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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不太会让人心情愉快的早晨,天空有些阴暗,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沉闷的因子,有一些山雨欲来的味道。
我两手紧紧地抓着车子的边框,身子随着车身的颠簸而上下跳动着,胃里的半瓢酸水几乎都要漾出来了。金秋十月浓郁的桂花香,完全中和不了我鼻子里的那股酸味儿。
我一边注意维持着身体平衡,一边咒骂着福尔摩斯先生。这个天杀的福尔摩斯先生,不知道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放着好好的公交车不坐,还不让我打车,非要安排个人力三轮车来接我。
这车把式早上把车停在我的楼下,拿着我的相片等着,我下楼后上下把我打量了一番。在确认了我的身份后,就用双手做了一个打伞的姿势——我知道那表示是福尔摩斯先生派他来的——虽然这个姿势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意大利的国骂。
我黑着脸,跳上这辆所谓的配车。这闷油瓶车夫就架着他的那辆老掉牙的人力车专挑窄街小巷走,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
他一头枯黄的头发,干瘪的脸庞,唯独一双眼睛分外精神,目光如炬地直视着前方。青筋暴露的手稳稳地操控着车龙头,穿梭在城市的迷宫里。
不多久车就驶出了市区,周围也渐渐安静了下来。我本来以为已经到地方了,可是一转眼,那车却一转弯,驶进了路边的密林里。越往前行,道路越来越崎岖不平,人力车颠簸得更加厉害了,这让我更加郁闷,不由得再次抱怨起福尔摩斯先生来,搞的什么鬼,什么事用得着这么神秘吗?
就在我感到骨头快要散架的时候,“吱”地一声,车急停,目的地到了。随着惯性的推力,我一个趔趄差点没直接给抛了出去。
我正想骂娘呢,下面伸过来一只手把我扶了下来。我脚踩到踏实的地面之后,才看清扶我的人是福尔摩斯先生。平时一直故作高深板着脸的他,这会儿却乐呵得不得了,难道是给我狼狈的样子逗的?
见了面,他也没顾着跟我说话,而是先朝送我来的那个车夫做了个感谢的手势。只见那车夫微微一笑,点点头,转身驾着车走了。
我这才看出来些端倪,怪不得他一路不说话,敢情是个聋哑人啊。
福尔摩斯先生也不等我质问,自顾拄着他的必备道具——雨伞,转身就向右边一片树丛里走去。我赶紧几步追上,追问说:“装神弄鬼的,你到底怎么回事儿?你说的旅游难道就是来丛林夺宝啊?”
他依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径直往前走着,还不停地用雨伞往两边拨开挡住路的树枝。
没一会儿,眼前出现了一大片空地,豁然开朗。空地中央停着一辆加长的路虎车。见我们出现,车上马上就钻下来一个人,还是个老外:一头褐黄色的头发剪成了海平陆战型,皮肤白净、宽阔的脸庞、蓝眼睛、高鼻子、厚厚的嘴唇。这家伙有一米八五以上的身高,膀乍腰圆的,宽宽的肩膀像晾衣架一样把身上的制服给撑了开来。他站到我面前的时候,我仰望着他,立马就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威慑力,让我不由得向后退了半步。
福尔摩斯先生先向他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指着我说:“这位就是我的搭档,市日报的首席编辑,石华先生。”
那大个儿在他宽阔的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向我伸出手,然后操着同样僵硬的普通话说:“石先生你好,我是英国联邦政府情报调查局下属S·h特别调查组的探员,阿兰·瑞恩。”
我被他名字前面加缀的那一系列部门弄得有些晕乎,怯懦地同他握了握手就赶紧松开了。
“不好意思,因为情况特殊,所以只能约你们在这里见面。”说罢,这位瑞恩先生便一鞠躬,往车的方向摆了个请的手势。我便尾随着福尔摩斯先生,钻进了那辆豪华的加长路虎。
怪不得要在这种地方见面,这种车开在大街上,准会引起围观的,办这种秘密调查的事,确实不方便。自从福尔摩斯先生成功处理了几件让公安机关抓破脑袋都没解决的案子之后,在公众面前一向低调的他就再也藏不住了,在业内也算是声名鹊起了。这些年里,一直有一些秘密机构联系他,来请他帮忙处理一些千奇百怪的棘手的事情。那些机构复杂到我都记不住名字了。
