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跟您还挺搭的噢,虽然感觉有点花哨啦。”
看到她脸上僵硬的笑容,我觉得她真的不用勉强自己称赞我。
“我的意思是你弄错了。这不是我的伞。”
“可是,这样一来……”她的视线移到伞桶上后就没再继续说了。
没错。在我脚边的伞桶里已经没有伞了,也就是说我的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被遗忘在这里的红伞。
“这下可伤脑筋了。我还挺喜欢那把伞的耶。”
“真的很抱歉,是我们没有尽到保管的责任。”
“呃,我不是在责怪你啦。反正如果不是非常注意的话,也没办法事先防范客人拿错伞嘛。”
唯一庆幸的是雨已经停了。因为不知何时又会开始下雨,我决定放弃找伞,就此离去,但咖啡师再次拉住我。
“既然您说很喜欢原本那把伞,代表您喜欢红色啰?”
“咦?呃,我就说这把伞不是我的……”
“但这把伞应该跟您的伞很像吧?所以才会怀疑是其他人拿错了。”
我顿时恍然大悟。
“这么说来,这把伞跟我的一点都不像耶。我的伞是苔绿色的。那种在便宜塑料伞上看不到的暗沉色调让我爱不释手。怎么想都不可能和这把红伞搞混。”
咖啡师伸手撑着脸颊,对我微笑了一下。
“让我们一起思考看看吧!说不定有机会拿回青山先生您的爱伞。”
接着她走进店内的吧台,背对着我开始翻找起什么东西来。
“拿回?怎么做啊?”
“一般来说,苔绿色的伞和大红色的伞是不可能拿错的吧?而且这把伞看起来跟全新的一样,也不会让人想偷换一把比较好的伞。我们应该要针对为何伞会被调换这点进行调查。根据调查结果,说不定能提高找回那把伞的概率。”
“这样啊……那你现在究竟在做什么呢?”
咖啡师转身面对我。“是这个啦。”
从她的手上传来“咔啦咔啦”的声音。
那是一个手摇式磨豆机。木箱外形上有个球形储豆槽,用来放入豆子,看起来相当典雅。没想到在我手上拿着不知道是谁的伞,正无计可施的时候,她竟抛下我开始磨起了咖啡豆。
“你在用手摇式磨豆机磨咖啡吗?”
“是啊。我们的滤冲式咖啡所使用的咖啡豆全都是用手摇式磨的。据说这样咖啡豆比较不会因为摩擦生热而影响风味。另外,如果是浓缩咖啡的话,由于得极细度研磨,所以会用外国制的电动磨豆机。”
虽然我要问的不是这个,还是不知不觉对她的话产生兴趣。
“但如果客人点了之后才开始磨,应该挺花时间的吧?”
“要是不在冲泡前才磨,咖啡风味就会打折扣。虽然让客人等待的确很不好意思,但一点都不辛苦噢,因为我喜欢这项工作。只要像这样一面转一面听着磨豆声,思绪就会变得很清晰,感觉连内心也彻底洗净了。”
咖啡师这么说着,将沉重的磨豆机放在吧台上避免晃动,然后水平转动起握把,那模样就像在对咖啡豆们施加“成为好喝的咖啡吧”的魔法般。
“虽然有人说咖啡因能提升思考能力和专注力,但我反而期待这个磨豆的动作能带来那些效果,等到我厘清思绪后,再喝杯咖啡来歇口气呢!”
她的微笑也如同磨豆机般坚定不移。我再次谈起正题。
“现在雨已经停了,这把伞应该只是主人忘了拿走吧!然后在先前雨还没停的时候,有个人偷了我的伞。”
“如果是这样,那名小偷的伞又到哪儿了?”
“啥?”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就是因为他没带伞,才要偷我的伞,不是吗?”
“但今天从早上就开始下雨了噢?”
