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_r(); 第四集 临安篇
内容简介:
封面人物:李师师
程宗扬做梦都没有想到那宛如神仙的剑玉姬出招如此狠辣,藉由云如瑶流产之事,嫁祸给萧遥逸!他怒极、恨极,更恼自己一直披着小侯爷的名而没有解释!云家因此事切断给予江州的援助,江州纵有殇侯坐镇,又能支撑多久?
宋国朝堂因纸币发行而派系倾轧;太乙真宗的掌教之争终是尘埃落定;剑玉姬虽算无遗策,黑魔海巫宗却非团结一心……
第一章
巍峨的梵天寺木塔浸浴在苍茫的暮色中,一行白鹭掠过飞挑的塔檐,檐角金色的铜铃在晚风中摇曳,发出清脆的响声,铃身映射出落日的余晖。【电~子~书~屋】
站在凤凰岭的最高处凭栏远眺,半岛上的雷峰塔、碧波荡漾的西子湖,甚至湖畔绿杨荫里的翠微园都隐约可见。
当目光掠过湖畔那边的桃林,程宗扬的眼角微微跳动了一下。
剑玉姬放出话,要斩断云氏对江州的支持,但经过自己在中间的奔走,如今的云家与江州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益共同体;黑魔海在晋国的根基早已被清除干净,她哪里来的信心和手段能拆散双方的合作?
秦桧道:“剑玉姬……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于秦桧的询问,程宗扬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踌躇良久,才一言难尽地吐出四个字:“神仙中人。”
秦桧道:“巫宗长于采补,这位剑玉姬莫非是国色天香的绝代佳人?”
程宗扬摇摇头,“我不知道。”
秦桧挑眉道:“此姬面见公子时,难道戴着面纱?若是如此,她的身份便颇有蹊跷……”
“不是。”
程宗扬道:“我和她交谈那么久,这会儿回想起来,连她具体长得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只有一个‘飘乎若神,仙姿无双’的印象——”
程宗扬举了举手指,似乎想勾勒出剑玉姬的相貌,最后还是放弃了。
“只知道她是个风姿绝美的女子。”
秦桧眉头微锁,心下暗忧。剑玉姬既然未曾遮面,家主却只见其风采,未见其面容,这种障眼的法术本是巫宗的秘技,不足为怪。然而凭他对家主的认知,另外一个可能性也不小:家主真是被剑玉姬的美色冲昏头了。
程宗扬感叹道:“我原以为自己遇到剑玉姬,会二话不说拼个你死我活,就算说话也没什么好话可说。但剑玉姬给我的感觉……”
程宗扬靠在栏杆上,有些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
“竟然像交往多年的故人一样——你别误会,我绝对是头一次见到她,这种女子,我如果见过一面,肯定不会忘记。剑玉姬无论是言谈举止都让人如沐春风,连她最后说准备斩断云氏和我们的联系,听起来都不像威胁,更像是一种善意的提醒。”
秦桧仔细听着家主的陈述,一边分辨其中的意蕴。
“这会儿说起来,我自己都有点不信。”
程宗扬道:“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对她生出一点敌意,后来我觉得情形不对,故意用不客气的言词想去撩拨她的怒火,可她始终如一的从容不迫——干!”
程宗扬一把拍在栏杆上。
“这会儿回想起来,我才知道剑玉姬最可怕的地方在哪里。会之,你知道吗?”
“请公子明言。”
“你这个猪!”
秦桧愕然片刻,然后潇洒地一躬身,“属下惭愧。”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看到了吗?如果别人故意出言不逊,一般人的反应无非是针锋相对的反唇相讥;或者装死狗,置若罔闻,任人唾面自干;或者诚心诚意的认错;还有一种是开个玩笑,好化解尴尬。”
秦桧沉吟道:“属下想来是第三种,剑玉姬如此高明,莫非是第四种?”
“我还没说完呢。”
程宗扬道:“换个角度考虑。我出言不逊,第一种反应没什么好说的,大家大吵一架,一拍两散。第二种似乎是有涵养,但在谈判中出现,立即落了下风,让人存了看不起的心思。第三种更无聊,我都故意了,还认什么错?就算你做得滴水不漏,让我相信你的诚意,结果恐怕更不妙——强硬的觉得你是软柿子,如果是好人,免不了会心存歉疚。”
秦桧立即道:“公子千万不必歉疚。”
“得了吧,奸臣兄,我要对你歉疚,我就是傻子。”
秦桧笑道:“家主捷对,属下佩服。敢问剑玉姬可怕之处何在?”
