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俊拿钥匙开门，换鞋，忙不迭端着茶树菇山药粥，小心翼翼放到桌子上，“阿炔！快来喝粥，这可是我快马加鞭从中环路粥鼎记买过来的，为了保持温热，这么热的天我车窗也不敢开冷气更不敢开，看在我出了满头大汗的份上，老婆你可要赏脸都吃光把咱儿子伺候好了啊！”</p>
空荡荡的客厅回旋着他兴奋的声音。</p>
却没有回答。</p>
“老婆？”</p>
秦子俊撒了钥匙，稍微揭开陶瓷罐的盖子，怕粥被捂的不新鲜了。</p>
人呢？</p>
难道还在洗澡？</p>
他出去时她就已经泡了半天了。</p>
秦子俊朝浴室走去，推开门，满室氤氲的透着丝丝凉意的水汽，头凑近门里，朝浴缸看了看，大惊失色，“阿炔？！”</p>
“阿炔！你醒醒！”</p>
秦子俊跑过去，把她埋进水面下的半个脑袋连带着身体猛地拖了起来。</p>
指尖被浴缸里荡起来的冰凉的水花惊了一乍，“水都冷透了！阿炔！你怎么搞的？睡着了？”</p>
他把她在睡眠漾开成花瓣装的长发捋到耳后，这才看清她的脸，眼睛铮铮却无神，眼圈有点红，不知道是入了水给刺激的还是哭过。</p>
苏炔好半天才恍恍惚惚回了神，冷不丁看见眼前放大的脸，受惊地低低叫了一声，后知后觉，眼神才清明些，“子俊，你回来了。”</p>
秦子俊拧着眉头绷着脸，沉沉的看着她，因为生气，语气不自觉的接近吼声，“你怎么回事儿！脑袋都快掉进水里了就不会感觉难受？我出去半个小时了，水都冰冷透了你还跟里头泡着，阿炔！你到底怎么回事儿啊？在医院也是，靡靡怔怔的，我以为你是讨厌医院，结果依了你的意愿出院了吧，你还是这样！你说你刚刚要是溺水窒息了怎么办？还有，洗澡水都凉透了，你感冒还没好完全呢，你现在是当妈的人了，我拜托你，能不能有点孕妇的自觉，什么事儿先想着咱肚子里的孩儿？你这样，我真的会觉得，你压根儿不喜欢孩子……”</p>
苏炔望着秦子俊噼里啪啦根本不给她机会解释的那张嘴，目光再度发怔。</p>
苍白如薄霜的唇，饱含苦涩的笑容。</p>
其实秦子俊要较真管她要解释，她还真给不出来。</p>
她喜欢孩子，一度很想要一个孩子，有段时间她甚至把和秦子俊的婚姻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可是，秦子俊猜测的对极了，她一点儿也喜欢不起来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作为妈妈，她或许对不起她，可作为妹妹，一个有自尊有道德有底线的人，她若是得过且过把孩子生下来，那她谁也对不起。</p>
所以，就下意识的，想方设法，不让过任何可能失去这个孩子的机会，洗澡水凉了就凉了，最好淋了雨再着凉，一感冒再感冒。</p>
所以，干脆的，就沉进水里，不要呼吸。</p>
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只要还没对秦子俊说出真相，她自杀的倾向就会越来越严重。</p>
“又想什么东西去了？看你心神不在的，阿炔，你老这样心事重重的，我看了着急啊！”秦子俊双手撑着她腋下，把她抱出起来放在浴缸旁边的小木凳子上让她坐好，怕她再受寒，赶紧取了大浴巾匆匆给她擦拭了一下，裹上浴袍把她抱回卧室的床上，盖上薄毯子，又细心地拿出吹风给她吹头发，“阿炔，你能和我说说吗？你脑瓜子到底在想什么，你心里压着什么不开心的事儿？我是你老公啊，你不对我说还能对谁说呢，你要信任我，学着依赖我，从结婚到现在，你跟别人家的妻子一点儿不一样，人家都是整天老公前老公后生怕离了老公不能活，可你呢，你有表现出一点很需要我的样子吗？说实话，我觉得我自己在你面前，挺挫败的。”</p>
苏炔抬头，看他一眼，他手心正缱绻着她滴着水的长发，可能是打了结子，他双目温柔，正耐心地慢慢给她解开。</p>
她移开目光，眼眶湿透。</p>
愧疚地不敢再看。</p>
他对她的好，他的温柔，每一下，每一下都是一把刀，一刀一刀割着她的心，虐着她仅剩的良心与意志。</p>
苏炔暗自纠结着。</p>
突然伸手覆住他正拿着吹风的手，秦子俊一顿，看过来，双眸亮晶晶，盈满惊诧的笑意，印象中，她主动握住他的手的次数太少，因此，每一次他都记得很牢，对他来说，弥足珍贵。</p>
“怎么了？头发还没干呢。”他笑，顿时乌云飞散，神清气爽，连方才一直硬梆梆的语气，都缓和了下来，坐到她身边，关了吹风，单臂搂住她。</p>
