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被从医院带定的第七天,玻璃屋一口气涌进了五个军医。
这次他们连卫生口罩都懒得戴,大剌剌地坐在我对面,一个陆战队也没跟着。
「你还是不想吃东西吗?」
为首的军医看了一下我的肚子:「这几天你就只喝了半壶水,却一直没有排泄出来。」眼睛又瞥向地上那只空无一物的宝特瓶。
「一滴也没。」有人可以交谈,我打起精神。
「比起单纯的死而复生,许多细节更令人想不透。你理当没有视力,却看得见。听觉神经也死了,你却听得见。料想你的嗅觉也没丧失。」为首的军医将一迭厚厚的影印报告放在我面前,示意我可以自由翻阅。
「不,我闻不到任何味道。」
「是吗?这真是令人费解。」
我接过,随意翻翻看看起来:「我的大脑被你们轰掉半颗,却还可以看完一整本的《汤姆历险记》,看来这件事也教你们很费解。」
报告里充满很多我看不懂的数据,但有用的结论都以红笔反复圈画起来。
「的确。你的脑波根本没有一点振幅,却可以产生思想,我想就算把你整个脑袋都挖掉,按照这件事的发展逻辑,你十之八九还是会说话。」军医坦承不讳。
大有可能,但我可不想当个没脑的殭尸。
「我的血液里没有未知的病毒?」我注意到一行用红笔圈起来的字。
「没有,只是轻微程度的腐败。」军医继续说:「布拉克先生,你的皮肤由于缺乏血液循环显得有些苍白,除此之外你的血液没有特殊之处,一周来持续保持在刚刚死掉约半小时的状态。这个部分也很奇怪!你的身体每一吋地方都缺乏活的细胞,但是却没有按照自然法则腐败下去。」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时间在你的身体里失去了作用。」
「这种现象会持续多久?」
「没个准,在你之前没有类似的案例。」
「完全没人跟我一样吗?我是指,在我被抓进来之后没有别的案例通报吗?」
「就只有你。」
这真是离谱了,难道这不是传染病还是大规模的诅咒吗?
我深呼吸,虽然没有真的深呼吸。
「有一天我会突然死掉吗?我是说,像一般死人一样的那种死掉。」
「我们没有准备这种官方答案给你。」医生表情漠然。
「也是,即使你们说了我也不打算采信。」
这个问题其实我有想过。
既然我会莫名其妙「死而不死」,在某个时间点我会恍恍惚惚地正确死掉,也不足为奇。问题是,我对死亡的恐惧并没有因为「我已经死了」而停止,可能的话我想尽量延长保持意识的时间。
我继续翻着厚厚的资料。
真不愧是军事基地等级的医院,巨细靡遗地对我做了完整的诊断,密密麻麻陈述了种种实验数据带来的结论,却没有解答任何一个问题。
「布拉克先生,等一下我们要对你的脑部进行免费的整修,最低程度可以维持你后脑勺的美观,让你在离开军事基地后不会在第一时间内惊吓路人,不过这个整修不提供保固,往后你得自己好好照料。」
带头的军医话一说完,另外四个医生围着我,立刻对我的后脑动起手来。
「离开军事基地?」我愣住,脱口而出:「你们要放我走?」
「我们非常想对你做更多的实验,例如把你的手锯掉再接回去,看看手是不是还会动之类的——我猜你自己也对这个问题感到兴趣。可惜事情已经曝光,从你一进来这里,媒体就一直追问你的事情,我们军方承受了很庞大的压力。如果再不让你出去,让大家看看你死得好好的,据说你的经纪人要控告我们军方绑架。」
帅啊!
这个世界上已没有一种力量可以压制得了媒体,我早该猜想到的!
「你们不怕我出去以后,爆你们虐待我的料?」我的头有些颠晃。
他们粗鲁地在我的头上使用小型电锯跟手术刀,切来割去的,还激射出火花。
「如果市立医院出现一个活死人,我们军方却一点处理也没有,爆出来才会被全民炮轰吧。」军医像是不关己事地说:「再说,大家都希望政府至少可以做到检查这种情况是否跟传染病有关,不是吗?」
「有点道理,不过我们走着瞧吧。」
我嘴上不肯认输,强硬地说:「你们对着我的脑袋近距离开枪这件事,迟早我的律师会寄信给你们,等一会儿别忘了给我你们这里的地址。」
「也是,我们已经军法处置那个开枪的孩子关禁闭十二天。」
「关禁闭十二天?枪杀良好市民的处分,竟然只是!!」
「他犯的罪行,是非故意毁损他人尸体。」
「……」
我干笑了几声,但军医没有笑。
那个白痴的后脑勺修建手术只简单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就搞定,还动用到焊枪。
我对着镜子一看,真不愧是军事基地,连假发的颜色都预先设想好了,就算仔细观察也不一定看得出来我的后脑勺曾经开了一个大洞,
至于子弹钻开了我眉心的那个黑色小孔,他们也用一块肉色塑料帮我补好,不过我还是抓了一下浏海掩盖。出去后我得找个胆量够的整形医生。
「如果你突然想起了什么,请务必告诉我们。」军医打开玻璃门。
「记得收看欧普拉的脱口秀吧。」我整理了一下衣领。
「那么,你可以离开了。」
「就这么简单?」
「对我们来说是。对布拉克先生你呢,我想事情才正要开始。」
我没有挥手,只是竖起中指转身。
原先我还以为身为一个殭尸,在军事基地里受尽种种非人道的实验合情合理,时间无上限也是合情合理。即使国家秘密焚化我也是合情合理。
但我居然大大方方走出来了。
美国啊美国,妳真是一个太了不起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