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江汝早起去工作室,昨晚顾渊又给她发了几条信息,江汝没有回复,于是顾渊也就作罢,但是中午,电话又响了起来,江汝略微有些期盼的看了一眼,果然是顾渊的。
期盼,江汝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情,她在盼着顾渊给她打电话,在明知顾渊并不是什么好男人、且自己已有未婚夫的情况下,她还是盼着他能回来找自己。
这算什么呢?
江汝放下手中工作,定定的看着手机上显示的名字,没有碰,没有接,任它这样响着。
女声哼唱响彻在高大又拥挤的空间里,一个男人焦灼的想要联系她的心意也充斥在这个空间中。
江汝觉得她一手建立的工作室忽然之间染上了另一个男人的影子。房间一下子变了味道,不再壮丽,也不再理智,温柔的音符跳上房梁,跳到这空间的雕塑上,巨大的白色雕像被裹缠上纠结不清的爱意,在穹顶俯视着她。
铃声停止,空间里灰色的暧昧也渐渐褪去,在这空隙里,江汝把手机铃声换成了萨拉德班舞曲,她趴在桌上静静地等着,等待这房间再次被心意填满。
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不再是女生的轻语哼唱,温柔跳跃的音符流出来,拉着她在工作室里跳舞。
忧伤的、华而不实的音乐在房间里回响,像是贵妇的无谓祈祷,隐秘的、幼稚的、荒唐的、徒劳的、放纵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祈祷。
也许贵妇人爱上了皇帝,也许爱上了她的侍卫,也可能迷恋上半夜撬窗进来偷珠宝的少年···
江汝闭着眼,在房间的中心旋转,白洁的手臂高举好似尖笋,裙摆随她舞动飞起划出波浪。只要铃声不停,她脑海里的幻想一刻都不会停下来,她自己的那个世界在这氛围中无边无际金光灿烂不断延展。
她不想接顾渊的电话,只想听他电话打进来时的铃声。她想铃声一遍遍响起,想彼岸的人愈发焦急,想自己永不停歇的舞蹈,在这氛围里,在这时刻中。
才不管顾渊怎么想呢!江汝有些坏心的想要磨顾渊,她想折磨他,想报复他,想他体会到自己曾经忍受的一切,痛苦、无望、渴盼···
她想他寂寞难捱,想他苦恋无果,想他为自己疯狂,想他为自己爬上悬崖,想他为自己去捞水中的月亮,去够天上的星星,她想他为自己做这世上最难的事,她想要他证明他是世上最爱她的人···
铃声骤停,江汝的裙摆也落了下来。
她在想什么呢?暧昧的气氛断掉,幻想也停止,江汝慢慢看清这世界的一切。
她,在孤寂空寥的房间里独舞,没有顾渊,没有梦中那一切,只有雕塑陪着她。
无言的、沉默的雕塑。
她只有他们。
不,她拥有很多,孩子,事业,金钱,未婚夫,家庭···
可有时候,她拥有的越多,越不满足。
她想被骄纵,想被宠坏,想被人捧在心尖上。
其实有这样的人啊,温远就是这样对她的呀,可她不想要。
她想要另一个人的,自始至终,他永远是她的至高渴望。
欲望之火难熄,自始至终,她只对顾渊有要求,只想对他有要求,只盼望他能回应她,只想与顾渊纠缠下去啊!
只可惜,她幻想故事里的男主角,却是个背弃她又找了其他女人的男人。
江汝头发垂散下来,顾渊一次一次的拉起她手,又一次一次的丢下,而这一次,他只不过打了两个电话过来,她就开始幻想他爱她,肯为她做世界上一切难事了?
江汝苦笑,摇摇头,算了,顾渊只在她幻想里才会那么爱她,现实里这个男人,算了吧。
还不如温远呢。
萨拉班德再没响起来过。
顾渊那边,午夜。
屏幕灰暗的亮起又灭,电话打了好几个,江汝不接。
也许是在谈工作。
顾渊望着天花板,江汝应该挺忙的,毕竟也是有些名气的艺术家,肯定要创作,肯定要谈合作,不接他电话也是情有可原的。
或许,是在生他气吗?
昨天结束时江汝提到杨思渺来着,杨思渺算什么啊?她老提她做什么?怎么他的心意江汝就是不懂呢?顾渊生气的想。
如果是她不能接呢?
会不会?!顾渊忽然想到了什么,心里一紧,她是不是在陪温远?
顾渊越想越乱,在床上翻了几转,想打电话给江汝问个清楚,又气不过他的心意不被江汝珍惜。
他这样诚心的追求她,而她却将他心意弃之如敝履。
江汝可真是变了,顾渊有些丧气的想,他回想着这次见到江汝时她的模样,穿轻薄的内衣,穿普通的衣服,似乎并不像以前一样在意外表了。而她毫不意外会有陌生男人给她点烟,大概她平时生活里也经历了不少搭讪和邀约吧。
顾渊有点郁结,江汝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她以前什么样呢?
顾渊回忆起来。
她以前,真的很美啊。
像是清脆水蜜桃一样。顾渊难得的肯放纵自己回忆曾经,好像闸门打开一般,回忆似洪水般倾泻出来。
那是多么快乐的日子啊。
他刚遇到江汝的时候,她还是个大学生,连个几万的包都舍不得买,只会傻傻的站在橱窗前看自己喜欢的东西,被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回嘴,她怎么那么傻啊。
但他喜欢她,不求任何利益的喜欢她。床上,床下,家里,办公室,酒店,车里。视频里,电话里,监控器里,江汝从床上走到床下,走进他生活里,住到他心里,他明明那么爱她,恨不得将她的全部都填满不留缝隙,她难道都不记得了吗?
