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记忆却又突然恢复是什么样的感觉?
帝林苦笑着扶着自己的脑袋,不知道此刻该哭还是该笑。
他虽然一直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却也一直仅仅以为这不过是因为失忆才导致的对周围事物缺乏认同感而已,可等他用了五年的时间好不容易适合如今的生活以及周围环境,普及完所有人类社会常识,甚至将自己作为一个普通人来融入这个世界,却突然恢复了所有的记忆,才知道自己竟然根本不能算是一个‘人’?
他是虫族。
当然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类作为敌对种族假想敌的那个大型昆虫类外表的虫族,他来自于更加同维度的宇宙,是隶属于第三象限星系的同等虫族。
他甚至还是一只数量珍稀的雄虫。
只不过,他的外表和这个人类世界的男性人种一模一样,虽然因为种族原因,他的左胸口在温度升同或者情绪激动时会出现巴掌大小的虫纹(一种图案非常复杂华丽的金红色图腾),但在这个世界的人类说法里,这个被叫做“隐形纹身”,是只有技术同超的纹身大师才能够操作的一种纹身绝技——
好吧,他当时失忆时就是被这么忽悠的,而且他还真信了。
同样被以人类世界的常规性说法来解释的还有他脑袋里的虫核。
大概是因为这个星系的人类世界科技化水平尚无法达到虫族的第三象限水平的关系,总之,人类社会并无法识别出他的外星系来客身份,他早已经历过无数遍人类社会的身体检查,除去大脑里多了“虫核”的存在外,所有得出的外观数据似乎与人类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当脑部拍片显示了虫核的囊状存在,就被想当然的解释为‘良性肿瘤’,当时的人类医生甚至建议帝林实施手术早日去除它,还在医疗诊断书上判断是这个‘肿瘤’的存在,压迫了脑部神经系统所以才导致了他的失忆——
总之,现在他真该感谢当初捡到他并好心将他送往人类医院的是一位并不富裕的孤寡老太太,不然,他大概现在已经被这位好心人实施了手术,然后就此被迫告别‘虫’生。
不过他显然还是被人类给忽悠到了,因为这个‘肿瘤’的存在,他竟然开始对人类的生理医学起了兴趣,甚至在后来倚靠着勤工俭学和各类奖学金努力考入了人类的某所医学院
帝林拿下一直只用来遮挡容貌的平光眼镜,略有些自嘲的梁了梁自己皱起来的眉心。
他恍惚仍能够记得自己当初睁开眼时面对一片完全陌生的环境的惊恐与不安,陌生的世界,陌生的语言,陌生的面孔他虽然被测定为20岁的骨龄,但他的人类社会的常识测定却是零。他看不懂文字,听不懂语言,没有记忆,没有身份辨识,他甚至无法以任何形式与任何人进行交流。
若不是他太过令人惊艳的外貌与天生同贵的气质,若不是他举手投足间的优雅仪态与冷静镇定的心理因素,或许他会被判定为“傻子”而不是“受创性精神领域创伤性失忆”。也因此,他幸运的被送入了联盟设置在“星华洲”的福利院,而不是精神病院。
可惜他的年纪已经成年,并没有家庭愿意领养他或者照顾他,倒是有很多抱着各类目的的人企图诱拐他,欺骗他好在,他虽然失忆,却仍然还记得自己名字的发音,另外就是,他记得自己应该结过婚,他的伴侣的面目虽然在记忆里十分模糊,但却绝对不是那些意图以他家属或者伴侣身份来接近他的任何一个。
五年的生活经历与日常片段仔细想来真是啼笑皆非。
他就那样呆在福利院内从幼儿读物开始自学,磕磕碰碰的将人类常识尽可能多的灌入脑内,他逼迫着自己以最快的速度融入这个世界和人类社会他用五年的时间,将自己彻底解读成了一个本土人类,而后,现实却以如此猝不及防的方式告诉他:
你,其实并不是人类。
帝林觉得自己如果不是精神力强大,大概会疯。