就冲着来接我们的装备和派头,我就可以断定,这次委托的事情绝对普通不了。看来这次不知道又要深入到哪个龙潭虎穴去办案子了,希望老天保佑,可以一路顺风,全身而退吧。
我看了看福尔摩斯先生,他还是那种无所谓的样子,一言不发地窝在那里,惬意地抽着自己的东南亚卷烟。
从那破三轮上下来后,我总算舒了一口气。第一次坐这种豪华车,我在尾座不停地变换着姿势,测试着看哪一种舒服。福尔摩斯先生则是稳坐在驾驶座背后的位置上,一手拄着雨伞,一手夹烟,仰着头看上方——一般福尔摩斯先生摆出这个姿势,就说明他进入思考模式了。
那个阿兰·瑞恩在右侧靠窗的位置正襟危坐,看着我在那里滑稽地翻滚,露出浅浅的笑容。他说道:“二位可以休息一下,这趟旅程是非常漫长的。”
经那人力车一路颠簸,再让他这么一说,我还真是有点儿犯困,便在皮质座椅上躺了下来,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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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记得昨天福尔摩斯先生找我时候的情景。
透过窗户直射进来的阳光,刺得我刚撑开一条缝的眼睛马上又闭了回去。待双臂挡好驾之后,才敢慢慢睁开眼睛。我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推开被子,翻身起床。
我还迷瞪着、脚在床下摸索拖鞋的时候,赫然见房间放桌子的角落处的沙发里,窝着一个人!
我一惊,猛地把刚伸出去的腿又缩回到了床上,用手使劲揉了揉眼睛,确认那里确实坐着一个人。他裹着一身黑色的风衣,此刻正仰头双眼望着天花板,一手扶着一把雨伞,另外一只手里还飘着淡淡的烟雾。我退到床角,抓起枕头挡在身前,大喊了一声:“谁?”
那人这才把一直仰着的头缓缓低了下来,带着一脸诡异的笑容,静静地看着我,还顺手把已经燃了好久的烟头灭掉。
“吓了我一跳,原来是福尔摩斯先生啊。”我这才放松了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放下枕头说,“好久不见啊,是不是有新任务?”
他没有接我的话,只是用一贯舒缓而低沉的语调说:“你昨天下午去了中山公园,摔了一跤,还和人争吵过。晚饭叫的外卖,然后看了一部恐怖片,接下来看犯罪片《开膛手杰克》的时候睡着了。”
我这才下了床,趿着拖鞋边往卫生间走边说:“死性不改,走到哪儿都要把人观察、推理一遍,显摆你的推理能力。不过这回你说对了,说说看这次你是怎么蒙出来的吧。”
“你扔在门边的鞋子上的暗黑色黏土只有中山公园和郊外有,而昨天并没有下雨,所以不太会沾上黏土,但是公园有洒水系统。”他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好像就等着我来问似的。
我边挤着牙膏边说:“那你怎么知道我摔过跤,还和人争吵过?”
“扔在洗衣机上的裤子,左边裤腿上有草青色,而且划痕是由下而上,这一点证明你摔倒无疑。据我分析那色素来源于结缕草,这也再次证明了你是在中山公园里摔倒的。”说完,福尔摩斯先生从他的黑色风衣兜里又摸出一根棕烟点上,深吸一口,吐出一圈浓雾。
“一般人肯定是心情不错的时候去公园,而你回来之后鞋子就胡乱甩在地上,挎包也直接倒栽葱卧在墙角,洗衣机上的裤子也没有洗,说明你回来的时候是何等地气急败坏。”他继续有条不紊地娓娓道来。
我咕哝着吐出漱口水,接茬说:“嗨。昨天确实倒霉,报社准我休几天假,心情本来大好的我就去中山公园逛逛。结果在花圃旁边遛弯的时候,一个小伙子火急火燎地冲过来抢道推了我一下,我一个趔趄没站稳,就摔倒在旁边的苗圃里了。嘿,那小伙子不但不道歉,还硬说我挡了他的路——我这些年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要不是有人拦着,我早帮他爹教训他了。”
福尔摩斯先生又是轻轻地一笑,没有出声。我边刮胡子边说:“叫的外卖你是看到门口宅急送的盒子了,看的恐怖片子还扔在碟机上没装进去。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看犯罪片的时候睡着了?”
