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礼拜剩下来的那几天过得似乎特别慢,白昼过去了,接着是不眠之夜;不眠之夜又转为模糊的白昼,莉莉觉得自己仿佛在刺骨的海水中横渡英吉利海峡,奋力朝前划着,精疲力竭,拼命地想到达对岸。
她得设法将奥克斯纳德警察局关于谋杀博比·赫纳德兹一案的报告搞到手。这是了解他们究竟掌握了什么证据的惟一办法,这样,她才能知道自己究竟处于一个什么位置,另外,她也想瞧瞧那幅电脑拼凑的素描,她曾经命令克林顿去要那份报告,可是他们还没送过来。
克林顿已经接管理查德那个单位,理查德则搬进了以前卡罗·艾伯兰坐的那个办公室。所有人都忙于工作,赫纳德兹谋杀案本身并没有什么价值,只有当赫纳德兹可能跟麦克唐纳——洛蓓兹案有联系时才显得重要。
关于那个失踪的妓女,也没什么新的消息。每件事情都不顺手,仿佛坐困愁城似的。莉莉恨不得朝克林顿尖叫,要他搞到那份报告,一会儿又想亲自打电话向坎宁安要,可是她自知傻瓜才会那样做。那可能正中警探的下怀。
每天,把车从车库倒出时,她总要朝街上张望一眼,看看是否有不带警徽的车子盯梢,一路开着车子去上班,她也不时瞧着后视镜,注意有没有人在监视她。每到夜里,她会坐起来,想着他们或许就在房子外头的某个地方,监视她家的一举一动。
“我今晚要出门。”星期六下午四点半左右,约翰说,“我想我得跟你说一声,这样你可以安排自己的计划。”
他刚开车送莎娜去她一个朋友家参加一个女孩子穿睡衣在寝室内聊天过夜的聚会,莎娜今晚就睡在那儿不回家了。莉莉将案卷摊满了餐厅的橡木桌,长发用一根莎娜的橡皮筋束成一把马尾巴,上身穿了件长袖棉衫,下面只穿了条运动短裤。
“这是什么意思——你要出门?”她说着,摘下眼镜,将高背的餐椅推离了桌子。
由于房子里没有书房的缘故,莉莉养成了在餐厅工作的习惯,那里她能利用的空间比办公桌要大。她在立体音响设备里放了盘古典音乐磁带:柴可夫斯基的《第六交响曲》。
“那你的意思是你有约会还是怎么的?”
“就算是我跟办公室的一个朋友出去好了。我们都知道你在办公室有朋友,不是吗?”他讥讽地说,“一旦你断定莎娜稳定了,你就又会搬出去。你我都心里有数,不可能再有我们俩之间的共同生活。”
他走过来关掉了立体音响,似乎古典音乐那轻柔的旋律令他心烦。
“你爱在这儿住多久就住多久,可是我要继续我的生活,我也有权拥有自己的生活!”
凝视着他那双浅褐色的眼睛,她很明白他再也不爱她了,他们的爱情早就完了。他需要的是一个能让他感到在她面前自己很重要的女人,她会热切地聆听他的英雄事迹,将他视作充满魅力的理想男人。
“不管怎么说,”他说,“你得动手准备自己的晚餐了。”他沿着走廊往前走,回过头得意洋洋地瞧了她一眼。
莉莉仍然呆在餐厅里没动,目睹他为了赴“约会”而沐浴、更衣、精心打扮,怎么也无法集中注意力,情形变得有些滑稽。
半小时后,他全副武装,穿着他最好的行头,浑身洒满了香喷喷的古龙水,走进了餐厅,确定她已看见了他,然后,转身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她已经多年没看见他这样走路了。
好早的约会,他会到什么地方去?跟什么人在一起?
