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炔不知道，就在她走入玻璃花房的瞬间，二楼露台上独自迎风斜倚着雕花栏杆的男人，悠长飘渺的黑眸在黛青色的夜中一扫。</p>
俯瞰的当口，就看到了玻璃花房内簇拥在一堆堆姹紫嫣红中眉目冷淡脸色森白的女人。</p>
一头波浪卷发徜徉在花海里，姣姣纤身，素丽橘纱，虽容色寡淡，眉宇含愁，那个孤傲地寂寞地屹立的姿态，却别致生情。</p>
黑眸一顿。</p>
下颌线微微凝滞。</p>
骨节分明的手不自禁地摸上半人高的雕花栏杆。</p>
仿佛手心摩挲过的，是她紧致如雪般又冷又烈又销。魂的肌肤。</p>
修长的手指一点栏杆。</p>
深眸尘埃落定。</p>
男人长吸一口气。</p>
毅然转身，下楼。</p>
苏炔走到被夜光刷白的长椅上坐下，玻璃花房顶吊着不太明亮的灯罩，磨砂质地，发出的光线也像男人低沉的声音般，沙哑而含蓄。</p>
有种朦胧而黯然的美感。</p>
身侧的木制小茶柜上依旧放着那本《北回归线》，封面因为就没有人翻动而起了一层薄薄的灰。</p>
如同一些人从来都看不到底的眼眸上的那层纱。</p>
这本书是四年前从美国带回来的，上面还有宾夕法尼亚大学图书馆的盖章。</p>
没错，她为他借的书，却没有还，而是离开他之后自私的偷运回了国内。</p>
她看过两遍，还是看不懂。</p>
就像某些人，读一辈子也读不懂。</p>
也不在意，执起袖子就拭去封面上铺着的灰尘，接着稀疏的光线，翻到了上次书签的位置。</p>
字体在粉白色的光下朦胧重影。</p>
苏炔低了头，才能看清。</p>
苏炔静不下心读书，因此耳朵听见了门口突然传出的细微的动静。</p>
像是质地硬朗的西装擦过盆栽枝叶所发出的的婆娑声。</p>
她蹙眉，冷冷而警觉地抬头。</p>
和心里预感的一样，站在玻璃花房门口，从来不肯好好端正站姿倚着门沿的男人，修长凛拔的侧影，被有些森白的光束割裂。</p>
就像自从他再次出现以来，在她眼里所呈现的印象。</p>
支离破碎而歹毒。</p>
苏炔啪一声合上书，本就没有多少阅读的兴致，不该来的人出现了，她就更提不起兴致了。</p>
她昂头挺胸，脸上的表情始终冷淡无情。</p>
目光不偏不倚，从刚才那匆匆的不屑的一瞥之后，再也不看门口正紧紧盯着她的男人。</p>
步子很快，利索干净地走到门口。</p>
就要从寒渊身侧经过的时候。</p>
男人倏地撩起他气势凌人的长腿，抵住门沿的另一头。</p>
拥有笔直线条的长腿，横亘了她的去路。</p>
苏炔被迫停住。</p>
并不意外，也不愤怒。</p>
用脚丫子想也知道，他既然知道她躲在这里，既然来堵她了，又怎么可能轻易地放过走？</p>
“我要出去。”</p>
苏炔替他节省时间，说的言简意赅。</p>
寒渊墨眉抬了抬。</p>
似乎是因为她终于肯理会他而高兴。</p>
墨眉下是更深的墨色流动的双眸，像个染缸，又更像黑色的漩涡。</p>
这样的眼睛，多半是不宜久看的。</p>
是陷进，会掉进去。</p>
寒渊站直，修长玉立得像直耸入云的颀长的身形，在她面上罩下大片阴影。</p>
苏炔觉得脸上被他的黑覆盖的部分，温度骤降。</p>
冰冻，降到了她的心坎。</p>
她仰头，看着他，面无表情，眼里洒出来的是恰到好处的轻嘲，“怎么，姐夫，不在姐姐屁股后面跟着，鞍前马后的伺候着，真的可以放心她？”</p>
面对她犀利的讽刺，寒渊不吭气。</p>
薄唇干燥，就像他的心一样，无力地干燥着。</p>
微微轻叹了一声。</p>
骨节分明的双手伸到空中，她肩头的位置，苏炔猛地往后一躲。</p>
神色也凛冽起来。</p>
“阿炔。”</p>
他喊她的名字，低低的，沉沉的，沮丧的。</p>
苏炔斜嘴，又是一笑。</p>
“姐夫，无论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孩子都有了，还是那句话，恭喜你要当爸爸了。事业家庭双丰收，请知足，像刚才在我爸妈面前那样的，继续鞍前马后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姐姐和她肚子里的你们的孩子。”</p>
“阿炔。”</p>
寒渊张开他那张显得有点机械的薄唇。</p>
吐出干燥而失落的温度。</p>
黑色目光幽幽地锁住面前一脸刀剑相向的女人。</p>
“阿炔，别这样和我说话。”</p>
苏炔撇嘴。</p>
这算什么？</p>
命令还是祈求？</p>
哦，不。</p>
这个男人，天生尊贵凌厉，只适合命令，不适合祈求。</p>
只是他现在，难道还以为，他的命令对她凑效吗？</p>
苏炔看他朝自己走近了一步。</p>
伸出手，摆在半空，“你再靠近我一步试试！”</p>
“你看都不看我，我不走过来，怎么办？”</p>
