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玉谷,移花宫,云雾连年,花海无边。
一路行来,没看到一个人,心情亦随着这不同寻常的宁静而沉重。跟随在怜星身后,穿越这片艳丽的罂粟,未近大门,已看到邀月率领众多白衣女子立在门口,面无表情,雕像一般。
怜星脚步一顿,拉住我的手便要后退。我拦着她的腰,在她耳边低声道:“别怕,去跟你姐姐打声招呼,说声对不起。”
“哥……”怜星为难的回头看了一眼,脚步却怎么都不肯迈出。
我牵住她的手,大步走近邀月,无法读出她目中蕴藏的感情,只能冒昧的问道:“月儿,你娘呢?”
邀月看了怜星一眼,说道:“你们两个私奔在先,背着我娘成亲在后,心里眼里根本就没有她的存在,还有脸来问她?”
“姐姐,我们没有……”怜星红着脸想要争辩,我一拽她的手,止住了后半句话,向邀月道:“此事说来话长,总之,能不能带我们先去见云岚宫主一面?”
邀月冷哼道:“江枫,你还想装傻到什么时候?”
我一皱眉,问道:“你们说的,难道都是真的?”
邀月没有理会我,转而对怜星道:“怜星,你可知道娘是怎么死的?”
“什么?娘她……”怜星身子一颤,晃了两晃。我连忙扶住她,却听邀月冷冰冰的说道:“她是被你和燕南天气死的!”
怜星一僵,双眼一阵失神,我拥紧了她,向邀月道:“你别胡说八道。你娘体内寒毒已经尽数排除,就算生气发怒也不再可能会走火入魔,又怎会被气死?这么些天,你难道都没有查一查,是不是有人暗中捣鬼?”
邀月道:“移花宫的明玉功最忌情绪大动,功力越深,越得控制自己的情绪。娘的寒毒虽已经无碍,但她毕竟已经练到了第八重。这一关最为凶险,情绪也最易失控,她先前接连走火入魔,你们当是知道。明知激怒她会要她的命,却还是一意孤行,甚至还找来了那个燕南天对她口出狂言,当着众人羞辱于她。这结果你们早就该料到了,不是吗?”
“姐姐,你别说了……”怜星擦擦眼角的泪,低头问道:“娘在哪?让我去见见她。”
邀月冷道:“人已死,现在哭有什么用?”
我在一旁劝道:“月儿,诱拐星儿是我的错,现在我既站在你面前,自会给你个交代,但不论怎样,死者为大。你好歹也要让星儿尽下孝道,让你娘能泉下安心吧。”
“姐姐……”怜星忽然跪在了邀月的面前,垂首道:“至少能让我见娘最后一面,要杀要罚,任凭处置。”
我紧跟着她说道:“月儿,现在移花宫以你为首,孰轻孰重,你当明白吧。”
邀月冷哼一声,让开了身子,说道:“娘还在冰宫,等你来上过最后一炷香,才能入土。自己去吧。”
“谢谢姐姐!”怜星颤声一呼,爬起来便冲进门去,一路飞跃,眨眼之间就没了踪影。邀月看了我一眼,一转身,带着众多丫头亦跟了过去。我见她没有要阻拦的意思,跟在她的身后,不快不慢的走了一段路,实在觉得不对劲,跑快几步,小声问道:“月儿,那天晚上,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脚步不停,目不斜视,冷道:“这是我们的家事,外人不便插手,你请回吧。”
“月儿!”我一伸臂,拦在了她身前,说道:“别再任性了,江家和移花宫何时分过彼此?我们的父母当年为这事白白浪费了多少时光,到死都天各一方,难道你还想将这错误一直延续下去?”
“江枫。”她抬起头,直视我双眼,说道:“真正横在移花宫和江家之间的,不是我娘和江熠,而是……你……”
我愣了愣,她已绕过去继续走远。回过头,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多年来压在心底的伤痛又被剥裂开来。手指不经意的轻颤,摸上自己的指节,眼前又浮现出那片枯败的落叶。只要我还活着,错就会一直持续下去,即便娶了怜星,恐怕也会闹得姐妹分离,家不成家。父亲希望的结果,不会是如此,也许,该到放弃的时候了。
云岚身亡的消息,移花宫封锁的相当严密。直到怜星回来,她们才将消息放出去。再过一夜,昔日叱咤风云的一方霸主就要下葬了,移花宫内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皆在忙碌准备,只有我一个像个碍手碍脚的石头堵在冰宫门口,不住给来往人员让道。
邀月和怜星已经呆在里面了好几个时辰,不知在谈些什么。门口守着的两个丫头一脸戒备,简直像是把我当成了刻骨仇人,四只眼珠子一眨不眨的钉在我身上,哪怕只是挠挠耳朵扣扣鼻子,都要被审视半天。
木桩一样的在冰宫洞口杵了大半天,夕阳落山的时候,邀月才从里面出来。见我仍然僵直在门口,柳眉微挑,问道:“你在这站了一天?”