她努力想象着那个女人的长相,自己反复思索他们是否会接吻,这些年来,他一直躲开她,使她感到自己的性需要是龌龊的。那女人是谁?是那种心灵破碎,他可以安慰她、保护她的小女孩吗?她的生活给毁了,他凭什么有权利重新生活?她应该阻止他,告诉他她干了什么,把他也拖进这场噩梦之中。他女儿被强奸,他才应该是替她复仇的人。
她站起身,一把将桌子上的公文扫到了地上,又是愤怒,又是自怜,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吞噬着她。
她在寂静无声的房子里穿来穿去,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透过百叶窗和窗帘缝朝外张望着。因为把吃中饭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她的肚子叽哩咕噜地唱开了空城计,胃酸直往上翻。她打开冰箱,见里面有块乳酪、两片三明治肉,还有块用铝箔纸包好干瘪瘪吃剩的炸鸡。
她摔上冰箱门,从厨房的平台上抓起她的皮包,一看里面只剩下三块零钱。自从强奸事件发生后,她一直没去过银行,希冀着支票薄里可能会夹着几块零钱,翻开却一眼看见了写有理查德电话号码的那张小纸条。一阵冲动之下,她拨了那个号码。只听电话“叮铃铃”响了两次后,从录音机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她立即挂断了电话,尽管她敢肯定那是他在他妻子离开后忘了换的电话录音。
莉莉打开电视机,盯着画面。洛杉矶市中心在暴乱中几乎快被烧成一片废墟,成千的建筑和居民住宅被毁,几百人伤亡,看上去像个战区似的。过了一刻钟后,她又给理查德打电话,听着她妻子的声音,正要挂电话,他在那边拿起了话筒,他自己的声音跟录音机里他妻子的声音杂在一起。
“别挂断,”他说,“我马上把机器关了。”
“是我,”莉莉说,“你办公室的同事。你在干什么?”
“噢,你这电话打得可真不是时候!你瞧,我弄了这对孪生金发女孩在这里,我们正要进入泡沫浴缸洗鸳鸯澡。”
“对不起,我星期一上班时跟你碰头。过得愉快!”莉莉信了他的话,感到受了侮辱。
“等等!开玩笑的。实际上,我正一个人坐在这儿研究外卖菜的菜单,我正准备作个重大的决定。那你在干什么呢?”
“我丈夫约会去了。”她坦白说,尽管知道听起来很可笑,但她需要找个人说说。
“喔,这有什么奇怪的?我想那也许是他所能做的最好的事,要是你问我的话,我就这么说:你为什么不坐进你那辆红色的小车,开到我这儿来?我要是再跟你说一遍地址,你能自己找到这所房子吗?”
“我想能。”她恨不得马上冲到门外,远离这空空荡荡的房子。
“你只需到这儿来就行了,剩下的事都交给我,你要多长时间才能到?”他的渴望着急从声音中表露无遗。
“就一个钟头吧!”
“瞧,这个新时代使生活变得多简单!现在,你也有约会了!不管怎么说,童话故事中欧齐和哈丽特两人望眼欲穿的那个时代并不好玩,是不是?”他显得那么轻松、快活,谈笑风生。
“我也许不该来,理查德。今天晚上我会使你扫兴的。”
他这一下急了,声调都变了,只短促地说了一个字:“来!”
太阳已经下山了,黑暗的阴影从空荡的屋角里钻出来,正朝她逼近。
“我马上就过来。”
“我等你。”莉莉搁下电话,抓起搭在餐椅上的皮制外衣,冲出了房子。她没有沐浴,头发没梳,脸也来不及化妆。
一边开车,她一边注意着前后左右的车辆。并故意迂回地绕着小巷子走,这样,别人就没法盯她的梢。
在通往他那所房子的狭窄、陡峭的山路上,她迷了路,后来又找到了。气喘吁吁地爬上十八级台阶,终于站在他家的门前,她心里一动,转身就想离开。你怎么会到这儿来?你真是个白痴!她对自己这么说。站在门前的台阶上,她朝下望着身后的台阶,又回到门口,她松开了绑成马尾巴的辫子,使自己的头发随风飞舞。
她从手提包里取出有镜的小粉盒,瞥了一眼自己的形象。终于,她按了门铃,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似的站在那里,光着的腿几乎冻僵了。
他急忙打开门,被她的外表惊呆了。接着,他上前将她拥在怀里。
“天哪,你怎么能在这么晚的时候穿着运动短裤呢?你会得肺炎的。快进来!快进来!”他松开胳膊,像个领班似的鞠着躬,引她进了客厅。
房子里现在家具都配齐了,到处都是镶着黑色的大理石,发亮耀眼。屋里的光线很暗,立体音响设备正在播放名声乐家纳京高夫妇演唱的《忘不了》。
透过窗户,俯瞰夜色中的城市,只见灯光闪烁。餐桌已布置好了,银烛台上点着两根蜡烛,这是房间里惟一的光线。
“我买了一瓶龙舌兰酒和一组搅和器。”他说,“哦,我还有一瓶上好的香槟,你想喝什么?”
