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
听我说完后,真备嘀咕了这句话,还撇了撇嘴。我不知道他对我说的内容到底有没有兴趣。
“刚开始,我以为是我误会了,不管是如泣如诉的声音,还是佛像的笑容,或是茉莉的名字,还有半夜感觉到的动静,以及那些未完成品的佛像走动的声音,都是我自己搞错了。不过,在瑞祥房拍的照片洗出来后,我马上有了不同的看法,我认为那里的确有问题。”
“照片——什么意思?你是说这些照片拍到了奇怪的现象?”
真备正准备再度拿起那些照片,我制止了他。
“其实,这里有另一张照片。”
我从大衣口袋里翻找着。其实,刚才拿出照片时,我抽出了其中的一张。
“——就是这张。”
我递给真备。
那是我在深夜拍摄的乌枢沙摩明王。就是我因为听到那个可怕的声音而走到鬼针草后方,在黑暗中拍下的那张照片。
“啊,这就是你刚才提到的头裂开的火头神。”
“对,请你仔细看一下裂开的部分。”
真备把照片拿到眼前仔细端详了半天,最后露出“嗄?”的表情。
“——怎么样,真备?”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把照片递给身旁的凛。凛和真备一样,看了半天后,倒抽了一口气。
“道尾——你该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听到真备的话,我默默地摇摇头。
凛把照片还给真备,真备再度注视着照片。
“——佛像在流血。”
没错。那天深夜,我在瑞祥房的小庙里拍摄到的这尊佛像,祂在黑暗中张牙舞爪,头上还流着鲜红的血。血从黑色龟裂的下方流出来,流向那张可怕脸孔上的鼻子旁。
我在洗照片的DPE小铺看到这张照片时所感受到的冲击,至今仍然无法忘记。
真备看了照片足足有一分钟之久。
“你说拍完这张照片的翌日早晨,你和那个园丁老爹一起去看了这尊乌枢沙摩明王——当时的情况呢?”
“什么都没有。如果有流血,或是抹掉的红色液体痕迹,我应该马上就会发现。因为我是在亮处近距离观察的。”
“你不是说,半夜有下雨吗?”
“的确有下雨,但不可能被雨冲走,因为小庙有屋顶。”
真备“嗯~”地哼着,皱起眉头。
“真备,会有这种事吗?佛像居然会流血——”
“在全世界,并不算史无前例。”
“喔?是吗?”
我一边发问,一边情不自禁地探出身体。
“对,”真备点点头,“世界各地经常有圣母像流血的新闻。其中以一九八五年,加拿大魁北克州发生的事件最有名——放在某个家庭的圣母像突然流出眼泪,不久之后,眼泪就变成了血。当时,民众纷纷涌向那户人家,想要亲眼目睹这个奇迹,一个星期内就有一万两千人造访。他们几乎都亲眼看到了圣母像流泪和流血。”
“真的假的?”
“这是如假包换的事实,不过,说到神祕的血,那不勒斯大教堂内的圣亚努里亚乌斯(SAintJAnuArius)比圣母像流血更有名。”
“圣——什么?”
“圣亚努里亚乌斯是那不勒斯的守护圣人,在三世纪时,曾经在意大利各地传教。他的传教活动惹恼了罗马皇帝,结果遭到罗马皇帝杀害,结束了一生。原本要让狮子在圆形剧场把他咬死,但狮子在紧要关头突然变得驯服,所以,最后被斩首处死。当时,圣亚努里亚乌斯的女信徒把他脖子流下的血装在一个瓶子里,一直流传至今——而这些血发生了惊人的奇迹。”
“奇迹——什么奇迹?”
“瓶子里的血已经凝固了,但每年五月的第一个星期天,以及九月十九日和十二月十六日,在信徒的祈祷下,瓶子里的血会慢慢冒泡,逐渐液化。每年三次,在相同的日子,在众人的见证下,从固体变成液体。”
“变成液体——这个人不是在三世纪的时候就死了吗?所以,这些应该是一千七百年前的血,不是吗?”
“不管你相不相信,事实就是发生了。”
真备说着,再度看着手上的照片。
“道尾,这尊佛像是用什么材质做的?”
“材质?我不太清楚,只知道是木雕的,好像说是一木造——怎么了?”
“不,我在想,会不会隐藏着什么玄机。”
“啊?”
