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打扮利落的女先生在小厮们的陪同下走入了梅园,她身姿挺拔清正,上了年纪的眉眼里没有半分张目四望的苟且。
伺候阮然的两个丫鬟名为沁儿和雪儿,这两人都是朱嬷嬷一手调教出来的伶俐丫鬟,一等那女先生进屋便重重地阖上了屋门,不让任何人探闻里屋的声响。
女先生性子平和又耐心,初初授课的第一日只教了阮然写三字经里的大字。
可怜阮然活了半辈子,今朝还是头一次有机会握笔。
手腕无力,握笔的姿势也是十分不雅,被女先生纠正了几次,却也只能堪堪像话而已。
她写出来的字更是惨不忍睹。
约莫一个时辰后,女先生告辞离去。
沁儿和雪儿正要搀扶阮然去午歇,阮然却自顾自地走到了那黄花梨雕纹翘头案旁,又要握着羊毫练字。
她练字练得十分专注。
从前,她穷苦困顿到没有机会去握笔写字,爹爹和娘亲只顾着照顾她上头的两位哥哥,根本不管她的死活。
如今她侥幸入了金阳公主的眼,半只脚踏进这迷人眼的富贵窝里,那便要攥紧所有能往上爬的机会。
沈耀是才子,一个饱读诗书的国公府世子爷,必然不会将一个只有美貌、没有才情的女子纳进自己的心间。
若不能走进沈耀的心间,她便只能短暂地拥有着眼前的富贵。
一旦等她生下沈耀的子嗣,这富贵便会如浮云般从她身边散尽。
可阮然不想再过漂泊无依的日子,不想再挨人牙子与赌鬼爹爹的痛打辱骂,不想再为了区区几两银钱而丢弃自己的尊严。
所以阮然要加倍认真地将这点字人好,她要徐徐图之,将不如旁人的缺处尽数弥补回来。
晚间,梅园的院门被人从外头叩响。
连阮然都被这声响吵嚷得搁下了手里的羊毫。
眼瞧着叩门的声响越来越大,且还有不肯罢休的势头,阮然心里警铃大作。
来者不善啊。
她让沁儿留下为她梳了梳鬓发,又吩咐雪儿去开门。
雪儿听后略有些踟蹰,只说:“可嬷嬷走前吩咐奴婢们要好好护着姑娘,凭谁来敲门都不要应。”
阮然朝她莞尔一笑,明眸温柔似水,“早晚都是有这么一日的,嬷嬷怕我应付不来,所以不让你们开门,可敲门的人铁了心不肯走,倒不如开了门,也好让我涨涨胆气。”
话音甫落,雪儿便一步三回头地穿过了庭院,走到院门前拔下了门栓。
外头叩门的人立时停下了手边的动作,等院门一开,便急急冲冲地钻了进来。
来人正是严如月身边的唐嬷嬷和严嬷嬷。
两位嬷嬷都是镇国公府的世仆,从前也伺候过镇国公与镇国公夫人,遥遥瞧着便是一股扑面而来的深重威严。
阮然隔着窗牖偷偷瞥了一眼唐嬷嬷和严嬷嬷,心里不可自抑地发怵,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强打起精神去与两人周旋一番。
沁儿与雪儿领着两位嬷嬷走进了正屋,唐嬷嬷左右环顾了一番正屋博古架上的陈设,瞧见了好些价值不菲的青玉白瓷,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
此时,阮然也娉娉婷婷地走出了里屋,往唐嬷嬷和严嬷嬷身前一站,施施然地行了个礼。
“阮然见过两位嬷嬷。”她嗓音清灵如莺啼,人也姣美灵秀得犹如一阵细柳薄烟般动人。
唐嬷嬷哪怕再有威势,最多也只能在阮然跟前耍耍威风而已,却不能托大成主子的模样。
“我们夫人知晓你一人住在梅园里孤寂又无聊,像你这般出身的女子怕是大字也不识几个,也不懂怎么伺候世子爷,更不知晓要如何讨世子爷的欢心,所以夫人特定让老奴来提点姑娘一番,顺带给姑娘身边添个人。”
唐嬷嬷说着,便让其身后的晴雪朝阮然行了个礼。
阮然不曾言语,只是瞧了好几眼身前端端方方地立着的晴雪。晴雪生得明艳大方,未施脂粉的面容里藏着几分与阮然的清灵全然不同的艳丽。
阮然想,她大抵是明白了严如月给她塞人的用意。
“多谢夫人教诲,阮然谨记于心。”
阮然再度朝着唐嬷嬷行了个礼,眸光柔顺又安宁,仿佛是真心实意地在感谢着严如月的“好意”一番。
唐嬷嬷与严嬷嬷此行除了要瞧一眼阮然的秉性外,就是要把晴雪塞到她身边去,这样梅园一有个风吹草动就全然逃不过严如月的眼睛。
况且她这个做主母的已“贤惠”到接受了阮然的存在,甚至还要好心地“提点”她几句,怜惜她无人可用,将自己身边最得用的晴雪派去服侍伺候她。
这事做得滴水不漏、无可指摘,即便金阳公主料定她不安好心,却也不能指责她什么。
唐嬷嬷仔细地瞧了两眼梅园里的陈设布局,又指桑骂槐地与晴雪说:“别以为你是夫人身边的丫鬟,就能在这儿充老大。你这样出身的奴婢,就该好好伺候爷和姑娘,别存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早晚吃了大苦头,你就知晓我和夫人的手段了。”
晴雪吓得瑟瑟发抖,立时应承了唐嬷嬷的话语。
一旁的阮然静静地站在廊柱旁,嘴角含着一抹柔善的笑意,这便目送着唐嬷嬷和严嬷嬷离去。
她们一走,沁儿便蹙着眉说:“这就走了?”
晴雪在一旁默不作声,阮然只笑着打量了她几眼,说道:“夫人既是把你给了我,往后我们就在一处过活,你放心,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到你。”
“是。”晴雪甚至连眼皮都没抬,听了阮然这话只是淡淡一笑,话语里敷衍意味十足。
沁儿见状则瞪了她一眼,因晴雪是严如月身边的二等丫鬟,也不敢说太难听的话语,只道:“你且进去理一理姑娘的床榻吧,保不齐世子爷晚上还要来呢。”
这话一出,晴雪嘴角勾起一抹讽意,约莫是知晓自己不得严如月的欢心,才会被派来梅园做奸细。
这里外不是人的活计安在她身上,总是让她分外难熬。
她一走,沁儿和雪儿便围着阮然要一个说法。
两人的意思是晴雪必然不安好心,要阮然想法子将她打发了才是。
“生的这般妖艳,只怕当初在清月阁也是近不了世子爷身的,夫人忌惮她的美色,又不想让姑娘好过,这便将她赶来了梅园,可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谋。”雪儿为阮然抱不平道。
阮然只笑道:“不是晴雪,还会有别人,我倒宁愿是晴雪。”
这般美貌的女子必然不会甘心在梅园里蹉跎了时光,人只要不甘心,就容易被欲望驱使着做出些危险的事来。
只要她不安于室,阮然便有法子抓住她的小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