他衣着整齐,上身是件厚运动衫,下面一条宽松裤,一股熟悉的香水味钻进她的鼻孔。她觉得自己又脏又臭,就像个无家可归、露宿街头的弃儿。
“可以洗个澡或淋个浴吗?”
“当然可以。没问题,就这么安排吧。你去淋浴,我来准备晚餐。”莉莉任热热的水淋过自己的头顶。她用理查德的润丝精洗头,又用理查德的毛巾擦干头发,她用理查德的防臭剂喷着自己的腋窝。
随后,她看见了一瓶古龙水,便倒了些在手里,往身上涂抹着。在他的家里,在理查德的领域里,她是安全的。这里,不会有人碰她一根手指头。将自己裹在他那宽大的、毛绒绒的浴袍里,她赤着脚悄悄地走进了客厅。
他们脸朝着落地玻璃窗,并肩坐在沙发上,注视着脚下延伸的万家灯火。
他在壁炉里生了堆小火。莉莉借用了一下他的电话,将他的电话号码留给了莎娜在那里过夜的那一户人家。理查德便问那女孩现在怎么样。
“很奇怪,她现在倒是好好的。昨天又去看了一次那个心理医生,那医生觉得她对一切都处理相当不错。起码从外表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孩子们会挺过来的,莉莉。他们比我们想象的要坚强得多。”
“可是她跟人家不一样,理查德,她现在比以前要安静得多,乖巧得多,更肯帮忙做家事,我也搞不清这是怎么回事。如此可怕的事件不可能产生这种正面积极的后果,我一直在想这些都是证明她所受到的伤害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深得多的标志。”
莉莉啜了一口香槟,脸上露出关切的表情,眉头皱紧了。
“有时候,悲剧发生在任何年纪的任何人身上,都会促使他们更能体会人生的价值,也许她正是从此走向成熟。”
莉莉没有答话,出神地想着。
如果莎娜认为这种可怕的事发生在她头上,是因为她是个坏人,为了努力做个好人,她会不断警告自己,改过自新,是否可以这么解释呢?
莉莉打定主意下星期要跟心理医生讨论这个问题。这时,她意识到理查德正静静地坐在那里,心里不由对他的沉默和理解深为感激。
“我去端晚餐,你靠着火堆放松放松,你饿吗?”