咖啡师的手仍旧不停转着。
“如您所见,我们店面位置没办法让汽车等交通工具停在店门口。现在虽然没下雨,但其实今天的雨势相当大,很难想象会有客人光顾本店时没有带伞吧。这个伞桶平常当然都是空的,叔叔也不会随便拿走客人的伞。”
“这样啊……嗯……那会不会是小偷不得已才拿着这把伞出门,心里觉得很丢脸,所以看到我的伞后,才偷换过来的呢?”
“青山先生的伞是男用的,对吧?”
“是啊,怎么了吗?”
“您看,这把伞是女用的,所以物主是女性。男用的伞对女性来说,不仅握把很粗,尺寸也比较大,所以其实意外地难用,拿在手上也很显眼。觉得拿红伞太丢脸而忍不住偷伞的女性,竟然会认为拿男用的伞就没问题,在我看来其实有点说不通。”
虽然我对她的论点持保留态度,但既然是以小偷为女性当理由,身为男性的我也无从反驳。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我的伞会被拿走呢?我甚至想,自己的伞是不是变成妖怪了?但不是雨伞妖怪的伞,应该不会变成妖怪才对。这把伞应该不是雨伞妖怪吧?我边这么想边仔细端详起我手中的伞。从大小来看,的确是女用的伞,颜色却是女童一定会很高兴拿着它上街、鲜艳得让人觉得刺眼的红色。都老大不小了还拿着这种伞在路上走,不禁让我怀疑起那个人对颜色的美感。为什么不干脆跟我一样选朴实的苔绿色呢——
等一下,红色和绿色,圣诞节惯用的两个对比色。
“哼哼,我知道答案了,咖啡师。”
我摸着自己的下巴,抱着这次肯定没错的信心说:
“这把伞的主人会不会是红绿色盲呢?”
“色盲?”咖啡师转动握把的手停了下来。太好了,这次肯定没错。
“我曾经听人说过,天生色盲的人当中,比例最多的就是红绿色盲,他们好像很难辨识出红色系和绿色系噢。据说全日本约有三百万人是红绿色盲,一点也不少见噢。”
这次的两把伞正好就是红色和绿色。对于红绿色盲的人来说,两把伞的颜色看起来应该很像才对。
“虽然两把伞的设计完全不同,但毕竟都是成人用的伞,而且人脑要在短时间内分辨物品的时候,似乎会优先根据颜色而非形状来辨别。”
我知道日本国内曾经进行以下的实验。一般为了区分男女厕所而设置的标志是男性为站立的蓝色人形,女性则是红色且穿着裙子站立的人形。接着随意挑选一间男女厕并排的厕所,把红色男用标志挂在男厕门口,蓝色女用标志挂在女厕门口。结果呢——据说几乎所有使用者都走错厕所。这表示他们并非根据标志的形状,而是根据颜色来判断。
“这把伞的主人在离开店内时只看了一眼伞桶,想也不想地拿起我的伞。他因为颜色而认定这一定是他的伞,才会没发现手把和尺寸都不一样。如何?这种情况应该很合理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能拿回伞的概率就不算低。只见她似乎深感佩服,对我微笑了一下。然后在我也学她露出笑容时,她继续手上的动作并说道:
“我觉得您完全弄错了。”咔啦咔啦咔啦。
“……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我这么问好了,假设您是红绿色盲,会想拿着鲜红色或苔绿色的伞出门吗?”
唔,原来是这样啊。
“我应该不会带这种伞出门吧!”
“虽然只是我的想象,但色盲的人在买伞的时候,原本就已经很容易拿错了,还会刻意选择自己没信心分辨的颜色吗?这并不合理。”
她的手以一定的速度转着握把,同时继续说明:
“顺便再补充一点,据说红绿色盲者绝大部分都是男性。与男性每二十人就有一人天生是红绿色盲相比,女性大约六百人中才会出现一名。既然红伞的主人是女性,就能得知她是色盲的概率远低于男性。”
这时我突然察觉她的话中有语病。
“请等一下。就算这是把女用伞,也不能断定主人就是女性吧?反倒是我们刚才曾谈到对方是因为拿红色的伞而觉得丢脸,所以这把伞的主人说不定其实是男性。如果是这种情况,尺寸和握把的差异就不在讨论的范围内了。”
听到我说的话,咖啡师先是瞬间恢复严肃的表情,然后笑了出来。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不好意思,我的反应太失礼了。但是我一直以为您其实知道这件事的……能够把伞拿走的人,只有在青山先生您走进店里后离开的那三名女性,不是吗?”
