见证他的背叛行径。”
加尔鲁什并没有打断泰兰德。泰兰德正在布置控诉人的策略。这将是一个非常残忍的策略。面对如此冷酷无情的控诉人,安度因本以为加尔鲁什将无法对这样的控诉保持沉默,但他一个字都没有说。
无论泰兰德是否对加尔鲁什的反应感到失望,都没有表现在脸上。她微微抽动了一下精致的鼻翼,再一次抬头向旁听席上望去。她的声音很柔和,充满了悲悯之情,正如同安度因回忆中他们第一次相见时的样子。
“我知道,这些画面很可能会非常可怕。你们之中的许多人都曾经亲身经历过地狱咆哮所制造的灾难。我将让你们重温这份痛苦的回忆。对此,我真诚地向你们表示遗憾。但我相信,如果我不竭尽我所能,让这个……兽人……接受真正的正义,那你们必将承受更多苦难。”
她又向四位天神鞠了一躬。天神们一直如同石雕一般坐在位子里,但整座大殿都能感受到他们的存在。“天神,你们的仁慈与睿智都令我景仰。我恳求你们,将我所说的真正的正义给予我们,判定加尔鲁什·地狱咆哮——前任部落大酋长有罪,认可他被指控的每一桩罪行,昭示他对艾泽拉斯所做的伤害——无论这些伤害是针对个人、针对种群,还是针对这个世界本身,并同意对他施加最大限度的惩罚:死刑。……谢谢你们。”
安度因长吁了一口气,随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都没有呼吸。在法庭上是不允许鼓掌的,否则,安度因相信旁听席上一定会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面对如此深刻有力的指控,加尔鲁什依旧是无动于衷。
泰兰德回到了座位上。她的情绪高昂,身体如同精灵箭杆一般笔直。祝踏岚点了点头。
“谢谢你,书绍。辩护人可以发言了。”
贝恩并没有像泰兰德那样在镇定的神情中隐隐散发出无可匹敌的气势。他缓缓地站起身,庄重地向天神们鞠了一躬,然后转身面对旁听者。
“在受到指控的时候,加尔鲁什·地狱咆哮曾说这场审判只是一场‘演出’。我不希望我们聚集于此,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只是为了一场演出,或是一出‘好戏’。我也不会宣称加尔鲁什·地狱咆哮是无辜的,那样只是在侮辱大家的智慧。我更不会试图让你们相信他受到了误导或欺骗,那是在冒险让我自己成为受世人唾弃之人。我同样不应该乞求怜悯,或者希望会有人能忘记他犯下的所有罪行。我现在只会提出一个重要的问题。”
贝恩挺直腰身,深吸一口气。他硕大的胸膛随之隆起,提醒在座的所有人,他是一名战士、一位大族长,以及一位伟大领袖的儿子。“加尔鲁什·地狱咆哮杀害了我的父亲。你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知道这件事。但我还是站在这里,尽管对加尔鲁什绝无个人好感,却还是选择为他辩护。为什么?祝踏岚法设、至尊天神、艾泽拉斯的人们,因为我像你们一样,希望实现我雄辩的暗夜精灵同僚所强调的‘真正的正义’。更因为只有这样做才是正确的。”
他走向旁听席,抬头望着密密麻麻的旁听者,仿佛在询问人们是否会反驳他。“我们不会像加尔鲁什对待我们那样对待他。我们不会将我们的欲望与需求放在第一位。我们不会让心中只有狂热的杀戮,只有复仇。我们不会以为我们的种族已经失去了所谓往日的荣耀,只有依靠暴力才能将其恢复。我们将会做得更好。我们比他更优秀。”他指了一下加尔鲁什·地狱咆哮。现在那个兽人的獠牙之间露出了一丝微笑。
