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和结束
奎因先生承认自己年轻时的愚蠢,并为十二夜的的故事,虽然有些迟,画上了句号。
“我知道了,”艾勒里继续说道,“从我把这些多年前那个主显节前夜未能彻底想清楚的线索综合起来时。”
“首先是一组奇怪的小小图还记得吗,在有些卡片的背面,克雷格先生,诗文的作者和打字者用铅笔在上面画了一些远古般的画?并不是每张卡片上都有,或者大多数都有——而仅仅在十二张中的四张上有。它们这种非常随意的特性,更多地显示出的是其非刻意性的,而不是刻意性的设计——这就好像,就那四张卡片来说,那个打字者,也许经过深思熟虑,用铅笔在玩——简言之,信笔涂鸦。”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些图画就包含了重要的意义,与这个人的诗文和其他的意识创造所相反,成了指向他这个打油诗作者-打字者-诬陷者-凶手-涂鸦者潜意识自我的重要线索。可惜的是,从这些小图画里,我什么都没想出来。它们似乎仅仅只是那些卡片上打着的诗文所涉及到的特定物品的极度简化图像。”
老人严厉地近乎批评似地听着。
“是吗,是吗?”他说道,“继续,奎因先生。”
艾勒里从口袋里拿出一页纸,摊开来,“这是前几天晚上我照着原本画的,克雷格先生。也许它们能让你回想起些什么。”他把纸递上前。“看看吧。”
他用手爪着纸。
“当时我们都认为这些涂鸦表现了那些卡片的主题,”艾勒里说道。“显示了牛,房子和骆驼的卡片,在各自背面分别有一个潦草的‘牛’字,一个乱画的有五扇窗户,一扇门的斜顶房子,还有骆驼最易识别的特征,它的驼峰。显示了栅栏的卡片,在其背面有一副像栅栏的涂鸦。显示了手和手掌的卡片——顺带说一句,这是最有趣的一张——背面是一只钢印效果般,由五根伸开的手指组成的手,手掌处是一个十字标记。显示了水和鱼的卡片,在背面是一段波浪线,那只可能代表水,还有一条简单抽象化的鱼。”
“它们告诉我了关于涂鸦者什么讯息吗?”艾勒里摇摇头,“直到三十六个小时以前我才明白。它们告诉你了关于他的什么,克雷格先生?”
老人惊奇地盯着那些画。
“难以置信,”他喊道,“我刚刚看见了。”
“没错,潜意识心理是恨微妙的,”艾勒里点点头。“那双画出这些小图画的手,原本只是想到画出卡片所含的主题,但是在一个无意识的手法中,他反而被暴露了出来。之所以说是无意识,没被发现,证据在于他就这么让这些卡片带着涂鸦被送出去了。如果他曾经试想过那会将他暴露的话,他只需把它们都撕了,重新在一样的一张背面空白的卡片上打上字就行了。”
“那么是什么无意识的手法把他暴露出来,并让我琢磨了超过27年呢?”艾勒里说道,“为什么这么说呢,很简单,这些画的每一个最末元素——这其中的每一个圆形,每一个方形,每一条线,每一个小圆点,十字标记等等——等同于一套确定的符号系统,这种实际代码,用于编辑和印刷作业中的一个特定阶段——校对。如果一个校对员在检查一个原稿或一套印刷板时,发现文中有一个数字或者号码,应该以字母拼出来的话,他会在边上标上一个小小的‘V’作代码,意思是‘按字母拼出’。如果他在印刷板中遇到有瑕疵的铅字,他会在边上标上一个小小的‘X’,到时候印刷工知道该怎么做。因此,‘O’和‘V’组成了‘牛’这个字。”
“当然,但这么看,可能仅仅只是巧合。不过再看看那栋‘房子’,它由7个元素组成。这其中的5个小正方形在校对员的记号中意思是‘加空铅’,或者‘缩进排版。’那个小门一般的标记在校对员的记号中意思是‘移至指定方向。’顶部那个小标记,是个插入符,意思是‘在该点插入。’被涂鸦者用来表示骆驼驼峰的两个小顶,很明显就是两个挨着的插入符。”
“那个代表‘栅栏’的呢?它是由垂线和短横线构成的。垂线对校对员和印刷工来说至少有两种特别含义;而横线,当然了,很简单地指表示连字符。”
“那组成‘手指’的小圆点呢?单词下面的小圆点,校对员用来表示‘保留我所删掉的词。’,另外在边上常常还会写上5遍‘stet’这个词。而‘手掌’中的‘X’则又是一个代表有瑕疵铅字的标记。”
“那组成‘水’的波浪线呢?正文地下这个记号表示‘重置粗体铅字。’而那条抽象化的鱼,则是几种表示‘删除’的方式之一。”
“这些无一例外的,将每种元素都用上的地方,正是校对符号语言中的一部分,这样一来,毫无疑问这位涂鸦者对相关知识相当熟悉。正因为他对其太熟悉了,所以他无意识地运用了它。你同意我说的吗,克雷格先生?”