“如果是第四种,未免显露聪明,让人心生戒意。剑玉姬可怕之处在于:她的反应都在正常范围之内,没有针锋相对,没有让我看不起她,没有让我心怀歉疚,也没有显露智慧,让我生出丝毫戒意——我脾气发了,威胁也听了,可从头到尾对她都没有半点心结。”
程宗扬揉着胸口道:“和她见面,感觉反而很舒服似的。”
秦桧琢磨片刻。“若是如此,剑玉姬似乎也不甚高明。既然是与公子谈判,着意引导公子的心意,达成目的方是上策。”
程宗扬长叹一声。“我在路上也是这么想的。直到站到梵天寺木塔上,我才想明白——她根本没准备谈成这桩生意!”
秦桧这下终于诧异了。“那她为何出面?”
“我猜,她这次出面只有一个目的,”
程宗扬举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建立信任。”
“信任?”
程宗扬苦笑道:“我知道这话像疯了一样,但剑玉姬确实做到了——不但她说的每句话我都信了十足,而且对她这个人,我都有种说不清楚的信任感。她说对我没有恶意,我真相信她确实没有恶意。她说想招揽我加入黑魔海,我真相信她不但是认真的,而且不会过河拆桥,玩弄什么计谋。”
程宗扬拍着栏杆叹道:“从剑玉姬身上,我才学到一个人无论是机敏过人、才智非凡,还是国色天香、千娇百媚;无论是修为超凡入圣、天下无敌,还是位高权重、一言兴国——在人与人的相处中,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真正重要的只有一点:信任感。就算你真是一头猪,我信任你,你就是神!”
秦桧有些不以为然。“何以至此?”
“你是没见过追星族和狂信徒。原本我一直奇怪,为什么不管哪种傻瓜都有人崇拜?现在我才明白,就是他娘的信任。无论是圣哲还是傻瓜,只要能被人信任,就有人愿意当飞蛾——何况剑玉姬是来真的!”
程宗扬长叹一声,“我终于明白游婵为什么会对她死心塌地。这位剑玉姬绝对是个操纵人心的高手、处理人际关系的天才!她的眼光就像站在梵天寺木塔上俯观天地一样,比我高得太多了。”
秦桧久久不语。要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并不困难,如何把握其中的度,在显示自己存在的同时,又不引起对方任何负面情绪——锋芒不露,直入人心,这才是最难的。
程宗扬忽然道:“桃之夭夭——后面是什么?”
秦桧应声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还有呢?”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程宗扬摸着下巴琢磨半晌,然后抬眼望着秦桧,“什么意思?”
秦桧愕然道:“公子未曾读过《诗经》”
“当然读过!”
程宗扬其实是心里没底,不知道这则桃夭在六朝的时空是否有其他意蕴,厚着脸皮道:“考考你不行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言桃花至极盛也。《礼记》有云:桃之有华,正婚姻时也。《易林》曰:春桃生花,季女宜家……”
“打住!说人话!”
“就是说桃花开得正艳,姑娘嫁得正好。”
程宗扬沉思良久,然后抬起头,一脸震惊地说道:“天啊!难道是剑玉姬思春了,想嫁人?”
“以属下之见,公子此解,只怕……不甚妥当。”
说话间,敖润一步数级地跃上木塔。“冯大法带着人把金铢运来了!林先生也到了,路上没发现有人盯梢。”
程宗扬收起刚才那点感叹,带着秦桧快步离开木塔。
一间僻静的禅房内,林清浦已经准备好铜盆、清水、莹粉。程宗扬进门走到他面前,林清浦随即施展出水镜术,手掌在空中一抹,凝出一面水镜。
江州的音讯被宋军阻绝,水镜术只能联系到筠州。当水镜的波光变得清晰,显示的影像让程宗扬大喜过望,“小狐狸!你怎么来筠州了!你的伤怎么样?”
萧遥逸没有戴那顶象征身份的金冠,只是随意束了一角乌巾,手肘靠着一张软垫,脸上挂着放浪不羁的微笑。“圣人兄!吓你一跳吧?放心,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江州怎么样?”