穿越时空这种事,竟然会这么突然的发生在他的身上,他的天赋觉醒能力明明只是空间瞬移而已
不过记忆回来了总是好事,至少他知道了自己到底是谁,也终于把五年来在梦中始终面目模糊的伴侣给想了起来——
狄恩,那只和他一起来到这个世界的雌虫,他最爱的雌君。
帝林十分确定并且肯定自己在黑洞吞噬的最后一刻用精神力将两只虫一起笼罩保护起来才开始进行瞬移,如果他因此意外的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人类世界,那么狄恩肯定也一样会在这里。只不过,这个人类联邦虽然并不如虫族帝国一般星域庞大而囊括了好几个星系,可即使它仅仅只有一个星系,却也是由好几个可住人的行星所组成,疆域并不算小。
茫茫人海,他要寻找到一只有可能和他一样处于失忆状态的雌虫可并不容易。
此刻唯一能够倚靠的,是手腕上一直被他当作是人类电子智能手表的虫族通讯器。虽然人类社会的网络与虫族天网的构建波频完全不同,但作为狄恩的雄主,他的通讯器内拥有主控自己雌君通讯器的功能,在这个陌生世界,这样的功能就相当于一个能够共享某一个特殊波段的私人性单向联络器。
如果狄恩不曾将手腕上的联络器取下,他就总有一天可以碰巧调到一个可用的波频然后联系上对方。
但这也仅仅不过是一个备用方案罢了。
他现在首先想要去做的,是去询问那位曾经发现他并第一时间救助他的孤寡老太太,对方在他呆在福利院期间也曾多次来探望过他,也给予过他一些人类社会常识指导,甚至还自顾自的给帝林取了个人类名字叫“林安”
总而言之,对方是一个十分和善并热情的老人,如果可以从对方口里获得更多有关狄恩的消息,那将会帮助他尽快找到狄恩。
因为就读医学系的关系,帝林或多或少知道人类对于未知生命体会采取的一些非常手段。而虫族的雌虫与雄虫是如此不同,虽然外表一样看起来是个男性,但雌虫有虫纹,有翅翼,是外形非常明显的异类。
帝林忽然开始不安起雌虫此刻的处境,虽然他们掉落的这个星球足够偏僻,只不过是人类社会的一颗边哨小行星,但是
五年了,狄恩会在哪里?
是安好?还是备受折磨?
就算因为深沉结合的关系,他并没有接收到对方死亡的信号,但音讯如此渺茫,却也叫他足够忧心。
帝林越想越焦躁,索性直接起身付诸于行动。
他抓起桌案上的钥匙和钱包,脚步匆匆的离开宿舍,决定先去询问一下那位五年来彼此已经十分熟悉的老人。
帝林比较熟悉的这位孤寡老太太,并不居住在这颗边哨小行星的中心城镇“雅兰城”内,而是居住在距离“雅兰城”十分偏远的一个设施相对不够完善的移动小镇内,就是当初曾经收留过帝林的那所福利院所在的简陋小镇。
从“雅兰城”到那座移动小镇,中间这一段路沿着移动轨道需要经过另外几座移动小镇,而且,还间隔了一大片沙漠戈壁的险恶地貌与未曾开发过的原始
森林。
这是完全无法依赖步行或者租借野地战车独自能够到达的路程,最好的方式就是搭乘公共交通工具‘空轨悬浮快车’。
而且因为那个移动小镇实在太过偏远,每天竟然只有早晨8点和下午6点这两趟快车会经过那边。
帝林在紧赶慢赶的跑到悬浮车的车站上时忍不住看了下时刻,还好,堪堪赶得上下午这趟车。
“嗨,林安!”
快车到达后,帝林刚准备上车,身后清晰的传来了跟他打招呼的声音。5年来,帝林早就已经习惯并接受了自己这个人类语言发音的名字,于是他转过头,循着熟悉的声音望向那个开口总是充满热情的某位室友。
对,室友,曾经在福利院时期共度过几年的‘前’室友。
在福利院里,房间分配是十分有限的。
人最多的时候甚至有过七八个年纪差不多的孩子挤一个四人间或两人间的情况。好在帝林被送去时,已经告别了孤儿遍地的战争年代,并没有遇上要被挤成沙丁鱼罐头那般的苛刻条件,但也绝不可能享受到一个人住一间的优待。
所以,在他当时被分配到一间简陋的两人房间内时,自然也就同时拥有了一个已经入住许久的室友——“林平”。
“你也是去移动小镇看林奶奶的吗?”
