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青衣的表情看起来有几分揪心,或许是她特别了解眼前这个老人的苦衷。
即便是到了这么一个高度,仍然在这般恩怨之中身不由己,或许这便是一个讽刺,巨大的讽刺。
那一枚老硬币在这个时候收回口袋,苏宝森缓缓说道:“苏家,没有人了...”
一句话,跨过了多少个恩怨情仇,走过了多少时代,终于在这么一个暮年老人口中说出。
或许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加凄凉的事情了。
郭青衣的眼神在动摇着,她表情苦涩,内心更加苦涩,面对这个老人的谈吐,她似乎没有任何机会退出一步。
“我想来想去,刘傲阳也好,孙剑锋也好,还是那个骆擎苍,都不是最佳的人选,最终,这么一小撮香,还是交托在你手中最合适不过,你没有杀他的理由,至少现在还没有。”苏宝森说着,转过头看着那草屋之中,浑浊的眼睛之中好似闪过了一丝火焰。
这是一个最恰当的时机,他还没有死,这一头孤狼还没有死,再往后,或许就没有这么一个机会了。
郭青衣沉默着,表情格外的沉重,她明白自己收下这么一个人,对于她而言到底代表着什么。
“我虽然没有理由杀了他,但也没有理由为了保住这苏家最后的火焰丢掉一切。”郭青衣终于开口,似乎并不领这曾经站在巅峰的老人最后的请求。
“你难道就不想要知道你在寻找的东西?”苏宝森转过头说着。
郭青衣的表情变的玩味起来。
“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会有一个答案,虽然这个答案可能不合时宜,但至少,会有一个答案,郭青衣,这般活着,即便是过上千年,百年,又有什么意义?”苏宝森说着,他很清楚郭青衣心中的执念,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有恃无恐。
“他,真的会给这个故事一个答案?”郭青衣问着苏宝森,又好似在问着自己,也许她的内心也早已经动摇。
苏宝森并没有回答,他认为郭青衣内心早已经如同明镜。
“人,我可以收下。”郭青衣终于妥协说道,也许从一开始她就找不到真正确切的理由来拒绝这一切。
苏宝森并没有喜,也没有悲,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背着手,有些佝偻说道:“人我就交给你了,如果苏家的香火在你手中断了,那么就让其断了,只能说老天爷,不想让苏家留下。”
苏宝森迈着有些沉甸甸的步伐走过郭青云,岁月让这个曾经无坚不摧的老爷脚步都不再轻盈。
郭青云转过身叫住苏宝森说道:“你要去带回另外一件东西?”
苏宝森背着手,点了点头。
“不仅仅只有骆擎苍盯上了三字剑,还有着更多的人在觊觎着,只凭你一人,能够过的了?”郭青衣不由说道。
苏宝森却一点都不为所动,尽管他心中很清楚,自己这一行,就是诀别。
“二十三年前,陈天师一人颠覆了这江湖,三十六年前,刘剪刀独闯燕子台,尽管如今大多人都忘了这么一批人,那么一个时代,铁铸而成,登摩而行,但或多或少,也便是这么几个武夫,的确晃动了这个时代,那个破局者硬闯局浦的赵匡乱,那个死于乱局之下的徐饶,都是一个象征,在这个巨大的江湖森林之中,那一把能够威慑所有人定下规矩的猎犬,早已经磨损不堪,总有一天,这个时代会被掀翻。”苏宝森长长吐出了这么一段话。
这一辈子,他看过太多东西,知道太多没有人明了的历史。
如今,他也会成为那么一段历史。
太多太多年前,他早已经忘却了那个时代的名字。
那是还没有故事的燕子台,那个长发男人背对着年幼的苏宝森说道:“宝森,如果把这么一个时代比作残酷的自然法则的话,那么这么一个江湖便是一个巨大的黑色森林,在这里,野兽横行,优胜劣汰,弱肉强食,而那么是一只野兔,只要遵循规则,也能够做到狡兔三窟,而那么是一只恶虎,坏了规矩,也一定会死在猎人的枪口之下!”
那一年,年幼的苏宝森并没有理解这么一番话,倒是他身旁那个稍大些的孩子脱口而出问道:“那么又是谁,制定了这些规则呢?”
一片无言。
苏宝森只记得那个孩子名为陈天师,那是一个从一开始怎么活,到最后便怎么死的人。
他再次转过头,不是看着脸色复杂的郭青云,而是看着那个小草屋,在哪里,有着那么一个孩子,那个陈天师所护住的火焰。
如今经历有了,这么一个孩子,会成为那个陈天师吗?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苏宝森一字一字说道。
“真的不看最后一眼?走了这半个世纪在才见到这么一个孩子,就不打算真正的见一面?说说那些话?”郭青衣说着,这个女人罕然露出了那柔情似水的一面。
苏宝森听着也许有那么几丝为之所动,但最终,他的理智还是控制住了他的理性。
“有些东西,还是烂在肚子里的好,见了,不如不见,那些话,在我口中说出口,远不及在你口中说出来有的意义,他虽然是苏家人,归根结底,还是陈天师留下的他这么一条命,他不欠苏家什么,但有些事情,他也必须去做,等他醒了,告诉他一切,如果他打算去闯刀山火海,不必拦,命以前在他手上,现在也在他手上。”苏宝森这一次留下这么一句,转身步伐稳健几分的离开,或许是在内心,苏宝森一句做好了那么一个决断。
郭青衣站在原地良久,一直到苏宝森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她突然发现,或许苏宝森已经算是那个时代最后的残党,而等这个最后支撑着那个时代的老人倒下后。
这个时代,究竟由谁来支撑呢?
代表着京城世家的徐卧龙?还是那个大枭雄骆擎苍?又或者那一个野心家竹叶青?
还是...
想着,郭青衣看着那一间小小的草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