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我在本书前半部分所介绍的那样,这个“吉田”,就是亲眼见到本案被劫的旧版五百日元纸币,从而给我的取材创造了契机的人。
我在序章内已经说过,大约在二十年前,“乔”突然来到“吉田”家,也没说理由,就请求他帮自己保管一个皮包。大约一年以后,“乔”又来到“吉田”家,给了他二十万日元现金作为保管费,然后拿走了皮包。而就在那皮包中,有一张,不,应该说是只剩右半部分的被烧焦的旧版五百日元纸币。而这张纸币,就是三亿日元抢劫案中被劫巨款中的一张。
于是我向“吉田”施加压力,希望他能够向我提供这张号码为“XF228632A”纸币的照片的复印件。
“如果要搞清三亿日元抢劫案真相的话,就必须取得那张纸币的复印件。只要有了这件物证,松田说不定就会自己将事实真相和盘托出。请您无论如何要向我提供这件物证。”
在我这样不断劝说下,“吉田”终于答应了我的要求。
“吉田”答应我的这一要求时,还向我吐露了下面这个情况。
七零年春天,“乔”的一个朋友发现“乔”将一张烧焦的纸币放在皮夹里,感到很奇怪,就向“乔”询问了原因,当时“乔”是这样回答的:“有一批钱有些问题,所以我的一个住在川越的朋友在他家边上把这些钱给烧了,我钱包里这张就是其中之一。我是趁大家都没注意的间隙,从灰堆里把它捡出来的。对我来说这是护身符,或者说是一种保险。”
也就是说,那些银行登记过的连号五百日元纸币,很有可能已经在“老大”位于川越市的住所边的旱地里烧掉了。
而且,据说“乔”以前的同伙还曾这样对“吉田”说过:“从六九年到七零年,‘乔’是团伙的老大,但是团伙的实际领导权却被不知什么人所控制了。所以当时‘乔’对此非常不满,同时他也非常担心自己会任人摆布。他当时经常说:‘现在东西在我手上,所以还不要紧。但是如果为将来着想的话,就必须要掌握对方的把柄。’”
如果这些话属实,那么就可以这样理解:当时不知什么原因,“乔”和“老大”之间产生了一些矛盾。这使得“乔”对自己的将来感到非常不安。为了自己的安全,或是防备“老大”溜走,他将一部分抢来的钱偷偷藏了起来。
说不定,“小六”的失踪是造成“乔”对“老大”产生不信任感的直接原因。
“吉田”是这样描述“乔”的为人的:“‘乔’这家伙和他老爹一样,可以自由进出美军基地。因此能够放开胆子用各种恶劣的手段做生意。他喜欢过奢侈的生活,看上去非常洒脱。可实际上,他这个人非常神经质,性格很多疑。由于是混血儿,他小时候经常被人欺负,被朋友背叛,心灵受过很多创伤,这些他本人都不太愿意说。
“所以,‘乔’很难从心底里相信一个人。实际上,连他非常敬爱的‘老大’,甚至是他老爹,他都不是绝对信任的。但是有一个人是例外,那就是‘小六’。‘乔’非常疼爱他,就好像是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弟弟。可是,‘小六’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而失踪了。因此,‘乔’的猜疑心理就变得越发重了。”
此外,“吉田”还说:“我后来听说,‘乔’在东京买了豪华别墅,过起了声色犬马的生活。可从他的性格来推断,这些传闻都不太可信。如果这些传闻是真的话,那可能是因为‘乔’的父母先后亡故带来的影响,或者是因为他还感到自己的欲望难以得到满足,使他内心产生了一种很强的不安和焦躁情绪,所以才会那么做的。”
“吉田”并不知道“乔”后来和“老大”一起去了美国。当我将这一情况告诉他以后,他点点头,若有所悟地说道:“我想,‘乔’肯定是因为极度不安,才会那样做的。他的父母相继去世,最信赖的‘小六’也去向不明。曾经是恋人的‘大姐’也因为身体情况恶化而回老家去了,甚至连‘老大’也要离开他去美国……因此他肯定非常担心自己的将来。我并不是指他在分钱的问题上有疑虑,而是在说‘乔’的那种孤独感。说得更明白一点,‘乔’是从心底里害怕被自己所敬爱的‘老大’所背叛。”
听了“吉田”的话,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孤独的“乔”的形象:虽然抢到了一大笔钱,却又不能用,也不能跟任何人讲,同时因此而变得越来越不相信别人,被一种孤独感所折磨着。
这个孤独的战士“乔”,现在有可能已经在遥远的墨西哥堕落成一个毒贩。想到这个,我的心头不由生出一丝人生的虚无感,自己也变得有点感伤起来。
“老大”其实应该也有这种痛苦吧。
在采访中,“老大”曾经说过,以前他经常让一个叫山下的邻家老太太帮他料理家务。可就像他所“预言”的那样,当我去采访这位山下婆婆时,发现她在十年前就早已过世了。
我早就预料到可能会有这种事,所以并不很惊讶。于是我采访了山下婆婆的家人,结果发现山下婆婆并没有为“老大”做过家务。我还在“老大”家周围进行了调查,也没有发现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老大”的话。我只能说“老大”这话完全是捏造的。
而且,据“老大”以前最好的朋友“山崎”说,“老大”从来就没有知心的朋友。
这些事实说明,“老大”很有可能也是非常孤独的。
那么,三亿日元抢劫案带给“老大”和“乔”的,并不是莫大的财富,而只是名为孤独的不幸……
在那总数达四万张的纸币中,偶然有一张陈旧焦黑的五百元纸币出现在世上。我觉得,那张纸币就像是他们的不幸以及蒙上了污垢的心灵的一个象征。
而现在,我已经得到了该案“最重要的物证”。同时也发现了几点新的情况。
正因为如此,我必须要将该案的真相追查清楚。我这样做也是为了“老大”和“乔”。那是因为,被追捕的人是永远不会有安息的场所的。只要他们不忏悔自己的罪行,不向世间坦白真相,就永远无法逃脱被破灭的预感所诅咒的命运。在前面等待着他们的,只有孤独和寂寞。
三亿日元抢劫案已经发生三十一年了——也就是说,他们已经被这种痛苦折磨了三十多年时间了。
我回日本不久,就听说“老大”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就突然离开了位于洛杉矶的住所,不知去向。
我尝试着寻找他的去向,发现他将家人留在亚特兰大,一个人去了弗罗里达。据知情的人讲,“老大”很有可能是从迈阿密去了墨西哥或南美洲。
难道“老大”是想和“乔”一样,走上贩毒的道路吗?
有一幕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到现在还不能忘记。
在采访时,面对我的追问,“老大”曾经一边苦笑着一边说过这么一句话:“其实,我自己也经历过很多痛苦。”
当时,我感觉“老大”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是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