“因为我们更优秀,所以我们将会倾听,将会使用我们的意志和心灵寻找一个结论。这个结论在未来许多世代中都应该被认为是真正的正义。”贝恩向联盟众人的席位望过去,与安度因对视了片刻,又将目光转向瓦里安,然后是吉安娜·普罗德摩尔。
吉安娜的额头上出现了一些细小的皱纹,破坏了她双眉秀美的曲线。安度因知道,这些皱纹往往会在她集中精神的时候出现。而现在,她肯定是不喜欢贝恩所说的话。
“敞开自己的理智与心灵,这正是我要面对的挑战,也是天神的。实际上,是我们所有人都要面对的挑战。我们需要的是一颗智慧之心,而不是一颗残破的心。我已经听到你们之中不止一个人说,绝不能让加尔鲁什将他的一切罪行‘置之度外’。如果你们真的不希望如此,如果你们认真地在寻求正义,那么你们就必须让他活下去。只有一个人活着,他才会所有改变,才能开始做一些事情,修复被他破坏的一切。谢谢你们。”
再次鞠躬之后,他回到了座位上。
贝恩的演讲结束后,大厅中只剩下了岩石一般的寂静。安度因对此并不感到惊讶。牛头人的战场已经不能算是一片需要向上仰攻的山坡,而是一道矗立在他面前的陡峭悬崖。
“休庭一个小时,然后在今天下午进行第一场证据演示。”祝踏岚朗声说道。他敲了一下铜锣,便站起身。大殿中的所有人都随之一同起立。然后,议论声就在大殿各处响起。所有人都在兴奋地交谈着,有的愤怒,有的欢快,而所有人无一例外都在反对加尔鲁什。
安度因竭力想要吸引贝恩的注意力,但那位牛头人正在和凯诺兹交谈。他的举手投足都显得思虑重重,脸上的神色也无比凝重。安度因继续看了他一会儿,希望自己如果真的走过去,那位牛头人能够将他看作一个来鼓励自己的朋友。也许,这样的日子终究会到来。王子的目光又转向加尔鲁什,不由得浑身一僵。
那个兽人正在盯着他。
从加尔鲁什的脸上,安度因依旧看不到任何表情。王子只觉得自己的掌心渗出了汗水,胸口也仿佛被那道冰冷的目光勒紧了。他的意识一下子闪回到他和加尔鲁什正面对峙的那一刻。
击打圣钟,将混乱转变为和谐。然后他转向加尔鲁什,告诉那个兽人,自己用手中的钟杵做了什么。加尔鲁什雷霆大怒。
“去死吧,小崽子!”
然后……
一只手落在安度因的肩头,让他愣了一下,当他意识到那其实是自己的父亲,不由得有些脸红。
“你还好吗?”瓦里安一边问,一边顺着儿子的目光望过去。随后,他不悦地哼了一声。“来吧,我们去吃些东西。你不必非得看着他。”
尽管在与加尔鲁什目光相对的时候,自己的身体反射性地感到了恐惧,但安度因发现自己其实并不介意看到加尔鲁什。贝恩刚才说的那番话依旧在他的耳边和心中回荡。而加尔鲁什现在却没有了任何得意的神色。实际上,现在这个兽人反而以恭谨的态度低下了头,起身跟随卫兵们去吃饭了。
“我没事,父亲。”安度因想了想,又说道,“不要担心,您所做的是正确的。”
瓦里安知道他的意思。国王看着加尔鲁什的背影,抿起了嘴唇。
“现在,我并不是很确定,完全不确定。”
* * *
他们都以为她死了——扎伊拉,龙喉氏族的督军。她很乐意让他们这样以为下去。
