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不学好,不好好学习!”
“妈妈,我还得把书还给朋友……”男孩终于开口,怯生生嗫嚅着。
“朋友?”女人眼里全是愤恨,“交朋友,交朋友。这么小年纪就开始交狐朋狗友,跟你爸一个臭德行!”
她一边斥骂,一边用殷红的长指甲狠狠戳男孩的额头。不大的功夫,就划出带血的点子来。
“太太。”新来的保姆被这歇斯底里的场面吓到了,忍不住上来劝阻,“谨和就是看看小人书,也算不上多大的罪过,他才11岁……”
“滚!”女人高声喊着,“你给我滚!”
这句怒吼让保姆不敢再多说什么,退到一旁。
男孩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脸上最初的恐惧连同其他情绪一起渐渐消失。
只要带着所有感情钻进了壳子里,等待妈妈这通发作过去,就好了。
如同往常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救命一般的电话铃声响起。
女人像换了副表情似的,疾步离去,留下一地狼藉。
男孩蹲下,仔细收拾起这些碎纸,试图把不成样子的图案拼回去。
守在一旁的保姆连忙过来帮忙,同时小声嘱咐他:“以后不要再惹你妈妈生气了,不然还会挨打的……”
男孩没有吭声,抬眼看了她一眼。
明明只是小孩子普通的注视,但被那副黑白分明的眼仁盯着时,保姆不知为何还是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这孩子从来不多说一句话,不哭不闹,太过懂事了——懂事的有点渗人。
宋谨和其实是有些喜欢这个保姆的。
只可惜她替他说了话,估计很快就会被解雇,和之前曾短暂出现在他生活里的那些人一样。
每次宋谨和与谁亲密些,女人就会换掉他们,好像一场无声的报复。
孩子敏感察觉到了保姆眼中闪过的不自在,于是把目光移回到破碎的纸张上。
这本书要是这样还回去,估计班里唯一肯和他说话的“朋友”,也不会再理他了。
“飞影”的脸印在纸上,在刚刚的冲突里被撕成了几半。
那是漫画里男孩最喜欢的人物。
虽然幽助和藏马的战斗力更爆表、在同学里也更有人气,但是宋谨和却固执的欣赏着“飞影”这个人狠话不多的角色。
只因为他说:“我是一个出生,却不被爱的孩子。”
……
不让锁门,不锁就是了。
不让交朋友,不交就是了。
一晃这么多年,不也就过来了么。
人总归能找到和自己相处的方式。
——所以如今十八岁的宋谨和摘下耳机,转过椅子,平静的面向闯入者。
“都高考完了,还装模作样做什么题呢?”母亲口齿不清的说,嘴里喷出浓郁的酒气。
岁月在女人的脸上开始留下痕迹。明明不愁生计又精心保养,却依旧逃不过时间的算计。
宋谨和几乎是看着女人在眼前一点点老去,为皱纹和身材而发愁,被酒精死死控制。
“我喜欢学习。”他开口,给出了标准答案。
女人冷哼了一声,把少年放在桌上的手机拿起,递了过来:“给你爸打个电话,问他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少年拨通了电话,久久的响铃后,无人接听。
即使儿子刚刚高考结束,男人似乎也不想多花些精力,回家看看这对母子。
“父亲可能是工作太忙,没看手机。”宋谨和温声说。
这句话明显没有说服力,女人抢过手机,一遍遍拨打过去。
很快,对方关机了。
砰的一声,女人把手机死命砸在大理石地面上,刚换的屏幕裂出蛛网似的痕迹。
“你给我滚!”她情绪有些失控,“我不想再看见你!”