苏炔看着自己被他裹进掌心的手，抬头看他，“子俊，你别对我这么好……”</p>
秦子俊愣了愣，发笑，刮了一下她皱巴巴的小鼻子，“说什么胡话呢，老公对老婆好，天经地义。再说了，难道你不喜欢我对你好点儿吗？”</p>
“不是，子俊，我要说的不是这个。”</p>
“你要说什么？”</p>
苏炔着急地扭了扭身体，满腹要说的话，字字句句排成一排，却无论如何，无法启齿。</p>
“你看你，最近老是这样，犹犹豫豫的好像要顾及要多似的，你的性格不是这样瞻前顾后的啊，难道，你心里，对我还存在什么嫌隙？”</p>
“没有。”苏炔心情乱糟糟的，满脑子快要爆炸了一样，有股豁出去什么都不管一了百了的冲动，她把手从他掌心抽离。</p>
秦子俊注意到了，脸色微变，攥住她纤细的手指，不肯放手，“阿炔，到底怎么了？你这样，我很担心，担心你情绪不好，对咱儿子也不好。”</p>
说着，下意识瞥一眼她尚且还很平坦的肚子。</p>
苏炔受不住他灼热的目光，她难受极了。</p>
再也……再也无法承受了。</p>
她突然直起身子钻出他的怀抱，一脸死灰，“子俊，我有一件事不得不说，希望你坐好思想准备。”</p>
“你这几天说了多少次你有事要告诉我了？”秦子俊匪夷所思，想到她这几天每次都欲言又止，忍不住翻个白眼，嬉笑，“可你哪一次说出来了？”</p>
苏炔很急地打断他，“你别皮，我说真的，我怕你承受不住。”</p>
“好好好，”秦子俊双手做投降装，服了她了，难道孕妇都是这样神经兮兮说一顿是一顿吗？</p>
“报告长官，秦子俊严正以待，思想准备做的杠杠的，长官请指示！”</p>
苏炔无奈，看着他没心没肺的笑靥，她心坎绞痛。</p>
闭上眼，深呼吸，脑袋暂时停止疯狂般的思考，不去想，说出来之后一切会变得多糟糕，也不去猜测他的反应，因为无论他是什么反应，都不可能是她能够直视的吧。</p>
末日来临般沉沉叹气。</p>
“子俊，孩子不是你的。”</p>
短短几个字，她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p>
她一直低着头看着高级薄毯上细密的纹路镶边，等待他的爆发。</p>
然而，话音落下许久，头顶，什么反应都没有，要说唯一算得上变化的反应，大致就是发丝感觉不到他的呼吸带来的力度。</p>
越是没反应，她越是慎得慌，心跳鼓噪，雷声轰轰，万籁俱静中，苏炔慢慢抬起眼皮，用了一个世纪，才鼓起勇气去看他。</p>
卧室的窗帘拉着，时近黄昏，夏日的傍晚，火烧云漫天，烧的落地浅色落地窗帘都染上了一层嗜血的膘。</p>
秦子俊背对着落地窗，健硕的轮廓，发梢的末端，以及俊朗的面部线条，明明是逆光晦暗的他，映入她惊惧颤栗的眼底，无一不是血红翻飞的。</p>
苏炔吓了一大跳，猛地支着身体后退。</p>
喉咙像塞满了水银，发声是艰涩而凄苦的。</p>
“……子俊……”</p>
然而，被暗光完全掌握的男人的双目，屹立于面前，与之前无异的位置，漆黑铮亮，像数万跟反光的银针，刷刷朝着她忐忑惊蛰的双眼，尽数刺射了过来。</p>
“子俊……”</p>
苏炔听不见自己的呼吸了。</p>
而男人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用那样难以分析的目光。</p>
那张她看了两年多的脸，这一刻，它的构造是复杂的。</p>
她看不懂。</p>
就在苏炔垂死般等待着时。头顶终于能感觉到他呼出的一小撮凌乱的气息，力度尖锐拂开了她大把的头发。</p>
她蓦地抬头。</p>
那张被夕阳染红了轮廓的脸，表情如同被树枝割裂的火烧云一般，形容不出情绪。</p>
秦子俊锐利的目光一直盯紧了她的表情，仿佛在思考，她刚才炸雷般的话，到底存在多少真实性。</p>
他掀了掀嘴角，阿炔，你刚才……你在开玩笑对不对？不过我建议你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不好笑。”</p>
话说完，苏炔看见他的脸，像锁住的门一样，绷紧了。</p>
“对了！”亲自据你突然站起来，脚步有点晃，“忘了客厅里给你买的粥，都快凉了。来，我抱你过去……”</p>
说着要拉她起来。</p>
苏炔反手拉住他的胳膊，力度很大，她仰头，目光死死的，“秦子俊，你听好，我没开玩笑。”</p>
秦子俊彻底霎住，脸色巨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