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观泽村精神病院的第三天,松下研三被美貌的女客打断了睡眠。
他的住所在从三轩茶屋所处的繁华街过去四、五条街的地方。小径几许曲折,渐渐变窄,最后是死胡同。玄关两叠大,书房兼卧室兼客厅兼食堂六叠大,将来结婚后夫人的起居室兼化妆室兼育儿室是略小的四叠半,厨房和厕所极狭窄。玄关挂起了庄重的匾额,不知是谁写着“懒惰城”三个字,简直像在六千坪的地基中,建起六百坪的豪宅,收纳其中的雄伟气度。
也只是气度雄伟而已,这样的小屋,谁来了自己都得应对。即使懒惰的城主也不能假装自己不在家。
“对不起。对不起。这里是松下老师府上吗?有人在家吗?”
如果是是男人的声音,研三会蒙上蒲团,假装对方是不认识的家伙,但他注意到这是女人的声音。
“喂……”
像歌舞伎或禅寺的和尚的声音,研三在打开玄关的锁时就很吃惊了。二十二、三岁,像是脱去西装的模特穿上俏皮的洋服上装的高雅女子,浮起轻柔的微笑站在那里。
“我是绫小路,中谷先生介绍我来的……”
“绫小路小姐,子爵的千金?”
“鄙人正是。不过现在的日本,子爵不算什么了……”
“请稍候,我现在要整理一下。”
研三慌忙回客厅兼卧室,把铺了四、五天的蒲团塞入壁橱,亲自拿笤帚在最后关头开始了应急扫除。
“那么,请进。谁都认为懒汉肮脏……”
不得要领的寒暄着,研三引导对方到六叠的房间,房间恐怕也无立锥之地。尽管是这种情况,对方脸色一点也没变。研三想,到底是堂上公卿的血统,与那些暴发户不同。
“收拾屋子迎接名门的小姐,实在诚惶诚恐。使者此来,有何贵干?”
“失礼了。我是绫小路的次女佳子。听说前天您特意去探望姐姐,真的非常感谢。”
佳子一边安静地从嫩绿色的包袱皮包中拿出土产,一边客气地低下头。
女人的脸,根据视线的角度怎么也能看出变化。头发后面消失在西服领子中的脖子的柔软曲线,像散发着香味一样地美丽,研三着迷地看着。
“我并非特意去慰问。我和兄弟般关系的神津先生,去作学问上的调查,只是后来想顺便探望令姐,不过被泽村老师拒绝,没见面就回来了。”
“您说的神津先生,就是有名的神津恭介老师吗?那么,恕我冒昧,他是对百合子的那个杀人事件有兴趣了吗?”
“确实感兴趣。但是,作为大学的副教授,学校事务繁忙,这样那样的事堆积如山,怎么也放不开手。神津先生说,自己一旦能放开手,不追查到底不罢休,他对这个事件不像自己刚出道的阶段那样,非常地沉着。”
“我也从中谷先生那里听说,这个事件不打着私立侦探的招牌,正面切入也许不行,如果请求松下老师,就放心了……”
“原来如此。射人先射马——我就是那匹马。”研三禁不住苦笑,“嘿,是马是狗我不介意。你认为如果我参与进来,可以提供有力帮助吗……恕我冒昧,对你来说,你想抓住那个杀害异母姐姐的残忍犯人吗?想查明杀人的真相,然后报仇?”
“是的。百忙之中,还要让您为难……我为您准备了一份大礼。”
“这么说吧,神津先生是专业的侦探,不考虑礼金的问题。只是,你和百合子……这样的情义有何必要?”
“我真的很同情她。不管怎么说,血缘有别的姐姐也没有不同,不管母亲是什么地位,至少也该被认作庶子——同样身为女人,工作、婚嫁都相当不同,我也跟父亲说过。经过某人介绍,我跟她见过几次面。父亲非常顽固,她母亲当时面临着赡养费和孩子的养育费的问题,还留着后来不管事的哥哥的一张字据。事到如今,谁都该受责骂——全然不顾及对方。”
“向你介绍百合子的是谁?”