顾渊想起从前,心里竟然涌上一丝甜蜜。
苦涩的甜蜜。
江汝那时明快又羞赧,在他的引导下慢慢地成长为大人,不断地爬出自己的天窗,去看更高更远的世界。而他尽力去满足她所有的刁钻要求,尽力把自己可以给她的都给她,他曾经以为这样就足够了。
他曾经以为他已经足够伟大。
虽然她那时候,既被他的爱情和金钱滋润着,又被未知的未来恐吓着。
灵光一现,顾渊忽然间懂了江汝以前时常的惆怅和反叛源自何处。
他曾经以为他懂。顾渊今天才明白,他并没有真的体会过江汝的感受。
在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时候,江汝有没有真的快乐过?
没有担忧的、不担惊受怕的、不患得患失的快乐过?
她也像今晚的他一样吗?有多少个夜晚,他这个自以为世界上最爱她的人,是让她一个人在没有他的房间里面度过的?而江汝甚至从来没有主动给他打过一个电话,是因为他是个有家的男人?而她不愿他难做吗?
顾渊越想越多,心头涌上奇怪情绪,也打消了继续给江汝打电话的想法。不如让他先成为以前的江汝一下吧。
顾渊睁着眼睛,他曾经不愿去明白江汝为何独自悲伤,为何寂寞,为何总是万分惆怅。他曾经以为他最辛苦,因他要维持表面的和平,要平衡两边的关系,因他有爱的人却不能陪伴,有想过的生活却不能拥有。他以为这是他对江汝的付出。
他现在才知道江汝为他忍受的是什么。
她不敢给他打电话,不愿意住空旷的大房间,不希望他在别人面前拉她的手。他曾气她畏手畏脚,也曾感叹她是黑暗里最美丽的花,他甚至觉得江汝是生来是就要做他情妇的,他以为江汝是自愿待在黑暗里。
不是的。
这只是他自私的想法而已。是他把爱人藏进了黑暗里。
顾渊忽然明白过来,他以前对江汝,确实是不够好吧。
越想越睡不着,顾渊进到江汝的房间里去。她的收藏,她的珠宝,她的衣服,她曾经热爱的华贵的一切,她曾向他要求的一切,是否是因为她得到的太少了?
可她现在已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亏欠二十岁江汝的东西,叁十岁的江汝又是否在乎呢?
还有孩子,顾渊翻来覆去的看着顾泱的B超照片。他第一次与顾泱讲话时他已经五岁,是一个独立的孩子了。他不愿接受孩子与他不亲这件事,但他又确实错过了他的成长。他让他的孩子不完美地长大,单亲家庭的孩子肯定和双亲是不一样的,他口口声声说爱她们,却让她们一直在受不必要的苦。如果他早一点去找她们,早一点去补回他错过的岁月,那他还会像今天这样后悔吗?
是他自作自受,是他太过计较。顾渊坐在沙发上叹息,他对顾家无限的付出,却总是对江汝心怀怨怼。他想付出,却总是在付出前先确认她能不能给他更多的回报,他真是个差劲的男人。
他太懦弱。他把自己紧紧地裹起来,一点伤都不愿意受。
不会疼,也不会快乐。
却忘了心会痛的时候才是最快乐的时候。
晚上,温远来工作室接江汝。
唱片机放着萨拉班德舞曲,温远看着江汝在暖气充盈的房间里轻盈的东奔西走,像飘着一样。
他抓不住她。
“来了?”
温远点点头,莫名觉得江汝今天语气很有攻击性。
屋子热,温远脱掉外套,衣服挂好,江汝对他伸出手,“来跳舞。”
要求的语气。
温远对江汝今日的强势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过去拉起她手,“跳什么?”
“随便跳。”
江汝拉着温远在房间里旋转,音乐还响着,氛围却没变。
温远勉强的跟着她,像是个道具一样。江汝刚开始还能开心地笑两下,意识到这一点后越来越恐慌,越来越僵硬。忽然,温远手里的手滑了出去,江汝离开了他。
“怎么了?”停止突如其来,温远尚未反应过来。
萨拉班德还自顾自响着,江汝忽然觉得筋疲力尽。
房间穹顶低压,她霎时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江汝抱歉的收敛情绪,她不能把气撒到温远身上,温远才是她的未婚夫,她不能为了自己的幻想而伤害现实中的人。
这样想着,江汝似古典淑女般拎着裙摆对温远恭恭身子,“骑士先生,能请您跳一支舞吗?”
“我的荣幸,公主殿下。”温远牵起江汝的手,萨拉班德仍旧响着,两个人跳起华尔兹。
其实她华尔兹很一般的,江汝被温远带着,像圆规一样划来划去,她轻轻哼笑,那个叛逆的世界从这个房间褪潮,她的世界又回到轨道上来,中规中矩、优雅安稳。
不再看身后那条泥泞小路了,江汝歪着头,不在她想象中美丽的泥泞路途上跋涉了,泥泞就是泥泞,不会因为她的想象而改变。
她不能还活在梦里。
安安稳稳走这条康庄大道吧。
这样想着,江汝靠紧温远的胸膛。她和温远才是合适的,他不会背叛她,不会抛下她,会照顾她和孩子,会顾及她的感受,温远是模范,是百里挑一的好。
她要珍惜才行。
周末快乐,我爱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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