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笑,那笑容像檐牙上的新月,别致又天真。两臂穿过他腋下,紧紧扣住他的脊背,慢悠悠说:“您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丈夫,她们不好和您论夫妻。可咱们和寻常家子不一样来着,恐怕不能如愿。不要紧的,只要您心里只念着我一个人就成了,万一您管不住您那根刺,我也不会怪您的。”
她又借机挤兑他,皇帝不情不愿地纠正,“那可不是刺,你要是不信,朕明儿能让你下不来床。”
她红着脸轻轻打了他一下,“明儿有庆贺礼,后儿有筵宴礼,您可不能胡来。”
皇帝正想给自己争取点儿利益,忽然听见门外松格高声回禀:“主子,热水备好了,您移驾吧。”
这么一来就打断了这份脉脉的温情,皇帝皱了皱眉,“叫尚仪局好好教导教导你跟前的人,太不懂规矩了。”
嘤鸣轻柔地推开了他,“是我让她预备的,天儿凉了,热水多放一会儿就冷了,趁热洗的好,别白费了一番辛苦。”
皇帝无可奈何,因为松格是她带进来的心腹,当初两个人蹲在野地里一块儿生火熬粥共过患难,要处置了那丫头,她必定不高兴。她下了脚踏穿鞋,他站在一旁思量,“松格年纪不小了,依朕之见给她找个人家,把她放出宫去算了。”
这主儿,自己成了亲,就觉得天底下的人都该成亲。出发点有他的私心,但总体来说还是善意的。嘤鸣站在梳妆台前摘耳坠子,透过镜子里的倒影瞧他,一面道:“她自小就伺候我,她的婚事我放在心上呢。等过阵子好好挑一挑,到时候再请万岁爷做主。”
横竖暂且打发不掉,皇帝有些意兴阑珊。不过她身边也该有两个信得过的,留着便留着吧。
嘤鸣又瞄瞄他,装模作样地抱怨:“唉,这簪环真多,我摘都摘不过来。”
皇帝退后一步坐回了南炕上,“所以说你们女人就是麻烦,戴那么多首饰干什么,朕看着脑袋都疼。”
这又把嘤鸣回了个倒噎气,她呼呼喘了两口,“您听不出我话里的意思?”
皇帝茫然,“什么意思?”
所以说你打算和他来个暗示,搞搞小情调,可死了这条心吧,他根本就不接你的话茬子,因为他听不懂。嘤鸣捏着一根点翠蝴蝶簪,怨怼地看着他,“我话里有弦外之音,您没听出来吗?我说摘不过来,您就应该来帮我一把。”
皇帝哦了声,“怎么不早说!”虽然他以前没摆弄过女人的首饰,但眼下他的皇后热情相邀,他立刻从善如流地过去了。
黑鸦鸦的头发盘得很紧实,她是乌发雪肤,挑不出毛病来。只是首饰真的很繁多,钿子需搭配朝服,为了凸显皇后的尊崇,有很多细节方面的规矩。比方钿口要戴九凤,钿花要以宝石米珠镶嵌为主。那钿子本就像个帽子似的压在发髻上,要固定必得卡住头发,男人在这方面手脚很笨,皇帝自以为找到了卡扣,轻松一拽,结果拽出了皇后一串尖叫。
他的手脚僵在那里,惊惶地看着她,看她发髻散乱两眼冒火,他结巴了下,“朕……朕……不是故意的……”
嘤鸣颓然坐在绣墩上,无力地摆摆手,“算了,您还是看您的书去吧。”
这么个男人,除了权倾天下一无用处。她摘下鬓边的绒花丢在妆盒里,那块头皮被拽得生疼,爪尖探进头发里,自己委屈地揉了揉。
皇帝则很担心今晚上她会不会不让他上床,于是重又挨过去,小心翼翼摘了一支祥云点翠,讨好地说:“朕这回轻一点儿行吗?”
后来倒还好,除了偶尔有发丝缠在钿花上,没再出别的岔子。跟前的大宫女进来伺候她挪地方,她随她们沐浴去了,皇帝趁这当口下令德禄赶紧预备热水。爷们儿洗澡很快,不像姑娘又是胰子又是香膏,所以他洗完回来,暖阁里还是空无一人。
身心自在,因为有着不浪费丝毫共处时光的笃定。他一手举着书,一手把玩周兴祖给的药瓶,视线落在书页上,脑子里却在演练如何遵医嘱。
周兴祖医者父母心,他点到即止地向他阐述了石臼舂米时,干舂和湿舂的区别,最后总结出一句话,干舂费工具。那小瓶子里装的东西对帝后和谐大有助益,如果皇上感兴趣,今晚可以试一试。
有些好笑,他从来没想过后宫充盈五年后,还有一日会用上这样的东西。那小瓶子在指尖摩挲,隐约听见廊下传来脚步声,他忙把东西装回袖袋,微微偏过身子,就着烛火装出了心无旁骛的样子。
嘤鸣进门,倒看见了一副美好的画卷。他窝在南炕上读书,禅衣松软洁白,当真轻袍如雪,缓袖如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