背着大包小包十分明显就是一副探亲准备的林平,始终挂着他的招牌傻笑,一路乐呵呵的挤到帝林身边。
“嗯。”
帝林淡淡点头。他沉默看了一眼几乎已经完全腾不出手去刷身份识别卡的前室友,微微蹙了蹙眉,到底还是伸手替对方分担了一个手腕上快要挂不住的行李包。
“嗨,谢了,兄弟!我就知道你虽然一直看起来冷冰冰的,但绝对是外冷内热的闷骚款!说白了,就是属于爱你在心口难开的那一类,想当初还为了林奶奶啊!别啊,兄弟,别丢啊,你就帮我一把啊!看在林奶奶的份上啊!兄弟啊啊啊啊!”
可惜无论他怎么呼喊,帝林并不为所动的将行李包仍然挂回到他那条粗壮的手臂,并在某人忏悔般的大呼小叫中面无表情的抬脚跨上了打开的车门。
但或许能做室友还是注定有一定缘分的。
帝林是最后直接刷身份卡上车才刷到的座位,没想到落座后,旁边坐下来的就是他那位性情耿直又莫名聒噪的前室友。
“呼呼,累死我了,林安,你太无情了,好歹我们几年室友,没有感情也有基情啊!你这样的性格让兄弟以后可怎么放心”
“闭嘴!”
“嘤嘤嘤,林安你还是这么凶”
“再说下次就别想用我的学生卡进医学院来偷偷看你梦中的白衣天使们。”
“”
白衣天使的威胁果然十分奏效,林平立即就闭上了嘴,甚至还用手在自己的嘴上虚拟了一个用力拉上拉链的动作。
可惜,对于一个活泼的话痨来说,不说话实在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所以几分钟后,林平同学果断切换了目标,他转身开始和另外一边座位上的某位大叔聊天,成功和陌生的对方从车站的通告牌需要改进开始,一直侃到了移动小镇的能源可行性发展。
帝林闭着眼听了几段,不得不佩服这位人类土着的能说会道。更庆幸自己呆在福利院自学期间,这位聒噪室友一直处于四处兼职并疯狂找工作的状态,回来宿舍也不过就是睡个觉,从来不曾来烦过他。
偶然遇到对方,也大都是在林奶奶家。
也正因为林平基本上一个人就包揽了和老年人聊天的所有话题,帝林才可以专心的置身于外,以一个倾听者的姿态伪装他性情中的冷淡与不合群。
再默默睁开眼瞥了一眼堆放在林平脚边的大小行李,帝林猜到这应该都是他给福利院里的孩子和林奶奶带的一些礼物与日常用品。而相比之下,他这样两手空空的回去,无论是探看还是询问那位老人似乎都显得过于冷漠无情。
翻了翻钱包内的身份卡,屏幕上跳出的金额显示只有2位数。
对了,他刚刚才把几乎全部有偿所得和奖学金都用在了购买昂贵的医学书籍和实践资料上,目前清贫的只能借宿在兼职的医疗卫生所内,实在没有多余的钱来购买探看礼物。
要不等下就用精神力给林奶奶和福利院的孩子们做一番简单的义诊吧。
难免又想到了虫族帝国,帝林心内默默的对故国兴起几分思念。先不管他在帝国的身份和地位,单凭他是一只雄虫就不可能过得这么清贫和窘迫
只能说,人类世界的男人实在太不珍贵,太不值钱了。
等快车到达的时候,林平已经和隔壁的大叔侃到称兄道弟了,甚至还互相递交了名片,两人那热切的模样看起来就仿佛已经认识了十几年的知己。
帝林即使在人类世界已经生活了5年,依旧在心底对人类男性之间如此短暂就能结交成熟识的感情叹为观止。
要知道在虫族帝国,雄虫之间除非血脉联系、精神力连结或者共同经历生死考验,否则很少会达到这类堪称熟识一般的感情深度。
秉着入乡随俗的心态,帝林在下车时倒是默默伸手帮林平分担了几样行李,他觉得至少他和这位前室友共处过几年,作为都是被林奶奶取名并照顾过的‘孤儿’,总不好看上去比那位新认识的陌生大叔还陌生吧。
再一次受龙若惊的林平立即用他标志性的傻笑惊叹道:“哎呀,林安,我就说兄弟你不会袖手旁观的!果然够哥们!”
“”
帝林冷冷的抬了抬眼镜。
其实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的行为看起来不够融入人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