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棉帘挡挡,夏天也好有个放酒的地方。”
李庚年听了,久久无言看着他,倏地吸着鼻子扭过头去,双眼直瞪瞪地看向落日道:“随你便,你实在想修就修吧,我不拦着。”
沈游方看着他这般,止不住又要开始笑,连连点头道:“是,是我想修,我实在想修,谢李监军允准。”
李庚年眼角里瞥他一眼,下巴微微抬起来,嘴角上终于浮起个隐约的笑:“得了,免礼罢,就你话多。”
于是沈游方就真住了嘴,只淡然端坐在他身边,与他一齐看那不知何谓的落日,而此时日暮色泽转微,天地间风雪稍稍渐渐止了,过了会儿,周遭化起了雪来,终是叫沈游方这一介习武之人都觉脊背爬上了寒意,可他转眼看向李庚年,却依旧盘着腿好自坐着,一张六年后看来依旧是平白的脸上,无悲无喜,在天光下有丝说不出的静谧,下一刻,他只觉手中握来一只方被暖炉烘至温暖的、指头上依旧布满了茧子的手。
李庚年没有回头看他,只是再将手指收紧一些,再紧一些。
片刻后,沈游方听见他轻轻说了一句话:
“这很好了。”
沈游方将空出的另一手也叠在他手背上,轻轻替他捂了会儿,问他:“雪原到底好在哪儿啊,李庚年。”
李庚年眨了眨眼睛,眯眼看着天边落日一点点沉入远山后,终是淡淡道:“你看太阳啊,别看我。”
“我看着呢。”沈游方摇着头笑,如言望向落日,“你说吧。”
李庚年由他拉着手,吊儿郎当道:“哎,小时候啊,七八岁吧,我才进皇城司的时候,总觉得当个暗卫每日就上上房梁特没意思,我师父就问我,那太阳每日也上上天的,你觉得太阳有没有意思?我说有意思啊,没了它世上不就睁眼瞎了么,它上去就是为人照路来的吧。我师父听了,可乐,当时居然哄我说:你想想,那我们暗卫也是太阳了,顾念了主子的安危,主子便去造福天下人,天下就得保盛世太平,你觉着暗卫有没有意思?”
说到这儿他老沉笑了一声:“别说,当时我听他这么一讲,觉着暗卫还真有点儿意思。”
“你那是书读少了,笨得。”沈游方莞尔看他,“那后来呢?”
“后来啊,”李庚年心绪间起伏过多年光景,勾起唇角道:“后来因了我师父这话,我老看太阳,渐渐又觉着自己才不是太阳,还想知道太阳不为人照路的时候,又是去做什么了。那时也去了公主府了,齐政听了就跟我讲,说那太阳就自个儿亮着玩儿呗。我问他,那这又有没有意思了?”
沈游方问:“那他怎么说的?”
李庚年回想起来,是实实在在笑起来:“齐政说,那就只有太阳他自个儿知道了。”
沈游方听着他絮絮说话,又看向那在山缘上只还剩微微一丝的落日,此刻仿若是有些了然了。可李庚年却忽而好似不知如何去说清自己所想一般,此时沉默下来,只眼见那落日完全沉入了地底去,再看不见了,他才终于开悟般恍然,终是道:“沈游方,外面东西太多了,人总要想着得为了什么去活着,可到了雪原呢,倒是只用想着活着,也就够了。”
“你可不止想着活着啊。”沈游方抬手捏捏他耳朵,含笑寻了个笑话逗他:“难怪喜欢看落日,你成日就在等着我落日了好承我的家底儿罢。”
“胡说。”李庚年睁目瞪向他,脑子里想什么也真被他这句岔开了,嘟囔道:“你好好儿的家底儿不也是我的么,不……不至于。”
这时候,两人间忽响起一声咕噜怪叫,李庚年一把捂住肚子,面色镇定地看向沈游方。
沈游方挑起眉梢来,勾着唇角看他:“吃饭罢,李监军。”
李庚年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爪子,拍拍衣裳站起来,“行吧,你……你要真饿了本监军就陪你吃两口。”
下刻他身后一暖,腰间一紧,倏忽眼前景象乱飞,是沈游方已抱他落在了檐外地上。
“是,是我饿了,监军大人就共我吃两口吧。”
这一夜,屯营大宅中灶凉帐暖,灰墙青瓦外一梅承雪,梅将开,雪将融,眼看,春快近了。
第123章 番外二【绿水莲】(上)
崇裕六年,京中自打迎来六月,直是燥热难当。
老天似专挑了最热的暑气往人身上闷,半分不减毒日不说,还加之接连二十日无雨,眼见是一番欲旱的架势。如此,紫宸宫里的少帝齐珏便愈渐忧心,不过三日之中,已是几番招来礼部、太常寺和钦天监诸官,共以太师温熙之为首的三公齐坐,一同详论择日行雩之事。
大雩者何?旱祭也,是朝廷为求雨而行的祭礼。虽孟夏时节朝廷已行过年年一度的常雩之礼,眼下也尚未及真正久旱,然自年初西陲小小兵乱后,天下方定,人心却未知安否,朝廷未免任何风吹草动之事引来动辄轩然之波,便历来行事慎然,直至今朝苦热而无雨,乃是天象有奇、不可忽视,自然让百官注重、少帝疑虑,以致数次内朝议政之后,终定下即刻钦点皇族宗亲作表,再起一次常雩,以代天家、朝廷上告天道,成其祈雨之礼。
可皇亲之中又点谁来作表呢?向上一辈看,数日前誉王就因暑热而再度病下,朝中历来又礼法二分——贤王身为少帝生父,既已在少帝登基后占了摄政王的位置顾念法政,则宗族礼祭之事就不可再插手,否则职权过大,在朝野眼中便有位越帝躬之嫌,甚不可取,于是早早将宗族之事交由齐昱做管,如此就不宜前去;往下一辈数,少帝新立彭氏嫡长孙女为后,六妃还待选,自然未有子嗣可委派,少帝也无年龄适当的兄弟,如此便是上下皆似无人可点。
正当少帝愁眉不展之时,却恰巧听闻皇城司传来消息,说太上皇他老人家几日前刚从北郊行宫回京,如此少帝灵目一转,连忙点了身边温太师一句:“老师老师,你去替朕请请皇叔罢?”
温熙之在旁闻言,只淡淡抽出被他扯着的袖子:“皇上下旨尊请太上皇也就是了,何必还要臣前去?”
少帝收手在御案上撑着腮帮子,额前龙冠的金珠轻荡,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娃娃,一脸愁苦却似七八十岁的病翁:“老师又不是不知道,皇叔他近年四处地玩儿,哪儿会搭理朕啊,什么事儿都只叫朕自个儿做,便是年前请教他如何治兵乱,凭朕急得那样了,他也不说话啊,只叫朕吃鱼。”说着便又伸手拉拉温熙之的袖子:“老师老师,你知晓温员外是个好讲话的,要能把他说通了,皇叔何得还会相拒?老师是温员外的哥哥,就帮帮朕这回罢,朕必有重赏。”
由是温熙之推脱不得,只好应了,而正是要告退出宫之际,却闻身后少帝又言:“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