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温书也觉得有点不太自在。
她出门的时候想了很多,第一次正式以女朋友的身份和令琛见面,要说什么?
算了,还是等他说吧,毕竟在电话里挺会教的。
结果真到了这时候,令琛和平时好像没什么区别。
就连到了餐厅包厢,两人还是像之前那样面对面坐着,隔着老远的距离。
唉,这样不行,祝温书觉得自己一定得找点话题。
于是,点完菜,祝温书想了半天,才开口道:“你之前说你读的二本,是哪所学校啊?”
令琛垂着眼说:“比你的学校差得多。”
祝温书想起令琛之前问过她嫌不嫌弃学历,于是想补充自己不是那个意思。
结果又听他说:“不过你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
祝温书说,“祝老师为人师表,一言九鼎的,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
“那我就不用担心被抛弃了。”
令琛抬眼笑了,“黎城商贸学院。”
噢。
其实也还可以。
祝温书又问:“什么专业?”
令琛:“旅游管理。”
跟音乐真是八竿子打不着。
“那你怎么去唱歌的?”
“在学校附近酒吧驻场,被人拍了发到网上,然后有音乐公司来联系我。”
“噢……那你拿到毕业证了吗?”
听完,令琛摸了摸下巴。
“你在跟我相亲?”
祝温书:“……相亲算不上。”
她心里有小雀在飞,便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嘴,“顶多算相爱。”
说完见令琛愣住,她撇了撇嘴。
这就被尬住了吗?
“理解一下,语文老师词汇多。”
令琛的手指擦过双唇,摁了摁嘴角。
“嗯,理解,那我们继续相爱——”
祝温书抬眼看过来。
令琛:“继续相亲。”
祝温书别开脸笑了下,再回头,发现这人不知什么时候坐到她旁边了。
裤子相接,隔着布料,能感觉到他腿上的肌肉感。
祝温书忽然觉得有点儿热,却又不想拉开距离。
“我想想。”
她一会儿抬眼看他,一会儿移开眼睛,两人的目光就这么在安静的空间里撞来撞去。
后来祝温书实在承受不住了,羞赧地睡下睫毛,视线却不舍得离开他。
目光一寸寸地从他的脸下移到脖颈……胸膛……腰间……
然后看到他指尖的茧。
是长年累月磨砺的痕迹。
“你高中就开始学音乐了吗?”
令琛垂着头笑了下。
“高中哪儿有那钱。”
祝温书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想到张瑜眀说《小蚕同学》是令琛十几岁时写的。
思及此,她有点儿震惊,“那你怎么发现你会写歌的?”
本来只是一个平常的问题,令琛却别开脸,摸了摸耳垂。
这种事情怎么说呢。
初三毕业那年,他在家附近的便民书店打工。
那段时间他一直处于极度纠结的状态,爸爸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每天早上都会跑到卫生所门口蹲着。
一蹲就是一整天。
有时候傍晚回家,有时候半夜还不见人。
特别是冬天一到,天色暗得晚,往往他放学到家了还没见到他爸爸。
一个正常的成年人长此以往都会让家人担心,何况一个神志与孩童差不多的人。
意外出现过很多次。
要么是被恶作剧的人整蛊,要么是被存了歹心的人骗钱,最危险的事情,是爸爸好几次在途中摔进路边的小河,所幸被住在河边的好心人救了起来。
他不知道爸爸是无意还是一心寻死。
他每一次赶到现场,都后怕得嘴唇发白。
他已经失去了妈妈,无法承受再失去另一个至亲的痛,或者被抛弃。
而且,家里的经济状况实在是负担不起两个人的生活了。
等他上了高中,看着爸爸的时间会更少。
那段时间,15岁的他总在无数个夜晚辗转难眠。
如果辍学打工,既可以补贴家用,还可以守着他爸爸。
后来,不仅是夜晚,即便是白天,这个念头也见缝插针地冒出来。
就连邻居都劝他。
“小琛啊,还读什么书,反正也没钱读大学的,还不如好好照看你爸爸。”
可别人越是这么说,他越是挣扎。
他想读书,想上大学。
想试着去摸一下,遥不可及但至少有期待的未来。
每一时每一刻,他的脑海都像有两个小人在疯狂拉扯,压得他寸步难行。
他做不出选择,跨不出一步。
分明是摇摆不定最折磨人,可他宁愿被折磨。
他承认自己是个懦夫,做不到快刀斩乱麻,选择明确的目标埋头向前。
眼看着临近开学的时间,他每次经过一中都会刻意加快脚步。
害怕自己多看一眼,就更做不出决定。
他甚至希望有人来告诉他,一中需要高额的学费,这样他就可以迫使自己放弃。
距离新生报道只剩一周。
他照例去书店工作,整理好了展示台的新书后,他拿起一本高中教辅,还没翻开,又扔了回去,随便拎了一本,缩到角落里翻看。
清晨的书店鲜有客人,连老板都在收银处打盹。
他清净地看着,只是没几页,就兴趣全无。
他皱着眉倒回去看书名——《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好像还挺出名的。
抱着名著一定不会差的想法,他又勉强自己翻了几页。
可他对这种近乎宗教式的暗恋实在无法共情,只觉得字里行间都是作者的自嗨。
看到第十页时,他终于忍不下去。
合上书的前一秒,门口风铃声响起。
他下意识抬眼看去,艳丽晨光中,一个梳着高马尾的女生背着书包走进来。
她昂着下巴扫视店内一圈,随后直奔教辅区。
狭窄的店门好像消失了,大片大片的阳光射进来。
眼前的画面仿佛被慢放成一帧一帧。
他的视线被她牵着移动,像个失去了自我意识的机器人,头跟着她的轨迹转动,耳边却有什么声音在响动。
那股声音越来越躁动,劈头盖脸砸在他耳里、脸上、身上、甚至整个书店,铺天盖地地席卷了全世界。
他感觉自己明明坐在地上,却像沉溺在海里,鼻腔和喉咙都灌满了水,喘不上气。
当她经过他面前时,他抱紧手里的书,像在海里找到了一根漂浮的稻草,急匆匆收回视线低下头,仿佛要把脸埋进书里。
门口的老板支着脑袋,哈切连天地说:“书书来买书了?要上高中了吧?”
“嗯。”
女生点点头。
老板又问:“上哪所高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