“碟机里面的《开膛手杰克》一直是A面,没有换B面,说明这个过程中你在沙发上睡着了。而你早上起来的时候却在床上,碟机仍旧没关,那你半夜肯定无意识地起来过。”
我捧水浸了一下脸,把脸上的泡沫冲洗干净。走出卫生间,在冰箱里掏出一袋面包两盒牛奶,扔给福尔摩斯先生一盒。他接住牛奶马上又给我扔了回来,说:“还是给我咖啡吧。”
我放回牛奶,又返身回去给他冲了杯咖啡,然后就在他对面的躺椅上坐下,开始狼吞虎咽面包和牛奶这不太丰盛的早餐。福尔摩斯先生把一直拄在手上的雨伞放在一边靠墙,此刻只是捧着咖啡,笑眯眯地看着我不雅的吃相,一言不发。
待我一抹嘴吃完了,福尔摩斯先生便又从他口袋里摸出来两根咖啡色的烟卷,自己叼上一根,另外一根作势要给我扔过来。我连忙摆手,说:“别介,你这南洋货我抽不惯,呛得不行。”说罢,我从茶几上拿过来一盒小熊猫,自顾自地叼上,点火,深吸一口,然后缓缓呼出。两股轻而白的雾气便迅速和福尔摩斯先生那边吐出来的黄色烟雾混合在一起,慢慢地在房间里飘散、弥漫开来。
俗话说饭后一根烟,快活似神仙。我也惬意地叉起双手,望着福尔摩斯先生,说:“你这尊大神怎么今儿个云游到我的破庙了?”
福尔摩斯先生微微一笑,吧嗒了一口他的粗烟,说:“有件很有意思的案子,你肯定感兴趣,顺便去国外公费旅游。我让你搭个便车。”
我耳朵一个激灵,就只重点提取了“国外公费旅游”几个字,忙坐直了身问道:“哪儿?”
福尔摩斯先生也没接我的话,只是把手伸进他厚厚的风衣里,然后掏出两个棕皮档案袋来,扔在桌子上。
我拿过桌子上棕黄色的档案袋,拆开一个,是一封邀请函,显然是写给福尔摩斯先生的。字里行间全部是官方的那种语气,客气而又坚决,让你不能拒绝。最后右下角的那个煞红色的公章,倒让我大吃了一惊,我说:“喝!来头不小哇!”
福尔摩斯先生没接茬,轻啜了一口咖啡,示意我接着看下去。我放下,马上又打开了第二个档案袋,里面是几张照片,照片上面分别拍摄了三个信封,以及里面信件的情况。
三个信封和三张信纸都是一样的,但是新旧不一,颜色最深的那一套,纸张已经依稀泛黄了,看邮票倒还算新,上面贴的都还是伦敦申办2012奥运会成功的纪念邮票。
我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信封的照片。上面都是英文,字迹不甚工整、清晰。在极力辨认之下,我才勉强看出来,最上面一栏写着:tO Sreet London N1 UK。
看到这些我不禁失笑,说:“福尔摩斯先生收,联合王国伦敦西北一区贝克大街221号B。哈哈,这该不会是恶作剧吧。”
我拿起了其余的照片研读起来,信件内文的字迹模糊不清,我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我也懒得用我那蹩脚的Chinglish去逐一地翻译了,我说:“老哥,别故弄玄虚了,给我个能看懂的行不?”