我低头道:“云岚宫主怎么说也算得我的挂名母亲,出了此等大事,我怎能一走了之?”
“不是岳母吗?”邀月冷冰冰的表演了一把幽默,转而向那两个盯了我一天的丫头道:“去给江公
子准备房间,别怠慢了你们未来的姑爷。”
听着她话中有话,酸味十足,我待那两个丫头离开后,说道:“月儿,那日的事,对不起。”
邀月道:“我娘的安排,一向与我无关。本来她将我们姐妹谁嫁与你,我都不会在意。但既然现在娘已去世,移花宫由我做主,那便得对怜星的往后负责。”
她平静的看着我,淡淡道:“我只想再问你一句,你要娶怜星,是不是真的因为,你爱她?”
“是。”我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邀月偏过视线,冷笑一声,酸溜溜的说道:“答得这么快,还当真不像你一贯的风格。”
我赔笑了一声,说道:“你也知道,我和她青梅竹马,怎可能骗她。况且,我江枫是那种口不择言,背信弃义的人吗?”
邀月冷道:“那可未必。你若真像你说的那么老实,又何必让江廉编谎话来骗我们?”
我揉揉鼻子,解释道:“这个,还不是想给你娘施点压,让她别再乱来。”
“用怜星的名节来向我娘施压?哼,你以为我娘会理会?别说这不过是江廉的一面之词,就算你们当真私下苟且,生儿育女,娘也能照样会将你们斩尽杀绝。移花宫,是不允许背叛的。”她言语森森,目光冰冷,极富杀气。
我嘿嘿干笑了两声,说道:“这事,是我不对。不论带她私逃,还是怂恿江廉胡说八道,都是我的主意,怜星毫不知情。看在她是你亲妹妹的份上,不用这么认真的计较吧,你们若有什么宫规,罚我便是。”
邀月瞥了我一眼,冷笑道:“你江公子背后靠山那么多,我们小小的移花宫,又能拿你怎样?你既然敢放消息说你们已成夫妻,我们又怎还敢阻拦你们的事?”
她背转过身,捻拨了两下一旁树枝上的花,说道:“要娶怜星可以,但你须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我一笑,问道:“只要我做得到,你尽管开口。”
她摘下一朵花,一边把玩,一边说道:“我要你江家的一切,皆并入移花宫之下,你可愿意?”
我无谓的笑笑,说道:“你也算是江家的继承人,把那份家产还你,自然说得过去。待我和怜星成亲后,隶属江家的那一部分,当尽数奉还。”
她轻哼一声,说道:“你先别答应的这么痛快,我还有第二个条件,即是我要你们的女儿。”
我一怔,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她随手扔掉零落的花瓣,掰断几支树杈,说道:“你们的女儿,需得送入移花宫,终生不可再与之相认。不论生死,皆由我掌管。”
我皱眉道:“你不觉得这条件太过分了吗?”
她拍拍手上的残留的花瓣,说道:“怜星本就是移花宫的继承人,她的女儿自然也就是移花宫的传人。觉得过分,你可以不接受,这桩婚事就此作罢。”
“邀月!”我绕至她身前想要与她好好理论,她却回转身再次背向我走开,口中冷冰冰的说道:“我给你一夜的时间,你或许该好好想想,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看着她的背影,我攥紧了拳。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三生三世,一直的寻找。从无知,到茫然;从空虚,到失落。追寻过,任性过,偏执过,绝望过。到今生终于能感受到心中满满的充实,却为何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状况横加干预?
“我不过是想要一个完整的家,想要我的亲人,我的爱人都幸福安康,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为难我?邀月!你到底想要怎样?”我对着她的背影破吼出声,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只有风声空洞的呜咽。
一只柔软的手,轻轻牵住了我的手,怜星柔弱得在我身后唤道:“哥……”
我低下头,轻声问道:“你都听到了?”
怜星红着眼,点了点头,说道:“这是移花宫女人的命,你若是不愿,就退婚吧。”
“为什么连你也这么说?我只是想一家人在一起,过上安稳的日子,哪怕顿顿粗茶淡饭都没关系。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一点小小的愿望,都这么难得达成。怜星,你娘当初答应我们的婚事,她是不是,只是为了报复?”我叹了口气,眼里直发黑,只觉得很累。
怜星垂下头,说道:“娘什么都没跟我说,这些年来,她与我说话极少,就算说话,也都是说些爹和你的坏话。我知道她一直在恨爹,恨你。本来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应了婚事,现在终于知道了,她只是想让爹,让你,尽尝这骨肉分离之苦。”
“她做梦!”我一拂袖,怒吼出声,咬牙道:“只要我还活着一天,绝不会让任何人动我家人一根汗毛!”
“哥……”怜星后退一步,神情颇为惊骇。我扶着她的双肩,认真的问道:“星儿,我问你一句。跟着我,是不是不论过怎样的日子,你都不会后悔?”
怜星愣愣得看了我半天,而后轻柔的贴进我怀中,说道:“无论你做怎样的决定,我都听你的,永不言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