“水谷先生,您知道,他是我的未婚夫……”
佳子低声说到,美丽的脸庞微微染成樱色。砍头人水谷良平——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研三为何感到全身皮肤起了鸡皮疙瘩。如果冷静地判断,并不是那么不可思议的事,在这个事件背后,眼睛看不见的复杂线条组合在一起,让人感到无法形容的恐怖。
“我拜托您,当然是为了百合子,也为了我自己。请看这封信。匿名的,不知是谁写的莫名其妙的信。”
读着佳子从鳄鱼皮手提包中取出的信的时候,拿着信纸的研三的手颤抖了。这封信的一言一语都能让人感到无法形容的邪恶意图和阴毒气息。
迫于无奈,我的地址姓名不能透露。卑怯地说,如果这封信没产生我希望的效果,是您把信给未婚夫水谷良平先生看了吧。那时,我转瞬间就会失去工作。不仅仅是自己,这也将直接影响到家族的衣食问题,对此我感到胆怯,因此采取慎重的态度,您应该可以理解。
你的未婚夫水谷良平先生,是戴着绅士面具的杀人狂。我直接或间接地了解得不太清楚,不过,夺走你异母姐姐百合子生命的,肯定是他。
第一,当时在后台偷了人偶头的是他。我当时在后台,他偷走人偶头,用死刑执行人的肥大黑衣盖住,恰好被我目击。可笑的是,我知道那是他自己的戏法要使用的小道具,当时也没觉得惊奇或想到其它。然后不久,我从后台出来,人偶头丢失成为严重的骚乱,两天后百合子被杀死,我才明白过来。
第二,他和百合子有恋爱关系……。最近,出现了“零号”这个新词,你应该也知道拜战争所赐,失去了未来配偶的一百几十万女性预备军,性本能得不到满足,日夜郁闷。
因此,公司的上司只要稍微的甜言蜜语,把她们一两个当作玩物,也没什么麻烦。如果百合子和他也有关系,应该就是那种关系。
突然——说突然也许不合适——你订婚了。百合子听到这个的时候忍耐不住沉默,尽管如此他也没打算作什么。
‘抛弃我吧,抛弃我吧,我有思想准备’,不能提出正式结婚,女人在那样的情况下,讲道理也只是装出来的吧。对他和百合子来说,也许秋天来了吧。
当然,你如果和百合子相比,出生、才能和教育,从哪方面来看,谁都会选你。他担心这个秘密泄露,以至跟你的婚约泡汤。当然,不管哪个女人,自己的未婚夫有隐秘情人,必定会受到打击,更不用说像你一样的出生、洁身自好的性质,订立婚约的对象和自己的异母姐姐之间有那样的关系,那时,这个婚约无论如何也会完蛋吧。他害怕那件事,为了把你变成自己的,再怎么卑劣、再怎么惨忍、再怎么非常的手段也得用。我想这是这次杀人的动机。
他说杀人当日他在自己家里开会。似乎有不在场证明,关于这点,我也不太明白。是有不在场证明,还是委托杀人的方法——如果请教名侦探神津恭介先生,也是容易判明的事。还有,请注意下面这件事。
警察当局好像对犯人用一百二十万现金买下了作为杀人场所的房屋,认为是异常者的所为,如果让我说,其实很简单,确实是便宜的费用。
那处房产是福德经济会的房产。而且,迁移登记还没完成的现在,所有权就还从属于福德经济会。因此,扣除手续费的一百十七万,只是像滚雪球一样。怎么说呢,犯人出现后根本就没考虑要做登记……可是,对不断调动几亿几十亿资金的组织来说,一百二十万左右的现金,如果是重要职位,又算什么。如果买下房屋的资金是组织的,杀人需要的实际费用只付给掮客九万日元,除此以外只有一点点的杂费
——杀人舞台装置的费用,十万日元左右应该就够了。对这些事情详细明察之后,衷心期望您对这个婚约,今后以越发慎重的态度来对待。
研三不禁愕然。单纯的恶作剧只是单纯的中伤,可以一笑而过,这封信过分敏锐地追究着事件的关键。对就连以名侦探神津恭介的天才也没能充分解决的房屋买卖的机关,这封信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因为这个,你才特意到我这里来的?”研三的言词充满着沉痛,“关于这封信,你给谁看过吗?跟谁说过吗?”
“没有……除了中谷先生……”
“你爱水谷良平先生吧。得到这封信,你不愿意将内容通知警察。另外的理由是,你不愿意解除这个婚约。因此,考虑之后来我这里,通过我让神津先生调查这封信内容的真伪,是吧?”
佳子像在数榻榻米格子似地默不作声。她用力抬起头,凝视研三的眼睛,“是的。”她断然回答。
“至少我认为这封信后面一半是无凭无据的中伤……我调查过解剖报告,百合子小姐还是处女……不管怎样,我马上与神津先生联系。你能在这里等一下吗?”
再次确认后,研三穿上木屐跑到街上。在近处老相识的酒店借了电话,呼叫东大研究室的恭介。
“嗬,绫小路家的小姐,有奇怪的信……”恭介的声音颤动着激烈的兴奋。
“务必爱惜这封信。但是我今天有课……下午四点左右,去骏河台下的‘mon ami’咖啡馆好吗?当然,你也一起。那么过一会再说……”
研三像自己的事一样感到喜悦,回家告诉了佳子。佳子也以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的表情,稍微聊了聊别的,再过了一会告别了研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