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神津恭介巧妙的描述,事件前后的情况鲜明地浮现出来。对报纸上没有报道的事件幕后,研三专心地听着。
“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些。房地产业者横山泰造、家政员长谷川春和警官村濑俊一作为证人是可以信赖的。尸体马上在K大学被解剖了,死亡时间大概是今天凌晨零点至一点,与那位警官巡逻的时间大体上相符。”
“是异常者吧。犯人……不是很蠢吗?杀人是重罪,犯人也该有一些理由吧,不这么考虑的话……为什么要组装古式断头台呢?为什么不绞杀、毒杀?如果想要人头,用斧子什么的刷地一刀不是更好。”
“犯人不见得是异常者。”神津恭介叹息道,“当然,脑袋的构造哪里不正常吧。但是,龙勃罗梭老师也说天才和疯子只是一纸之隔。另外,考虑其它情况,我认为没人会有超常的极度智慧。至少在我们的朋友中,没有显出如此奇妙的人存在。”
“神津先生,其它的我都可以不管,你说的事情我信,只有这次我完全不能理解。要真是这种犯人,马上就会被捕。日本的警视厅也不全是无能者的集合。”
“是那样吗?”恭介轻声笑着问。
“但愿吧。我决不是袒护犯人……可是,恐怕正好相反。犯人偷走人偶头的手法太高明了,而偷走人头的手法又太差劲。用异想天开的诡计犯下不算重罪的恶作剧,自己不用显身却漂亮地行窃……人的情况怎样呢?杀人的时候播放广播,像是特意召唤警察。处刑结束后,给几家报纸打电话,恭请到刑场,几乎是在说请过来抓我。这个对照太极端,我不能理解。稍微低调一点,犯人就不会被抓住吧。你好像在蔑视日本警视厅的能力,这不好吧。”
神津恭介的话绝对没错。他这时就早已预见到,这是在自己的犯罪侦查经历中,可算与屈指可数的罪犯、绝代大恶魔的对决。
“对了,神津先生,被杀的女人到底是什么人?”
“恐怕是京野百合子。这是‘无面尸’的一个例子,找不到头,就弄不清楚……”
无面尸这个专业性的词语,到底使研三颤抖了。如果犯人不打算让人知道自己杀死的对象的身份,最快速的方法是不让人看见尸体的脸,把脸砍得乱七八糟。当然,如果尸体在还未腐败的时候被发现,从指纹和什么的可以判断,即使已经变成白骨,从还原颅骨等方法也能验出,因此不能说是完美的方法……头丢失了,也就无法还原。据说,这种情况下用采集的指纹认定被害者应该没有困难。
“百合子……”
“要不是你迷上麻将,多少也接触过她了……这或许是无理的要求吧。魔术发表会当夜百合子没回家。那个不可思议的雕刻家,出去旅行也是同一个晚上。我听了你的话,在人偶头出现时突然造访了她家。那是个只有母女二人的家庭。她母亲马上出来,一边呜咽一边谈了百合子的身体特征。据说她左腿有颗青色的小痣……长一厘米、幅度宽五毫米左右的葫芦形的痣。”
“那个痣,有吗?”
“有。不只那样,她一年前动了盲肠手术,之后伤口也就那样残留着,除此以外鞋子是百合子的,尸体的指纹与在百合子家里的和她随身物品上发现的指纹也恰好相符。”
研三此时似乎挨了当头一棒。作为侦探作家的他,在头脑中描绘出最侦探小说化的解释。
大概侦探小说是“无面尸”诡计最基本的形式。譬如穿着某甲的衣服的尸体被发现,脸被砍烂。这种情况下,如果同时某乙失踪,按一般常识判断,不是乙杀了甲逃走,反而是甲杀了乙,套上自己的衣服——九成九是这样的。然而这个事件中侦探小说似的常识似乎完全不成立。研三拘束于百合子是犯人或者犯人的同伙的可怕妄想……
“越来越不明白原因了。”研三以被完全击倒般的声音嘟哝。
“那么,斩首者一角的情况怎么样?”