小狐狸身为江州刺史,现在双方正据城血战,他丢下江州跑到宋国境内,怎么看都不合情理。
一眨眼间,萧遥逸就收起笑容,摆出一副刚死了亲爹般的哭丧表情。
“宋军在城外建了法阵,克制城中大半的法术。十座堡垒被打掉七座,宋军的土墙已经垒到城墙边上,大伙不用出城就能和宋军聊天打屁。夏用和那个老匹夫,昨天已经开始堵截西门的水路——你说怎么样?”
程宗扬这一惊非同小可:“真的?”
萧遥逸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吓住你了吧丨”程宗扬没好气地说:“你这个死狐狸,敢骗我!”
萧遥逸指天发誓道:“我有一个字说谎,出【让我撞到秦太监!”
“宋军都登城了,大家还打个屁啊!”
“宋军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把土墙修好,大家就歇了。前几天我还和宋军一个军官在城头谈生意,一贯银铢卖他两双丝袜,说是孝敬上官用的,怎么样?这生意还不错吧?”
程宗扬沉住气道:“怎么回事?”
萧遥逸一拍几案,咬牙切齿地说道:“殇侯那个老东西!把我们兄弟的风头都抢了!”
“死老头那么低调的人,会抢你的风头?”
“低调?那老家伙让人举着大旗……”
“等等!死老头打什么旗号?”
程宗扬不信死老头敢打着“鸩羽殇侯”的旗号,可如果他打出“盘江程氏”的旗号,自己就得赶紧化装跑路。
“八八!”
萧遥逸一脸不屑地说道:“这算什么鸟旗号?还举得几丈高。一群人敲锣打鼓,摇旗呐喊,沿城墙划了一道黑线,那作派,城里城外看得那叫热闹!跟耍猴差不多。”
“病毒!”
程宗扬拍手道:“死老头终于干了件好事!”
“好个屁啊!”
萧遥逸的眼泪都快下来了:“老东西说那条线至少能换宋军五万条人命。”
“这不是好事吗?”
“好个蛋啊!老东西说,每条人命起码一枚金铢,划完线就找我要五万金铢。”
程宗扬听得直咧嘴。死老头真够不要脸的,在自己身上赔了钱,死乞白赖从星月湖身上找补。
他不知道殇振羽也是欲哭无泪,小紫的傀儡铁人活活就是烧钱机器,他老人家天天大出血,要不从萧遥逸这里敲一笔,眼看要失血休克了。
“五万金铢?”
程宗扬关切地说:“你破产了吧?”
“早就破产了!”
萧遥逸道:“老东西张嘴就要现金,我好说歹说才宽限几天,先打了张欠条,说好十天内付现,超期一天,多付一成的利息。”
“十天?我倒是想帮你,可我这会儿向你运钱也来不及。”
“我用少陵侯府在建康所有的产业做抵押,向云氏借贷五万,云三爷已经答应了,这两天就送钱先给我应急。圣人兄,你把我坑苦了!殇侯那老东西活活是个属蝙蝠的,逮住血就往死里吸。”
萧遥逸终于说到正题,“这笔钱,你得替我出了。”
“你签合同,我去付款?你打听打听,天下有这个道理吗?”
“我不管……”
萧遥逸眼泪汪汪地说道:“都是你带来的吸血鬼……我的龙牙锥……呜呜呜……你若不付钱,我就死给你看……”
“我看你是闲的!”
殇侯终于出手,江州即便不算固若金汤,挡住宋军几轮攻势也不在话下,难怪小狐狸能溜出来,还有间心跟自己扯淡。
程宗扬这会儿也不着急了,笑眯眯道:“你若还不起钱,我倒能给你出个主意——瞧你这一身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不如把自己卖给殇侯,说不定老家伙就好这一口。”
“不就是屁股吗?真能换钱撑过这一仗,谁敢买,我就敢卖!”
萧遥逸衣服一撩,拍着屁股叫嚣道:“有种朝这儿插!”
“这么不要脸的话,你小声点吧!”
程宗扬连忙道:“清浦!赶紧把声音整小点儿,别让外面的和尚听见!”
“为弟兄们的性命,我卖屁股我光荣!”
萧遥逸叫道:“你信不信?大街上我都敢说!”
“我信!我信!比起不要脸,小侯爷怕过谁?”
程宗扬道:“别扯这些没用的——兄弟们怎么样?”
萧遥逸悻悻道:“好得很呢。就是武二爷和秋小爷去砸宋军的法阵,撞上姓秦的死太监,吃了点小亏。”
“等等,你说秋小子我还信,但武二那厮一向是捻轻怕重,偷奸耍滑;偷袭宋军这种事他会干?”