福尔摩斯先生说:“接着看,袋子里还有东西。”
我一摸,袋子底部果然还有内容,便赶忙掏了出来,是几张打印纸。我匆匆抖开,果然是关于刚才照片上那些信件的中文说明,却并不是原件。
我挠挠头,尴尬地看了一眼福尔摩斯先生,便开始看那些翻译件了。
看完这个说明,我满脸尽是惊异之色,张大着嘴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福尔摩斯先生也不理睬我的表情,只是自顾着把被我拆散、弄乱的文件收好,复又装进档案袋里,塞进了风衣内。然后他起身拍落了身上的烟灰,一只手用伞撑住地面,一边面无表情地说:“收拾一下行头,明天早上7点,我们去伦敦,福尔摩斯博物馆。”
<er h3">03
我承认我是被饿醒的。
爬起来揉揉眼睛,发现一直坐在那里的瑞恩不见了,开车的那个司机坐在瑞恩原来的座位上,歪歪斜斜地坐在那里打着盹,看来现在是瑞恩在开车了。福尔摩斯先生依然像一尊雕像一样端坐在那里。我看了看手表,我睡了4个小时了,福尔摩斯先生他居然连姿势都没换过!
“喂!那个阿兰还是瑞恩的先生,有吃的没有?我饿得不行了。”
瑞恩头也没回,说:“靠窗的柜子里有土豆鸡肉汉堡和牛排,还有红酒,你们请随意。”
我迫不及待地拉开了柜子,掏出来一堆汉堡,顺便捞出一瓶帕图斯。嘴里边嚼着汉堡边倒红酒,我递了一杯给福尔摩斯先生,说:“来,尝尝,据说这一瓶顶一车长城。”
福尔摩斯先生这才把一直仰着的头低了下来,接过酒杯轻轻地抿了一口。这时,只听瑞恩说道:“大家吃点东西、喝点红酒,马上就到你们的首都机场了,我们很快就登机。”
我一愣,到北京了?还要坐飞机?我摇了摇福尔摩斯先生的胳膊,问:“嘿,怎么回事?”
福尔摩斯先生没有答理我,继续闭目养神。我摊了摊手,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跟福尔摩斯先生在一起,他永远不会让你知道他下一步要干什么。
路虎过了一个关卡,很快,车便停下来了,瑞恩招呼我们下车。
我提上自己的行李包,也没管福尔摩斯先生,我知道他走到哪都是那身行头:一把老式的黑色雨伞,一件宽大的风衣——这衣服像魔术师的帽子一样,我不知道有多少个口袋,他总能从里面掏出些奇怪的东西来,没准哪天他就会从里面拎出来一只大耳朵的兔子。
——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其中的一只口袋里,肯定装满了东南亚产的那种又涩又呛的棕色烟卷。
下了车,我们发现瑞恩和一个穿着军装的中国人正在亲切地攀谈着,看那人肩膀上的杠杠和星星,官衔一定小不了。
他们寒暄了一阵之后,那肩章径直朝我们俩走了过来,也没说什么话,上来就和我们握手,意味深长地看了福尔摩斯先生一眼,就匆匆转身离去了。
我们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瑞恩凑了过来,他递给我们两个棕褐色的小本,说:“这是两位的护照,贵国已经特批了签证,我们马上登机。”说罢,他抬手指了指一艘停在两架民航飞机之间的小型军用飞机,暗绿迷彩色的机身上,“米”字标志非常显眼。
加长路虎和军用专机,这待遇规格够高的。我不由得偷瞄了一眼福尔摩斯先生,他依然一脸漠然,拄着雨伞跟着瑞恩准备登机。我赶忙加紧两步跟了上去,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坐上英国的军用专机,也算是没白跟着福尔摩斯先生折腾一趟了。
刚拉开舱门,副驾驶座上一个英国人就转过头,微笑着对我们挤出两句蹩脚的中文:“欢迎,谢谢。”便没了下文,接着对驾驶员咕哝了几句。
螺旋桨雷鸣般响,飞机起飞了。
与民用飞机相比,这架军用飞机外形很小。其实机舱还是挺宽敞的,而且这里面就只坐了5个人——除了福尔摩斯先生和我以及瑞恩外,还有两个全副武装的大兵,手持着重型冲锋枪,一脸严肃地端坐在飞机舱门的两侧,直视前方,一言不发。
这飞机的窗口很小,直径只有半尺左右的样子,玻璃还是磨砂的,我瞧了瞧,也看不清楚外面的风景,便安分了下来,坐在福尔摩斯先生身边,掏出随身携带的斯蒂芬·金的小说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