“要说水谷良平吗?不管怎么说他是操纵几十亿左右金钱的怪物。不知道他现在去了哪里,根据其秘书布施哲夫的话,他昨夜的不在场证明成立,在舞台继续表演失败的大魔术。”
“神津先生,这些天你收获不小。犯人上演了‘女王处刑’的一幕。水谷良平赶在前面,来不及自己制造断头台,暂且偷走魔术装置的人偶头,忽悠对方,说服女王陛下带到自己的工作室。然而,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人偶头没砍成了却砍了真正的人头,于是慌忙留下魔术装置,拿着人头逃跑了,是这样吧?”
“这可不是幽默小说。只把表面事实强行窜联点缀,也许就如你所说,不过这不是那么单纯的。这个事件恐怕内幕重重。表面上看这个杀人狂穿着奇怪滑稽的衣裳胡跳乱舞,实际上他却冷眼凝视着……那种感觉不对,身体手足动作的印象和脸的印象全然不同。那正是这个事件无法形容的可怕特征。”
门铃响了。恭介中断话语,注意听门铃声。
女佣拿着一张名片进来:“有人寿保险的人来,据说不是关于保险的事。来人与京野百合子小姐是朋友,由于那件事而求见。”
恭介的眼睛一瞬间像黑曜石般的闪光了。
“嗬,时来运转了……有请!”
“是。”
女佣出去了,恭介沉默地把名片交到研三手上。
“福禄生命互助公司辰野千鹤子”
名片的主人辰野千鹤子不久出现在房间里。绝对不算美人,不过她那娇小的身体也决不会让人感到讨厌。职业女性般精明利落的感觉,粗赛璐珞边的眼镜,反衬着脸上的微笑,增加了几分平静。但是,“脸是心灵的窗口”的古语,此时不一定适用。
初次见面的寒暄之后,千鹤子脸颊的肌肉开始微微发硬。
“老师,被杀的真的是百合子小姐吗?”
“恐怕是的,九成九是她……怎么了,你很关心?”
“是的……”
千鹤子还有点犹豫。不久,她重新考虑后,一旦开口,后边也有商业性质了,话像冲破了堤坝一样地从接二连三不停息地持续下去。
“我和百合子小姐从女子学校时代开始一直是最好的朋友……离开学校之后也亲如姊妹。因此,百合的不管什么事我都知道,我的事,不管什么都可以问百合,朋友们都这样说。突然变成这样,我真的很吃惊……老师,听说你在调查这个事件,我想问她临死的情况,给你添麻烦了。不,我家在这附近,我也知道老师的住处,一度也想拜托老师买保险,不过,因为也没有人介绍,不太礼貌。”
恭介和研三也没有插话的余地,只能干瞪眼,等着她速射炮般的言词的间隙。
“我最近结婚的时候,百合也真的感到高兴。我丈夫做科教片方面的工作,收入微薄,想到要生养孩子,结婚后就出来做这样的生意。不过,保险的劝诱也相当严重……要是火灾保险,都说是安心费,大家都心情舒畅地加入。一说是人寿保险,就变成讨厌的面孔,那工夫真是在玄关出入不得,哎,也有说是卖折价盐的,我心酸地想,我简直像自己是瘟神一样地被对待……因为生活没有办法,咬紧牙关拼命忍耐着……因此,百合也很同情我,
“——你真辛苦。
“——要命啊。怎样,你也不帮帮我。
“——我才这么点收入。
“她一脸平静。我也清楚地知道百合的家庭情况,想到过分紧逼也太恶劣了。要是这样的话,本月初她就不会突然来电话了。我上月刚申请了巨额,稍微有点闲钱,
“——是,好的。今晚我请客。
“我大方地说。那晚我们在银座相会。然而,百合向来平静的脸,一点儿也没有原来的神色。
“——怎么了,今天可不能沮丧哦。
“——我不知道是否该买保险。
“她不说话了,我很吃惊地看着百合的脸。
“——要是你买的话,我也会赚钱,吃你的回扣。
“我说。她这次认真听了详细的期缴金和契约的条件。当然,我详细地说明,百合也认真地听,这也要严格地遵守。
“——百合,你怎么了?要是自杀,不上一年的期缴金,拿不到保险金哦。
“以我们俩的关系,这之类的坏话都不会在乎。这么说来不是很吃惊吗?
“——如果是被杀了,能拿到吧。
“——你别说那些没来由的事。你说到底谁要杀你?