萧遥逸咂咂嘴。“这事本来是咱们秋爷追着二爷决斗,整天闹得鸡飞狗跳,后来紫姑娘发话,说他们这样打一点意思都没有,不如去砸宋军的法阵,谁先得手谁算赢。咱秋爷是个明事理的好人,一听就答应了。二爷是个一点亏都不肯吃的横人,说什么也不答应。”
萧遥逸一脸稀罕地说道:“后来不知道紫姑娘和武二说了什么,二爷当时像打了鸡血似的冲出城。程哥,你没见着,连孟老大都在城头看呆了,直夸二爷:好一个风一般的男子!”
小紫要挑动武二还不容易?只要在武二面前悬根骨头,写上“苏荔”两个字,保证二爷跑得比狗还快。
“然后他们两个就被秦太监打了?应该!”
程宗扬道:“让他们消停两天!小紫呢?她怎么没来?”
“紫姑娘这两天身体不舒服。”
程宗扬腾的站起来。“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萧遥逸咳了两声,然后道:“我跟你说实话,你别往心里去——我们兄弟都瞧着紫姑娘年纪小,为人又好,都没在意……”
萧遥逸吞吞吐吐的样子让程宗扬更是悬心。“出了什么事?”
“真没什么事,就是紫姑娘趁着武二和秋小子出城的时候,误入宋军的伤兵营……”
程宗扬沉着脸道:“然后呢?”
“后来听说伤兵营里的宋军死了六成——肯定不是她动的手,但紫姑娘似乎受了惊,这几天身体都不舒服。”
萧遥逸小心道:“程哥,你不会对紫姑娘有什么不好的看法吧?”
不好的看法?你亲哥我早就领教过了。什么误入,你以为她是人畜无害的小白免?死丫头打什么主意,我用肱二头肌都猜得到!她拿那两个傻瓜钓鱼,自己闯到宋军的伤兵营采集魂魄!难怪不肯跟我来临安。
程宗扬心里恨道:你这个死丫头,一次少采点儿会死啊!这下吃多了吧!
虽然一肚子抱怨,程宗扬却没有太多担心。有殇侯在,死丫头最多就是消化不良,不过她要这么多魂魄,究竟想搞什么?
萧遥逸看他的脸色时阴时晴,也不打扰他,只打开折扇轻轻摇着。
良久,程宗扬吐口气:“难怪你亲自来,就是说这个吗?”
宋军的威胁、殇侯的勒索都不算大事,至少用不着萧遥逸亲自跑一趟。他这会儿跑到筠州跟自己见面,为的还是小紫。
在八骏眼里,岳帅的女儿等于他们的亲妹妹,死丫头一直伪装成邻家小妹,结果一出手就是几千条人命,顿时把几个兄弟都吓住了。
人命事小,这事如果成为程宗扬与小紫之间的阴影,只怕会影响两人往后的相处,不由得八骏不上心。从中也能看出,八骏对小紫,包括对月霜的爱护。
见程宗扬没有异样的表情,萧遥逸也放下心来,说到正事。
“围城到现在,星月湖的兄弟虽然还能支撑,但伤亡越来越大,佣兵和各家部曲的损失也不小。说实话,我们现在全靠着云家的补给和殇老头的病毒喘口气,一旦水路被截断就要陷入大麻烦。程兄,你那边还要等多久?”
“我本来准备再等几天,把握更大一些。既然这样,四个时辰之后,我开始粮战的操作,快则七、八天,慢则十来天必见分晓。”
“好!”
萧遥逸立刻眉飞色舞,“圣人兄,这次你若能把江州的事解决,我就舍命陪君子陪你乐一把,好不好?”
“去死!”
小狐狸翘了个兰花指,往脸侧一甩,“讨厌……”
“死狐狸!小心我隔着水镜吐你一脸!”
林清浦散去水镜,双方音讯断绝。
程宗扬在暮色中坐了一刻钟,然后下定决心。“是龙是蛇就看这一出了,林兄,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如何不敢?”