一开始,她的确可能是只有死路一条了。在奥格瑞玛攻城战中,她被从她的始祖龙坐骑——迦拉卡斯背上射了下来,几乎已经没有了生还的希望。但令人惊讶的是,她的确从那次坠落中生还了。她受了很重的伤,但她的意志更加顽强。决定将口水吐在死亡脸上的扎伊拉扔出一颗烟幕弹,分散了敌人的注意力,然后踉跄着跑到了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地,才瘫倒下去。她从重伤中恢复过来,并且坚信自己能够活下来,一定是为了某个目的。这个目的就是救出加尔鲁什·地狱咆哮——她那正在接受死亡审判的大酋长。
她和许多龙喉兽人都撤退到了格瑞姆巴托。在那里,他们曾经迎来过迄今为止最伟大的一个时刻。在那里,扎伊拉和她的部下秘密地恢复着元气。扎伊拉选择了伟大的生命缚誓者阿莱克丝塔萨遭受折磨,被迫为龙喉氏族生育红龙坐骑的那个房间。直到现在,扎伊拉还会每日心驰神往地看着阿莱克丝塔萨在极度痛苦中抓破山壁留下的深沟。还有那些曾经强迫红龙女王低垂下那颗红色头颅的巨型铁链。
她已经得到消息,沃金的“部落”为了找到她而彻底搜索了暮光高地,并重金悬赏她的头颅,但他们从没有想过来这里看一眼。扎伊拉相信,沃金会如此疏忽大意,只不过因为他是一个巨魔。要是一名兽人当大酋长,肯定会想到去搜索格瑞姆巴托。但不管怎样,这里不是他们永远的家。他们需要行动,而且速度要快。
现在,她看着自己残存的氏族,不由得心潮澎湃。“我的龙喉战士们,”她粗噶的声音显得格外激动,“你们跟随我对抗曾经统治我们的邪兽人莫格霍尔。因为你们知道,骄傲的兽人一族绝不应该被那种腐败之物所玷污。你们追随加尔鲁什·地狱咆哮,他唯一的心愿就是保持部落的强大、纯粹和力量。为了实现真正部落的梦想,他现在却身陷囹圄,仅仅由一个牛头人为他辩护。潘达利亚的天神成为他的命运的主宰者。我在那里的间谍向我报告,要拯救我们光荣的大酋长,只剩下几天时间了。”
扎伊拉的目光逐次扫过面前的兽人。她知道,他们都和她有着同样的想法。但她还是不禁为那些不可避免的命运感到遗憾。“你们受到过训练,你们有着充分的准备。但不管怎样,我们的数量还是很少。你们像我一样明白,我们也许会失败,也许一个都活不下来。但我宁可为了一个光荣的目标死在战场上,也不愿继续躲藏在这里。如果你们还愿意跟随我,就放声怒吼吧!”
一阵咆哮声响起。所有兽人都在挥动手中的武器,用力跺着脚,以最大的声音发出吼叫。扎伊拉凶狠地大笑着,加入到兽人们的战吼之中。“以先祖的名义!哪怕我们只剩下自己的意志与心灵,我们也必将取胜!”
就在扎伊拉说话的时候,她看到门口处出现了一个身影。她的一名斥候正急匆匆地跑进来,手中还攥着一份卷轴。斥候一直跑到扎伊拉面前,喘息着跪倒下去。“督军……我是一路跑回来的……有一个陌生人……他要我把这个交给你!”他将那份卷轴递了过来。因为一路上被他紧紧攥着,卷轴已经有一点折损了。
扎伊拉故作恼怒地咆哮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忧虑。她打开卷轴的蜡封,看到其中的内容:
向督军女士问好!
虽然头颅已经低垂,却还没有被砍掉。只要大酋长还活着,强悍的心中就有希望。我们依旧相信真正的部落,那曾经是部落的过去,也必将是它的未来。
如果你也有这样的希望,如果你的心脏还在为兽人一族的荣誉而跳动,那就请允许我见到你。我们将深谈此事。我能给你巨大的帮助。
一位朋友
“一位朋友。”扎伊拉重复着这个署名,目光转向她的斥候,“我想,那应该是一个兽人?”
斥候睁大了眼睛,用力摇着头。“不,督军。他……他是一头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