“饿死了!”她说,“不是你自己做的,对吗?”她一点儿都不愿意理查德有什么操持家务的技能,千万别跟约翰一样。要不然,她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是,可是我懂得如何重新加热。饭店里甚至把加热的程序都写在了小卡片上。”他微笑着,走出了房间。
烛光晚餐的主食是橙汁烤鸭,是由名叫“莫尼哥”的本城最好的法式餐厅烹调的,味道很不错。用罢晚餐,他将一张纳京高的唱片放到立体音响设备里,他的胳膊轻轻地搂着她的腰,两个人的脚都几乎动也不动地在火堆旁跳起舞来。
“我跟你说过吗?你今天晚上看上去美极了!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美!”他说。
莉莉有些窘迫,知道他在骗她,想使她感觉好一些。因为没化妆,她觉得自己仿佛赤裸裸的,一切都暴露无遗,看上去一定相貌平平。
他的一双大手从她的背上轻轻地滑过,他将她紧紧地搂住。莉莉抽回身,看清了他要带她的方向。抓着他的大手,把他拉到沙发上。
“跟我说说你自己!”莉莉说,“你当然明白,说那些真正的东西,不是我已经知道的。”
“让我想想。我在这里的圣塔芭芭拉长大,是个出身富有的被宠坏的孩子,我父母有一幢房子,就在海滩对面,可是我们很少去那儿。说来好笑,当你离它太近时,它就变得不新鲜了。我父亲是个外科医师,我爷爷也是,可是我无意步他们的后尘。”
“这会令你父亲失望吗?”她问,暗暗拿她自己的过去与他的作了比较,他心里并不曾藏有巨大的创伤,而只是不想当外科医生,那又是怎样的情形呢,她想象不出。
“毫无疑问。可是他处理的很得体。我那时在游泳队里,成绩也还不错。对我进入法律界,他并没有不高兴。他认为那是一个受人敬重的职业。”他停了一下,眼睛湿润了,“他死于两年前,我母亲搬到佛罗里达去了。我有个弟弟在潘萨丹纳,也是个外科医生。就这些。”
“你儿子怎么样?他叫盖拉格,对吗?”
“还在冲浪。他的头发现在留得那么长,看上去像个女孩,不过,我们相处得挺不错,每星期见好几次面。我最后恐怕还是会叫他搬来跟我一块儿住,他是个好孩子。”
他们这会儿坐得很近,两人注视着壁炉里的火花。他突然站起身握住她的手说:“我要把你带到卧室,搂着你,我们并不一定要有什么事情,可是我想把你拥在怀里。”
卧室里,莉莉除去浴袍,任其滑落在地板上,他脱下自己的衣服扔在椅子上。他们在被子下相互依偎,将两人赤裸裸的身体互相压得紧紧的,谁也没说话。他那温暖的身子紧贴着她,他的强壮的胳膊搂抱着她,使她真想永远躺在他的怀里。
过了一会儿,他开始用指尖轻轻地、柔柔地触摸她。非常轻柔地,才摸到了那么一点点,她便拿开他的手。
“别这样,理查德。”
他的呼吸粗重,手伸向她的乳房。
她从床上跳了起来,一把抓过他的浴袍挡住自己,退到墙边,靠着床柜站着。
“莉莉,”他坐起来,“怎么回事?”她的胸部急剧起伏,却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肌肤冰凉。
他起身走向她,将她搂在自己的怀里。
“别,”她边说边用双手推开他,“对不起!”他双肩低垂地坐在床沿上,捧住自己的脑袋。
“都是我不好,”他说,“我只想搂着你,可是我昏了头。”
莉莉穿上浴袍,紧了紧带子。她走出卧室往客厅走去。理查德只穿着裤子跟了上来。她在沙发上坐下,双腿盘膝,眼睛盯着火堆出神。他挨着坐下,双手搁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扳过她的身子面对着自己。
“我错了,我不该强求你。请你原谅。”她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可原谅的。”
“莉莉,我可以等。你听到我的话了吗?我可以等,不管要多长时间,我会等的。我希望能恢复到从前。”
“也许永远不可能恢复到从前。”当她说出这句话时,泪水从她脸颊上滚了下来。
他捧住她的头,让它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会的,莉莉。在过了半辈子后,我们才互相找到对方。除了性以外,在我们之间还有更美好的东西。只是事情发展得太快了,我应该早就知道才对。”
“你对我根本还一无所知。”
“我对你有足够的了解,我要娶你。我注意你好几年了,也许这些年来我甚至一直都在爱你。”
她挣脱他的怀抱,站起身,走到壁炉旁,转过身来:“你知道性机能不良的意思吗?”
“我当然知道,可是你并没有性机能不良。要说我妻子有这特征,那还差不多,可是你是个极为正常的女人,有着正常的欲望。你只是不久前刚经历过那次事件,还没恢复过来,就这么回事。”
她转过身面对着他。
“也许还不止仅仅被强奸,理查德。”
这会儿,她觉得内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尖叫。趁现在跟他说吧!他不像约翰那么不堪一击。
告诉他!可是她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你想跟我说什么?只要告诉我一件事情就行,你在乎我吗?”