林清浦道:“二百银铢,我赌公子赢。”
“钱不少嘛。”
程宗扬笑道:“别被老敖听到了,找你借钱。”
林清浦道:“敖队长要照顾的人多,不怎么花在自己身上。”
“老敖是厚道人。”
程宗扬道:“等雪隼团的名册造好,愿意加入盘江程氏的都由公司负担,不用他自己掏腰包了。”
林清浦沉默片刻,叹道:“公子仁厚。”
“只要愿意跟着我的,我都会尽力照应,没有后顾之忧才好用心做事,算下来还是我赚了。”
程宗扬涎着脸等林清浦的回应,半晌没有下文,只好一笑道:“我去见云六爷。”
云秀峰正和一名须发俱白的老僧对坐品茗,见程宗扬进来,笑道:“这位是梵天寺的方丈,智永大师。”
智永大师年过六旬,慈眉善目,令人一见便心生敬意。
程宗扬拱手道:“小子程宗扬,见过大师。”
“阿弥陀佛,”
老僧合十道:“檀越不必多礼。两位既然有事商谈,老衲便告辞了。”
云秀峰也站起身来,两人礼送智永大师离开。
程宗扬坐下来道:“江州情形吃紧。临安的粮战筹备这么久,我准备明天一早全面发动,云六爷,我需要我们目前所有的粮食准确数字。”
云秀峰为人寡言,双掌一击,让人送来帐册。
“冯大法。”
“哎!”
冯源应了一声,摊开纸笔。
程宗扬手上的事务繁多,最要紧的莫过于寻觅刻石工匠,制作纸币的印模,这件事极为缜密,只有秦桧能做;林清浦施术之后需要静养凝神,眼下剩冯源还算粗通文墨,程宗扬赶鸭子上架,把他拉来负责誊写帐目。
冯源的字差了点,算起帐来却一板一眼,极是用心。两人用了一个多时辰,才将帐目核对一遍。
云氏在宋国一共有四十三家分号,其中三成在明、七成在暗。从年前开始囤积粮食,少的有三、五万石,多的超过四十万石,包括筠州祁远的交易在内,总计二百七十六万石,一共动用资金七十一万金铢。另外还有向晴州朱氏粮行购买的一百万石粮食,耗资十五万金铢。
各地粮价参差不一,但眼下正值青黄不接的时节,即使在以往,粮价也在每石六百到八百铜铢之间。去年宋国推行方田均税法,大量土地抛荒,粮食减产近;成,加上江州战事和云氏暗中收购,市面流通的粮食大量减少,除了极少的粮食主产区以外,粮价都超过每石十二银铢。
在临安这样人口集中的大城市,粮价已经突破每石十五银铢,甚至攀至十八银铢。如果按目前的价格全部放出,单是云氏囤积的现粮就将近二百万金铢。
但无论云秀峰还是程宗扬,都清楚这种理论上的超额利润不会实现。一旦各地云氏商号全面抛售粮食,粮价会应声下跌——想从宋国粮食交易市场中提走二百万金铢的现金,指望一般的居民来买单完全是做梦。
程宗扬已经考虑多日,这会儿细看帐目,胸有成竹地说道:“云六爷既然信得过我,程某来做个简单的布置。”
云秀峰端坐椅中,身体纹丝不动,手掌却下意识地握住玉佩。毕竟这笔生意牵涉到近百万金铢,即使以云氏的家业也几乎抽空所有的流动资金。
“明天一早开始按市价出售粮食,各地商号的抛售量不许超过一成,看市场的目反应。如果各地市场出现一银铢以上的下跌,说明市场还有大量余粮,那么从第二天起,我们转为收购。”
云秀峰仔细听着。程宗扬考虑更多的是江州的安危,但对云氏而言,最重要的当然是利润。从资金安全角度来讲,现在粮价已经达到十五银铢,即使逐渐销售也有足够的利润,如果收购以提升粮价,反而增加风险。
“有两个因素,”
程宗扬解释道:“第一是探清常平仓的虚实。如果粮价超过十五银铢,各地的常平仓仍没有籴粮平抑市场,说明宋国的常平仓已经无粮可调。另一个是透过先降后升,淘汰一部分投机者,让他们有机会获利离场,让我们能最大限度地控制交易。”
云秀峰道:“如果无人接盘,这些粮食又该售到何处?”
程宗扬笑道:“接盘的人已经在路上,快则明日,迟则后日就有人来接盘。”
云秀峰注视程宗扬许久,然后道:“一代后浪推前浪。好,便依你的主张去做。”
“多谢六爷!”