“绝对相信。”老人听得非常入神。
“这是我被延误的线索一号。”艾勒里点燃另外一根烟。“二号同样的有趣。”
“你应该回想得起,每张卡片上诗文中的关键词都是被间隔着打出来的——举例说,‘房子’这个词,没有被打成‘h,o,u,s,e’,而被打成‘h,空格,o,空格,u,空格,s,空格,e’(注:即house,请参照前面贴上的原文卡片图)哦,我懂这其中的意义了,好了。在头一晚上我就发现这明显是为了这些词,使其在诗中显得突出。不过直到前几天晚上,我一直没发现,这种字母间隔的——强调方式——就打字者来说,是另一种无意识的暴露。”
“因为如果一个普通人想要强调一个打出的词,他会怎么做呢?他会用下划线,如果是在印刷时,会采用斜体字。然而在很久之前的1931年,一位著名的英国艺术家,雕刻师和字体设计师,埃里克·吉尔,竭力主张公众采用当时只有印刷纯粹主义者采用的办法——靠字母间隔来强调单个的词,而非采用斜体字或者下划线。可是这种方法仍未被公众采用——不过许多印刷纯粹主义者仍在继续使用这种靠字母间隔来作强调的方法。”
“没错,没错。”老人嘀咕道。
“这两个如此坚固的线索,几乎不可避免地就得出结论了,”艾勒里继续说道,“但是前几天晚上我发现了当时在圣诞假期时忽略掉的第三个线索,而这一个将结论紧紧的粘合在了一起。”
“还记得吧,克雷格先生,约翰收到的最后一张卡片的最后一行,就是我在约翰三号中了一把匕首的背上发现的那张?那一行诗是这样的:‘用这最后一击来结束你的生命’”
“也许这听起来有些牵强,不过当你想起这个无意识的家伙经在实施他的计划时常常是如此的狡猾后便不会觉得了。‘最后一击’——最初源自于科洛丰的爱奥尼亚城,那里著名骑兵部队总是在战争中上演‘最后一击’——‘最后一击’,这碰巧也是当代目录学家所说的‘colophon’(注:版权页)这个词的定义——我不太想告诉你,先生,那是置于一本书末尾,包含了相关事项到其制作……印刷者的名字,作者,插图者,出版地址和日期等等的一段题词。”
“这个打字者-诬陷者-凶手是如何被起无意识在这一点上出卖的!在谋杀那个他以为是约翰本人的兄弟时,就是在那一刻。于是他结束了他的作品,使用了一个印刷者的,意味着同一件事的术语的定义!”