“我不看你，是觉得你让我恶心！”苏炔冷冷的哧他，“不过，这么久以来，你总算做对了一件事，用你强大的身体让姐姐成功怀孕，而且，你答应过我，说话算话，上一次之后，你绝不会再碰我一下！怎么，难道你现在想反悔？你有什么立场反悔？你给我记牢了，姐姐她怀孕了，是你的孩子，你的孩子！王八蛋！”</p>
寒渊紧紧地盯着她。</p>
冷硬紧绷的轮廓上，神色瞬息万变，却仍旧不见崩溃或者极端，依旧是稳稳地，妥妥的，高深莫测的。</p>
苏炔冷笑。</p>
这个男人，无论置于什么样的境地，都是高高在上唯他独尊。</p>
寒渊看着面前沉着脸，面色憔悴却表现的一脸硬气抵触的女人。</p>
第一次失了方寸。</p>
他觉得，他连解释的必要都没有了。</p>
依着她的性子，根本不会听的。</p>
可是，刚才下楼他跟在苏听婵后面，张目与她对望时，在她眼里看到的那一抹一闪而过的受伤，又是什么意思？</p>
苏听婵怀孕，她分明是难过的。</p>
只是她一直不肯正视那份对于他的难过，因着苏听婵是她姐姐的关系，一直在隐忍，强壮出一副真心祝福他们的样子。</p>
可他看得出来，她越是强颜欢笑，越像是哭，她看起来这么憔悴，分明是心受伤了。</p>
对于苏听婵怀孕这件事，她心里，定然是介意万分的，不然，她现在看他的眼神里的恨意，又算什么呢。</p>
寒渊想了想，锁住她冷嘲热讽的犀利的双目，“不介意的话，告诉我，关于你姐姐坏了我的孩子，你什么心情？”</p>
苏炔眸子一滞，接着怒气揭竿而起，蹭蹭就直往脑顶上冲。</p>
强自忍住一巴掌飞过去的冲动。</p>
失控着夸张地笑起来。</p>
笑够了，眼角的雾水再也憋不回去了，停下来，看着他，“你真该被千刀万剐！”</p>
寒渊犹自铮铮地望着她。</p>
“我要你回答。”</p>
声音低沉似夜，却坚定不移。</p>
仿佛得不到答案，他就不会她从这里走出去。</p>
苏炔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抠进掌心，上下牙齿咬的脆响，就差把腮帮子从皮肉里爆出来了。</p>
她告诉自己，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他是变态，恶魔，非人类，如果和他置气，自己会被活活气死的。</p>
可是，他到底还有没有一点良心？</p>
再三番四次糟蹋过她又暗地里不声不响让姐姐怀孕之后，他竟然还很好心情地跑过来问她，对于他让姐姐怀孕的事，她抱着什么样的心情？</p>
想死的心情，想把他千刀万剐的心情。</p>
这个回答，够不够？</p>
苏炔没有这么说。</p>
因为她知道，对于变态，说任何都是无谓，都撼动不了他。</p>
她歪着脑袋笑嘻嘻，眼眶里的水雾也随着她歪脑袋的姿势，斜斜地荡漾起来。</p>
她甚至走近他一步。</p>
寒渊睥睨着矮大半个头的身形纤弱的女人。</p>
她甫一走进自己，胸膛上顿时就扑过来一阵生冷的寒气。</p>
“姓寒的，你觉得，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心情？你希望我是什么样的心情？”</p>
她这么反问他的时候，眼睛弯弯的扁成一条下吊的线，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更像是疯了。</p>
寒渊看着她，心痛让他的回答变得诚实起来，“我既希望你生气伤心恨我，同时，也希望你了解，你姐姐怀孕，真的是意外，如果你愿意听我解释，我很乐意……”</p>
“停停停！”</p>
苏炔烦躁地吼着打断他。</p>
声音粗鲁而冷刃。</p>
嘴角那抹鄙夷的笑，继续冷冷讥讽着该被讥讽到死的人，“废话多说无益！闻见厨房飘来的茴香饺子香味没？张妈做好饭了，我要去吃饭，我很饿，没心情听你花言巧语。”</p>
说着，趁他不注意，用身体猛地撞开他就往玻璃门外狂奔而去。</p>
“阿炔……”</p>
寒渊被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撞得连连后退两步。</p>
幽深而晦暗的眸，追出门外。</p>
伸手，却触不到她。</p>
他苦笑。</p>
大概怎么说那是个意外她也绝不会信他吧。</p>
她一定认为他很脏，刚碰了她又回家碰苏听婵，女人，万分介意这个，人之常情。</p>
只是，他没有这样做。</p>
关于苏听婵和他的孩子，真的很意外。</p>
走那么快，避他如蛇蝎。</p>
嘴角的苦笑扩大。</p>
他都还没来及问她，郊区酒店那次之后，她有没有吃避孕药。</p>
希望她吃了。</p>
目前的状况，已经够乱了。</p>
虽然，很想她给他生个孩子。</p>
但，俨然的，现在不是时候，他很后悔那天一意孤行偷偷把套套扎破了骗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