程宗扬没有向云秀峰提及黑魔海的威胁,虽然他知道剑玉姬的恫吓不是虚言,但在明白剑玉姬的手段之前,自乱阵脚只会让黑魔海有机可趁。
他相信只要篱爸扎牢,把自己和云氏的关系搞成像水泥一样坚实,黑魔海再怎么挑拨也无济于事。
接下来的一整天,程宗扬都留在梵天寺,一边趁机抽时间精炼真气,一边等待粮价的情况。
傍晚时分,第一批交易讯息透过信鸽传至临安。抛售的第一天,各地粮价涨跌不一,但大都维持原价,只有!二五个州县出现小幅下跌。
程宗扬放下卷宗,打了个呵欠道:“看来市面的余粮没有多少,从商人身上榨不出什么油水了。”
第二章
程宗扬本来打定主意不离云秀峰半步,让黑魔海无机可趁,但秦桧带来的口信却让他不得不赶往临安城中。
推动粮战的同时,程氏钱庄的设立也在快速推进。程宗扬与贾师宪在半闲堂敲定交易,只隔了一日,廖群玉便请程宗扬到户部,当面将四十万金铢的本金交割给程氏。这样雷厉风行,可见宋国对这二百万纸币的急迫。
急迫归急迫,廖群玉透过临安府向程氏提供的钱庄铺面,却在城南一条不起眼的小巷里。
按秦桧的说法:一看门面就知道老贾对纸币心虚,恨不得低调再低调。
程宗扬也不含糊,直接告诉廖群玉,按照当初商谈的条款,包括临安在内的五家分号都应当由程氏选址、宋国无偿提供土地。贾太师急于发行纸币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以这处铺面作为钱庄的总号,程氏非常不满意。
在廖群玉看来,发行纸币相当于从程氏索取一百六十万金铢的无偿贷款。陶氏钱庄提供一百万金铢的借款,少东家就敢放贾太师的鸽子,这么寒酸的铺面,不但程氏不满意,连他都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廖群玉只好道:“依公子之意,选在何处合适?”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纪家桥东有座宅子,好象几十年没人住,房子虽然破了点,但位置还过得去……我看就那里吧。”
廖群玉脸色微变,“公子最好另选佳处。”
程宗扬装傻道:“怎么?那地方有什么不合适?”
廖群玉似乎不愿提那人的名讳,半晌才道:“那是武穆王府。”
程宗扬睁大眼睛,一脸无辜地问道:“武穆王是谁?”
秦桧暗道:家主,你这就演得太过了!他洒然一笑,上来打圆场。
“公子常年在盘江,头一次来临安,以前没听说过武穆王。鄙人却是听过的,是前朝一位王爷,坏了事,王府就空置下来。”
“正是。”
廖群玉不愿多谈,忙道:“那是不祥之地,公子再往城中看看如何?”
“老廖,”
程宗扬亲热地搂住廖群玉的肩膀,“房地产这块你不熟吧?我跟你说,房地产讲的就是位置!那地方位于中央商业区,紧邻临安最大的娱乐区北瓦子,西面是钱塘门,雄据临安城厂干道,交通便捷,商众发达,人气鼎盛,一等一的黄金地段!白白空着多可惜?你若交给我来开发——我一把将它全拆平了,沿街全部建成三层的豪华商铺!里面是钱庄、综合性娱乐场所!把整个临安的城市水准提升到一个新高度!你看怎么样?”
廖群玉都愣了,他只听明白一句:“拆掉武穆王府?”
“外行啊!不拆迁怎么搞开发?会之,”
程宗扬扭头道:“武穆王家里没人吧?会不会出来个什么侄儿、外孙的跟我打拆迁官司?”
不等秦桧回答,廖群玉便道:“没有!绝对没有!”
程宗扬讶道:“老廖,你这么肯定?跟你说,我们搞拆迁的最怕拆迁户有什么闹不明白的亲戚来争房产,官司打不起!”
“员外放心,以廖某所知,不但宋国,整个六朝都不会有人借着武穆王的名义争房产,更不用打官司。”
廖群玉道:“但此事还是请公子三思。”
“钱庄我已经赔大了,你总得让我搞房地产捞回来一点吧?”
程宗扬道:“不然这样:除了户部的本金之外,我再提供二十万金铢的本金,同样五倍发行纸币!”
廖群玉的脸色先白后红,程宗扬这句话足足是一百万金铢!他的口气终于松动了些。“此事在下难以决定,还需禀知太师,请公子见谅。”
“好说好说。”
程宗扬笑道:“既然如此,纸币的事咱们也不用再等,面值三百万金铢的纸币,明天就开始印,三天之内让你们户部拿到手,用出去,怎么样?”