艾勒里掉了他的烟,并带着一个表示将结束他话题的手势。“现在好办了。在当时那群人理谁对校对标记有着如此熟悉的知识,以致他会无意识地将其作为作画的元素?谁会出于习惯,使用仅仅在印刷行业里,被大多数过分讲究的纯粹主义者使用,靠字母间隔来作强调的方法呢?谁最有可能使用‘colophon’这个词最精确的印刷者含义呢?谁在这群人中是个专业的印刷工和印刷商呢——一个深深扎根于生意的人,并像某人曾经说的那样,将其生意提升了为职业?克雷格先生,你在那些卡片打了字。你画了那些涂鸦。你送了那些‘礼物’。你用最后这一击匕首插进了那个你认为是约翰的人的后背。你诬陷了你自己。”
老人沉默不语。手里抓着熄灭的烟斗坐着,右腿在走廊边上晃着。嘴里在嚼着什么。
接着他说话了,近乎狡猾地“我诬陷了我自己,你说。然而你刚刚才说过没有哪个聪明的人会留下一些列如此复杂的线索,而这些线索没有其它的效果,除了将他作为罪犯指出。你告诉我正是因为这一点,你认定我是这个诬陷诡计的无辜受害者。”
“1930年1月,克雷格先生,”艾勒里点着头说道,“我那时很年轻,而这听起来很符合逻辑,对吧?是的,没人会相信有那个聪明的人会把嫌疑引到自己身上。不过我花了超过四分之一个世纪才弄明白,一个聪明的人可能恰恰会为了没人相信的理由,才将嫌疑引到自己身上。”
老人咯咯地笑了很久,而且笑得很用力,最后呛住,并喘着气地停下来。艾勒里站起身,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当克雷格先生没再呛后,艾勒里再次坐了下来。
“你很聪明,我的孩子,很聪明。”老人喘着气说道。
“你要更聪明得多,克雷格先生。你读过我写的书,毫无疑问你向约翰把我的事都打听完了——你挖掘出我聪明在哪些方面,接着设计好相应的计划。你大大方方地将其提供给我,确信我不会相信,而且你想对了。那是个把我完完全全骗过的双重骗术。我只能向你表示我来迟的钦佩。”
“可是我冒了多大一个险啊,嗯?”老人大笑道,“真够蠢的,冒这么大个险,不是吗?嗯?”
“不。”艾勒里说道,“因为你冒了更大的一个险。你想杀掉约翰。但是如果你直接杀了他,即使不留下指向你自己的线索,你也是最显眼的嫌疑人。因为你有着想要约翰在1930年1月6号前死去的强烈动机。而且你想不出掩盖动机的办法。按照他父亲的遗嘱,如果约翰在25岁生日之前死去,你,阿瑟·本杰明·克雷格就能继承塞巴斯蒂安的遗产。将视线从动机上转移的唯一办法,就是引人注意地转移到其它的事上。如果我确信你是被诬陷的,那么我会相信你的动机只是被诬陷者利用了而已。我会将其忽略——我也确实那么做了。”
“然而,还是说不通,你不觉得吗?”此刻这个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为什么我,一个富有的人,也会想要塞巴斯蒂安的遗产?你觉得我是这么贪婪的一个人么,奎因先生?”
“不,克雷格先生,”艾勒里说道,“不过那是1929年的圣诞节。仅仅两个之前,在1929年的10月,股市经历了史上最大的一次大崩盘。想成千上万的其他人一样,身陷破产。但是我不相信你是那种仅仅为了挽回自己金钱损失而犯下谋杀的人。你是老约翰的财产管理人。你已经经手他的财产,为其利益投资了将近25年。我猜,当年你在股市中被危险利润做饵所诱惑而赔光的,大部分就是这财产储备——你可能差点因之入狱。唯一能掩盖你理财失当的方法就是在约翰合法地继承财产之前将他除掉。到时候被毁掉的财产就会转给你,而且没有人会知道……另外一种选择是不杀约翰,而向他坦白,他将继承到一点,或者说根本没了的财产,以求他的宽容。我想你有理由怀疑他的仁慈,克雷格先生。我自己都能感受得到他不好的一面。你清楚他可能不会只清偿你所有的一切,转为他所有,另外还要把你送进监狱。为了免于入狱,你愿意犯下谋杀。”
“没错,”老人嘀咕道,“可是这一切还是出乱子了……我失去了所有的财产。在破产后的两个月,我将整个方案计划好——弄齐礼物,用我藏在我工厂里的一台机器打出那些诗——所有都为你准备好了,巨细无遗……后来,在我杀人的时候,我发现我杀错了人。”
他的声音沉下去,变为低声的哀诉。
“我并不知道约翰有个活着的三胞胎兄弟。我一点儿都知道多胞胎的事……我不知道约翰把他的兄弟藏再来我的房子里……当我发现我做了什么时——那个约翰还活着——已经为时已晚。当那晚一刻钟到午夜时约翰走进房子,在人群之中,房子里还有警察,我已经没有机会纠正我的错误了。十五分钟过后就是午夜,他就法定25岁了,他就将合法地继承他父亲的财产,我就不再是继承人,不再能掩盖住破产的事实……我完了。”
“因此你把你所有的东西都兑了现,”艾勒里说道,“——你的印刷厂,你的房子,你所有的财产土地——凑齐相当于约翰父亲财产那么多后就交给了约翰,他和其他人都没怀疑你交给他的是你自己的财产,而不是他的。是不是这样,克雷格先生?这是不是你住在这个简陋的小屋的原因——靠艾伦的施舍?”