我忍不住张大嘴。
“玄机——你果然不相信我说的话?”
“不是这样啦,只是会先设想各种可能性。”
“所以你宁愿相信加拿大的圣母像或是意大利的圣某某的血,就是不相信我拍的照片?”
真备讶异地再度看着我的脸。
“你说我相信什么?”
“就是你刚才说的奇迹啊。圣母像流泪、流血,圣某某像的血每年会有三次变成液体,还说是不容争辩的事实。”
真备“喔”了一声,在自己的脸前摇着手。
“不是这个意思,我指的事实——首先,关于圣母像的事实是,许多人都去看热闹,也的确看到了圣母像流泪、流血的情景。对他们来说,圣母像流下的是奇迹的眼泪、奇迹的血,但这和客观的真相是两回事。”
“什么意思?”
“说得通俗易懂一点,那是彻底的造假——眼泪的成分是油脂,是把猪油和牛油混合在一起做成的。之后,加拿大的电视台前往调查,查明了真相。原来是主人事先设计的,当室内温度升高时,事先藏在圣母像眼睛里的脂肪就会溶解流下来。至于那些血,是他用自己的血所设计的简单魔术。”
“那根本是在造假嘛。”
“所以我刚才不是也这么说了吗?”
“不过,真难以置信,只不过是某一个人设计的圈套,就有超过一万人——”
“只要观众不管面对怎么样的情况,都选择相信,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所谓一犬吠形,百犬吠声——这是典型的集体幻觉。那些人聚集在一起,就是想亲眼目睹奇迹,只要有一个人说‘圣母真的流泪了!’其他人就会相信那些脂肪油是眼泪。带着血的眼泪产生的视觉效果更强烈,所以,那些‘选择相信’的人就上当了。”
“那个圣某某的血呢?其中也有什么玄机吗?”
“真实情况我不太了解,因为听说装血的瓶子是密封的,除非打破,否则无法取出里面的东西。但是——我想,那应该不是真正的血。况且,这瓶血的存在直到一三八九年才第一次出现在纪录上,也就是说,在圣亚努里亚乌斯死后一千年,都没有人知道这瓶血的存在,所以很难让人相信那瓶血是货真价实的。我相信那应该是某个人制造出来的杰作。”
“制造——要怎么制造?”
“很简单。只要是具有摇变性的物质,都会发生相同的现象。平时虽然是凝胶状,只要受到外力摇晃,就会逐渐液化,放置一段时间后,又会恢复原本的状态。圣亚努里亚乌斯的血在每年三个相同的日子发生液化现象,其实只要在信徒面前摇晃瓶子,这些外力就可以使瓶子里的东西液化——”
“但十四世纪的人怎么会想到摇变性这么复杂的原理?”
“即使不知道原理也可以动手制作。我相信瓶子里的应该是某种油性油漆之类的东西,这是具有摇变性物质中最常见的。”
“油漆……”他说的还真是通俗易懂。
“所以,”真备又重拾刚才的话题,“我才会觉得你所拍摄的那个名叫韮泽隆三的佛像师雕刻的乌枢沙摩明王像,也可能隐藏了什么玄机。”
“原来是这样。”
在听说过两件这么惊人的造假例子之后,也难怪他会这么想。
“那么,真备,你对照片上所拍到的东西有什么看法?”
“这我还不知道。”
真备说着,拿起手上的照片站了起来。他的眼神发亮,好像小孩子看到了难得一见的蜻蜓一样。
“我会调查一下,一旦有什么新发现,我会和你联络。这些照片可以先放在我这里吗?”
“喔,好啊……”
在我回答时,真备已经转身往客厅深处走去,正准备打开工作室的门时,突然转过身问:
“道尾,你为什么现在还在用传统照相机,而且还是双眼的。”
“啊?喔,因为这是在很久以前相机很便宜的时候买的,一直没有换。”
“数位相机比较方便吧,最近的机种体积很小,性能也——啊,我差点忘了。”
真备回到茶几前,拿起双面胶。
“我是为了修数位相机的套子,才特地买回来的。”
“为了这个目的?”
所以,他把双面胶贴在我胸前,只是临时想到的恶作剧?
我拔掉运动衣上的胸毛,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真备唸唸有词,说什么“小心遭到天谴”,就走进工作室了。
我向凛道谢,感谢她为我准备的荞麦面和咖啡后,离开了真备灵异现象探求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