咔啦咔啦咔啦。我的气势顿时弱了下来。
“我竟然没发现,真是太笨了。正如你所说的,小偷一定就在那群女大学生之中。”
咖啡师呵呵呵地露出微笑。
“她们之中果然有您认识的人呢。”
唔呃。我的喉咙深处发出奇怪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
“这很简单,若非认识的人,您就无法断定她们是一群女大学生了。”
“这种事从她们的气质就可以看出端倪了吧?因为京都是个充满学生的城市。”我不禁认真起来,提出没什么意义的反驳,“你刚才说‘果然’,那又是什么意思?”
“今天我带位时,原本安排您坐在桌子内侧的椅子,但您却刻意改坐在自己对面的椅子,对吧?您故意选择距离隔壁桌的客人较近的位子,会不会希望借由背对她们,避免被坐在那里的某人知道自己在这里呢?这是我的想法。”
她敏锐的洞察力让我觉得有些恐怖。那时我会避免和坐在隔壁的客人面对面,是因为那里坐着我认识的人,而且如果可以的话,我并不想跟她见面。于是我只能低头表示投降。
“你真是观察得太入微了。那三个人离开时,有位女性曾和藻川先生说过话吧?她叫户部奈美子,算是和我有点关系的人。”
“她是您的同学吗?”
我更觉得惊讶了。“我说过我是学生吗?”
“从您两次光顾都是在平日白天,以及告诉我联络方式时不是使用名片,而是写在便条纸上,还有那群女大学生中有您认识的人来看,应该都会先猜测您是学生吧!再加上您的年纪也比我小……京都又是个充满学生的城市嘛。”
她得意地眨眨眼,但我并未正面响应她。
“正确来说,我和她只是因为有共同的友人才认识。虽然见过几次面,但没有熟到能直接说她是我朋友。”
在我认出户部奈美子时,她和朋友聊得正开心,我才会趁机换了座位。如果她到最后都没发现我就好了,但既然刚才店里发生那么引人注目的事,就算她想忽略我的存在也很困难吧!
“哦,原来是这样啊。”
咖啡师窃笑出声,停下转动握把的手。接着她拉开位于磨豆机下方的抽屉,眯起眼睛闻了闻刚磨好的豆子的香味。当我因为她陶醉的神情而心动时,她轻轻地对我微笑了一下。
“这个谜题磨得非常完美。”
“这样啊……”她想说自己的疑惑像咖啡豆磨成粉般,漂亮利落地解决了吗?但她的说法才让我觉得一头雾水呢!
“青山先生也是个不容小看的人呢!”
“呃,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阵清脆的铃声,有人推开位于我背后的门。
“不好意思……啊。”
我愈来愈不知所措了。独自站在我眼前的不是其他人,正是户部奈美子。
既惊讶又困惑的我忍不住看向咖啡师的脸,发现她露出了微笑。为什么我觉得她看起来好像有点乐在其中呢?
“嗨,好久不见了。”虽然这么做实在很不自然,我还是试着跟她打招呼。
“不好意思,我拿错伞了,青山你手上拿的那把才是我的。”
她对着我递出我的那把苔绿色的伞。
“原来是这样啊。那就还你吧。”
我也把自己手中的红伞递给她。两人因为两把伞而有了接触。交换完伞后,户部奈美子站在正前方凝视着我,接着对我笑了笑,于是我也学她放松脸部线条。
没想到她的态度还挺友善的嘛。
或许是这个想法让我瞬间松懈下来了吧!她略低的嗓音像是算准了这个时机似的,猛然刺进我耳中。
“——你这烂人!”随之而来的是回响在店内的巴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