宋谨和起身,没有怨恨,只有怜悯:“妈,以后少喝点。”
***
别墅区离市里有些距离。
这一片绿化极好,又讲究私密,四处是黑黢黢的植被,在夏夜的微风里沙沙作响。
宋谨和对路很熟,即使地灯暧昧不清,他依旧健步如飞。
出园区走了快20分钟,才终于遇到一辆出租车。
车不停歇的往南开,窗外的景色越来越繁华,有了人味儿。少年痴迷的看着辉煌而明亮的造景,陷入沉思。
五道口紧挨着学院路,大学很多,也就意味着年轻人多。
年轻人多的地方,总是越入夜越热闹。此时刚过八点,奶茶和烤冷面的叫卖声已经混杂在枣糕王的浓郁香气里,合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声,拧成了一条抖动的绳。
宋谨和有机会出来的时候,很喜欢在这附近转转。
哪怕是什么都不做,光是看着欢呼雀跃的同龄人,都好像获得了一点活泛的力量。
今天成府路上的人格外密集。有不少高考结束之后赶过来聚餐的高三毕业生,边走还边在大声嚷嚷着对题。
估计他的班上也有这么一场,只是同学们默契的没有叫他——毕竟他是个孤僻的怪人。
宋谨和独自往t大方向走,想去看看心目中梦想的那座白色校门,迎面来了一群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男生。
他眼角闪过一个明黄色的影子,接着身体一震,是路过的人不小心撞了他的肩一下。
“对不起。”对方慌张道歉,声音有些熟悉。可能是瞥见了自己身上穿的kers球衣,于是顺嘴搭讪“哎,你也是湖人球迷啊。”
宋谨和不以为意的压低了棒球帽,含混的应了一声,准备离去。
“艹,徐建你走路能不能长点眼啊。不是美女你也往上撞,我感觉你最近取向有点变化啊。”那一群人里,有个男孩扯着嗓子开起了玩笑。
“老田,你不用害怕我对你有想法,你这个模样的我看不上。”
撞上他的陌生人应该名叫徐建。那人听了朋友的调侃,笑着怼了一句,就转身继续往前走了。
宋谨和却突然停下脚步。
这声音太过熟悉……和他很相近。
他抬眼望去,然后定在了原地。
这个叫“徐建“的人,长得和自己实在是太像了,恰巧也穿着一件明黄色kers球衣。
就像双胞胎似的。
而对方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停留,此时正被朋友们簇拥着,进了街角的大火炉烤肉店。
宋谨和迟疑了。
但他很快就好像被磁极的另一端吸引了一样,好奇的跟在后面,也走进了那家店。
店里很热,几乎是人挤人。
宋谨和被安排在了靠里的双人位上,离聚会用的圆桌有些距离。
打坐下起,他的目光几乎就没有离开过徐建。
在明亮的灯光下,对方的长相更加明晰起来。那张脸和他有九成相似,乍一看,几乎是同一个人。
但很明显,他们不是一个人。
徐建头发因为太短而支棱着,而他的则柔顺垂下。
徐建脸圆些,而他的更瘦削。
徐建是那群人里最受欢迎的。无论他说点什么,都能引得一片欢笑声。而他好像被族群抛弃的羔羊,独自一人,占据着狭小而不堪的角落。
这种对比过于赤|裸|裸,以至于越观察,宋谨和越觉得自己是个失败的赝品。
“阿姨这次出野外回来,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没?”
那个紧挨着徐建坐的人,听对话叫做老田。他真诚发问,看样子很想蹭吃蹭喝。
“牦牛肉干酥油茶奶皮子,就那老三样,我都吃腻了。”徐建嘴上自谦,表情明显很得意,“我妈是个非常没有创意的女子。”
“出这么远的门还惦记着你,这样的亲妈请给我来一打。”老田由衷赞美,“你这球衣就是阿姨给买的吧,羡慕死我了。”
“不用羡慕,你妈妈不是也惦记着你吗?”徐建说。
“啊?”老田一脸懵。
“惦记着等高考分数出来,给你一顿板子。”
老田:“……徐建我看你的皮又紧了,我必须奉组织的命令给您松一松。”
一句句没完没了的俏皮话像长了腿似的,直往宋谨和耳朵里钻,叫人不想听都不行。
他突然有些后悔起跟着进店了。
这里变得越来越热,越来越让人憋闷。明明本应是一个不被人打扰的夜,何苦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宋谨和面无表情的喊服务员买完单,然后起身离开了这个让他感到挫败的地方。
电梯迟迟不来,走楼梯似乎成了唯一的选择。
楼梯间很暗,意外让人感到凉爽。
黑暗剥夺了视力,却也让其他感官被极度放大。
宋谨和可以听到楼上烤肉店纷杂的脚步声、肉架在箅子上发出的吱啦作响,可以闻到油滴冲鼻的香味,甚至空气里那一点独属于夏天的腥膻汗气。
这一切都格外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