“是的,”老人带着自尊说道,“我把自己毁了,从那时前变成了穷人。在这儿的有几年,我本打算靠老本行过活。可是那时人们说我太老了……艾伦认为我是个疯狂的吝啬鬼,腰缠万贯。上帝保佑她,她给我寄钱来。如果不是因为她,我很早以前就饿死了。”
他的头沉到胸前。艾勒里什么都没说。很长一段时间过后,当他发现老人已经把他给王了,他轻轻地说道,“克雷格先生。”
老人的头猛地一抬,“嗯?”
“克雷格先生,你还杀了哈尔医生,对吧?”
“谁?哦,哈尔?没错,没错。我杀了他。”
“我承认我没弄明白你为什么杀了哈尔,那时你对三胞胎的事一无所知。”
“那是个岔子,一个糟糕的岔子……是另外一个约翰——你们称作约翰三号的那个——把他偷运进房子里的,但是我当时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我的藏书室里,他在那儿等着我。他说他是1905年接生约翰的医生。他没有提到任何其他的约翰。他一定知道孩子们所计划的惊喜,而且可能保证了不泄露秘密。”
“总之,他一直在谈‘约翰’的事,而我认为他指的是我的约翰,其实当时他全指的是他的约翰·哈尔医生开始对我有些怀疑;他四处探听,总之弄清楚财产已经在破产时耗尽。他毕生都为了能亲眼见到他的约翰得到一半的遗产。他对我大发雷霆。他威胁我,说将会马上揭发我,把我送进监狱,除非我补请损失。我的计划已经设置好了,我已经下定决心在1月5日的晚上杀掉约翰——而这时的哈尔在我还没开始前就会把一切给毁了。因此我发现我也必须把他给杀了。于是我就那么干了。”
“如果那时我能够把他偷偷运出房子,”阿瑟·克雷格说道,“并且把他扔到哪个地方,我那时会那么做的。可是那时许许多多的人进进出出,我清楚我会被某个人看见。因此我只能尽我所能——除掉所有我能找到的指明他身份或可能性身份的线索,把它们全都投进壁炉里烧掉,最后抱着乐观的态度。”
此刻老人脸上欢喜不再。他的头再次沉到胸前,不过这次很快地又抬了起来。
“现在你什么都明白了,奎因先生,”他说道,“你准备拿我怎么办?”
“我不知道。”艾勒里摸索着另一根烟,盯着它。不过紧接着看着老人的眼睛,“也许我知道,克雷格先生。这些罪行是27年前犯下的。我对这个案子的解决也许很聪明,就像你所说的,但是也——从法律的观点来看,也是很无用的。没有任何法律定义上的证据,在其基础上实行逮捕和审判。而且即使有……你多大了,先生?”
“下个生日我就92岁了。”
“92岁,”艾勒里站起身,“我想,克雷格先生,我会祝你生活愉快。”
老人盯视着。接着他颤抖着的手指伸向衣服上的一些洞,取出一个古老的烟袋,开始重新填满烟斗。艾勒里从走廊上跳下,开始观察那些破损的台阶。
“等等,”阿瑟·B·克雷格说道,“等一会儿。”
艾勒里停住脚步,“嗯?”
“我有颗奇怪的心,”老人说道,他在摸索着火柴,“积极,你可能会说。还有好奇。事实上,就像你一样。”
“嗯?”艾勒里再次说道,微微地笑着。
老人找到了他的火柴,划一根,深深地吹着气。
“大概一个小时之前,奎因先生,那时你讲到你是如何第一次意识到我留给约翰的二十件东西所包含的意义,你说你打开你那本我印的限量本的约翰诗集,而你在扉页看到的某件东西,让你明白了二十件东西代表了字母表里的字母这个真相。我试着在想扉页上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告诉你这样一点。”阿瑟·本杰明·克雷格问道,“那是什么?奎因先生?”
“没什么,就是你的印刷公司的名字,我猜想是你取自你自己的姓名首写,”艾勒里说道,“ABC印刷厂。”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