“在乎。”
“这就够了。我要娶你!你会比你以前的任何时候生活得更幸福!”
要是她能信他的话,哄骗自己这一切真的会实现,那该多好啊!也许他们永远都查不出是她作的案,她就可以把一切都瞒住。她必须回到原处重温旧梦,找回昔日美好的一切。
她低低地,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他说:“我要你!”
她转身回到卧室。谁也不能从她手中夺去这个,她解开浴袍任其滑落在地。没有过去,没有记忆,也没有了恐惧。只有这一刻才是最珍贵的!
明后天,他们也许会找到她,逮捕她。她要享受人生,先高兴地过日子再说,要最后一次品尝他的爱。
她就像一个已被判处死刑的囚犯,正坐下来享用她的“最后晚餐。”挨着理查德又躺在了被子下,她挪动身子靠近他。他没有碰她,也没有抚摸她。他们两人都侧过身子,脸对着脸。她呻吟着……
他吻着她的双唇,低语道:“我爱你,莉莉!”她知道这是真的,因为她也有同样的感觉。
“我也爱你,理查德!”说这话时,她热泪盈眶,无比的悲哀。一切就像幻景,只是海市蜃楼而已。
“在你的后半生里,我一直会这样爱你!不管你怎么做都无法阻止我爱你!不管要等多久,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们都会克服万难,使它成功。”她牢牢地记着这番话,这股味道,这种感受,像是要将之放大铭记在心。
她仿佛看到一本相册,里面都是空白,瞧见自己小心地将这些景象塞进了套格里,将相册装满。就在这时,她看见了最后一页。相册的最后一页是一具浑身是血、面目全非的尸体,但那不是赫纳德兹,是她自己。理查德翻过身,仰躺着,莉莉在床上坐了起来,接着她跑进浴室,锁上门,双膝一软,对着马桶呕吐起来。
理查德轻轻地拍着门,“让我进来!让我来帮你!”他像是靠在门上,那声音听起来离她不过几寸远。
“求求你,”她说,“请别进来!”
她放水冲洗了马桶,又在洗脸盆里嗽口。在地上捡起了她的衣服,她穿好后,打开门,发现他坐在床沿上。他站起身,她开始朝室外后退。他每进一步,她便后退一步。
“别爱我,理查德!我不值得你爱!不值得,你听见了吗?”
“莉莉,求求你!”他恳求道。
她转身跑出大门,冲下石阶,坐进她的车里,边开车边回头瞧了眼那所房子。就像地狱里的成群野狗在她脚下狂吠似的,她将油门踩到底,小车沿着陡峭的山路风驰电掣般地朝下驶去。她的视线渐渐被眼泪模糊了,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你无权得到幸福!她对自己说,无权得到欢乐!
半小时后,她发现自己到了奥克斯纳德的第三大街,在赫纳德兹家门前猛地刹住了车。她盯着那所房子,只见微风吹动着窗帘,一会儿从那扇破窗户里飘出,一会儿又飘进。
她似乎看见自己穿过大门,走进了那所房子,找到了他的床,在那上面睡了一会儿,醒来后在他的房间里到处寻找着。直到看见那件红色的长袖棉衫,她将它套在身上。接着,她正准备走出前门,刚伸开胳膊,一排子弹射中了她,鲜血一直喷溅到了人行道上。
他们犹若一对被捆在一起在跳着永恒之舞的新郎新娘,她心想。当她那天早晨扣动扳机的一刹那。誓约就已发下了,结婚证书也已题铭了。他的灵魂获得了自由,他的罪孽用鲜血洗清了,而她却从此永远被留在了祭坛上。
她用手背擦了自己满脸的眼泪及不停止的鼻涕,慢慢地将车驶离了镶边石。她的头往后一仰,一阵剧烈的类似干咳的声音从她的胸腔发出,在车内的钢铁与窗户之间,到处回荡。是笑声!她在笑!A sgun edding她想到这句绝妙的双关语,又爆出一阵干笑。
不错,真的是“不得不举行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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