“——要是知道就不用操心了。但是,学了这种魔术,多少也知道未来的事。
“百合的魔术从女子学校的时候就开始有名。而且,她还在读关于手相和相人的书,我也吃了一惊。但是,
“——愚蠢。杀了你,谁都拿不到一文钱。还是要新男友砍了前男友,泼上硫酸吧。
“我玩笑似地说。
“——是的,要被砍头。
“她说。于是我也以为是玩笑,
“——不行哟。被砍头的话,与失业保险不同。
“我说。这次她说,
“——是真的被砍头。我代替晴天娃娃。
“她说着莫名其妙的事情,就算听了也不明就里。现在我明白了,现在我明白了。
“自己被杀了,为了不给母亲添麻烦,于是让母亲做受益人,不就得到二百万日元的保险了吗?是的,期缴金为每月六千元左右。如果想中断期缴金支付,第一回的期缴金就不能退回了……”
一说到这些事,她就飞流直下般的能言善辩。开始时一边苦笑一边听着的恭介直起腰,“请稍等。那个保险有效吗?”总算插进了一句话。
“如果被杀的真是百合,不是自杀,作为受益人的母亲没被杀的话,是要支付保险金的……”
“我不认为是自杀。自杀后没有理由藏起人头,而且死后人头变成人偶头也无法解释。作为医生,我现在可以断定那个尸体就是百合子,另外,母亲再怎么为钱发愁,也应该不会用断头台杀死孩子……”
“感谢你的帮助。我在想明天去公司可以如何辩解。这不是我的责任,契约日也还没到。好像给公司造成了大损失一样,总觉得十分抱歉。”
“一百九十九万四千日元的亏损,你的公司就算不会破产,事到如今也会影响你的手续费吧。你刚才好像说了,百合子小姐的事不管什么你都知道,百合子小姐的恋人是怎样的男人?”
“当时,她和名叫三福商会的公司的社长订有婚约——百合当他秘书的时候……但是那个社长由于汽车事故去世,后来百合也还在那个公司工作,不过我想此后没有那样关系的人了。不,如果有的话,就是她没有对我毫不隐瞒地说出。”
“那么,你还听说过关于谁的事情,她没有老师和朋友吗?”
“不,百合是个要强的人。从女子学校的时候开始,自己一旦认定了,无论老师如何说也劝不过来。我说的事大都是听来的……”
恭介继续问了几个问题,也没得到满意的回答。他浮起微微失望的颜色,深深地坐到沙发上。
“老师,我有件事顺便拜托你。”
恭介的问题停止了,千鹤子又开始了。
“什么?拜托什么?”
“发生这样的事,我非常担心,痛切地感到世事无常。老师你还年轻,不会考虑自己的身后事……不过,对待横死还是必须考虑的。所以……”
“放下宣传手册,今晚我先慢慢看看。”
恭介急躁地站起来,打断了她的劝诱。
送走千鹤子之后,两人对视默不作声,对说话完全腻了一样的感觉。
“神津,吃惊吧。今天这样的今天……是因为有女人这种动物才变这样的吧。女子学校的校友会到底是怎样的呢,我想去旁听一次。”
“是满脑子生意经的女士吧,越过好友的尸体前进。”就连恭介也苦笑着。
“就连我也对她的恶毒吃不消了,尽管如此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百合子小姐是有自己会被杀死这样的预感的,是那个被斩首而死的奇怪预感……命运无论如何也不能避开吧。尽力加入人寿保险,却没有尽最后孝道的念头。谁是斩首的演员现在还不知道……恐怕,人寿保险肯定是你在那个咖啡馆听到魔术洽商之前的事。”
“奇怪,真是奇怪、可怕的话。”研三双手抱头,从腹底挤出声音,“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个魔术题目终于成为令人不快的事。那个魔术——Marie Antoinette的处刑上演,只是偶然吗?”
“偶然的说法确实是方便的说法,这个也是偶然。人偶头被盗是偶然,人头被盗也是偶然,被害者加入巨额人寿保险都是偶然,偶然重叠过多。”
恭介手抚宽广的额头:“晴天娃娃指的到底是什么意义呢?”
“那首歌?杉浦雅男唱的?”
“是的。总不会有天气不变好就斩落人头代替纸人偶晴天娃娃的人吧。”
恭介靠近涂漆成黑色的钢琴,安静地一边敲击琴键,一边唱着晴天娃娃原谱换词的歌。他有着纯厚的男中音。但是,虽然有音乐,调子却以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声敲打着研三的耳朵。研三双腿生根般地专心听着那个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