廖群玉良久叹道:“公子好魄力。”
程宗扬笑道:“一般一般。”
廖群玉赴葛岭禀知贾师宪,秦桧忍不住道:“如今我们手上现金不足十万金铢,还欠云家的钱;二十万金铢的本金,公子如何拿出来?”
“要什么本金?多印点纸币就够了。”
程宗扬笑道:“只要兑付的能拿到现钱,谁管你库房里有四十万还是一百万金铢?”
“四十万金铢本金,发行三百万纸币?风险太大了,家主!”
“风险是有点,但比你想的要小。”
程宗扬叹道:“我是不好意思把三百纸币全都拿过来自己花。”
秦桧一愕之下,终于明白过来:“粮款!原来公子打的这个主意:”
“只要能抵税,我怕个鸟!”
程宗扬道:“现在就看老贾舍得拿多少纸币买粮食了。”
程宗扬打的如意算盘是用云氏的囤粮,将发行的纸币全换回来,既推动纸币的发行,又赚取足够的利润,而且还扣了四十万金铢的本金供云氏周转。
无论是贾师宪、宋国朝廷,还是云氏商会和自己的盘江程氏,几方各取所得,皆大欢喜。只要这一炮打响,自己的盘江程氏就在宋国扎下根。
程宗扬脚步忽然一停,朝旁边望去:“老鲁?”
街旁一位大和尚身披禅衣,盘膝坐在青石台阶上,正是花和尚鲁智深。
他双掌合十,也不知坐了多久,身边的地上扔着几枚零星的铜铢,倒像是在监狱门前化缘的。牢里的狱卒大概过来赶过,赶不动,也就随他去了。
程宗扬抬头一看:“好你个老贾,钱庄给我选到监狱旁边,是不是准备纸币一玩砸,直接把我扔牢里?”
鲁智深眼观鼻、鼻观心,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忽然他眉梢一挑,抽了抽鼻子。
程宗扬晃着纸包道:“前腿?后腿?”
“恁多废话!”
鲁智深劈手夺过来,扯开油纸,一手捞着一条烧得烂熟的狗腿啃得不亦乎。
程宗扬蹲下来。“花和尚,你在这儿坐几天了?”
鲁智深顾不上回话,眉毛挑了三下,表示自己坐了三天。
林冲四天前出事,鲁智深得到消息已经是第一!天,他先用半天时间四处打探,全无音讯之下,索性守在大牢门口,一坐就是三天,这分情义让程宗扬不得不佩服。
“林教头的事我已经听说,别担心,太尉府的处置已经下来了。”
鲁智深霍然抬头,“什么处置!”
说着一口狗肉喷出来,程宗扬连忙去躲,还沾上一块。他没好气地擦擦脸:“怎么跟老臧一个样?”
“我们是师兄弟嘛!”
鲁智深亲热地来拉程宗扬的手,“程兄弟,到底是什么处置?”
“别!别!别!一手的油!”
程宗扬道:“流刑!刺配筠州!”
鲁智深勃然大怒:“哪里便要流刑!林师弟临安人氏,刺配筠州,家中的嫂夫人谁来照料!”
真是个好问题。程宗扬使了个眼色:“大和尚,咱们聊聊?”
鲁智深心领神会,拿起禅杖,拎着狗肉和程宗扬一道上马车。
“野猪林?”
“过了西湖,再有一日的路程,是往筠州去的必经之地。老鲁,敢不敢干这一票?”
鲁智深摸着光头哈哈大笑。“洒家有何不敢!好兄弟!林师弟这条性命多亏你了!”
“处置虽然出来,但要到三月初才能启程,到时候如果不忙,我跟你一道走一趟。”
鲁智深往大腿上狠狠擂了一拳,恨声道:“只恨嫂嫂下落全无,到时见着林师弟,他若问起,洒家该如何答话?”
这倒是个麻烦,凭林冲的性子,自家娘子失踪恐怕能找一辈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是个炸弹。程宗扬暗道:得想办法解决这个隐患。
双方约好时间,程宗扬与鲁智深分手后,本来该悄悄见高俅一面,交换一下讯息,但黑魔海的威胁言犹在耳,粮战更在紧要关头,程宗扬想了又想,还是先回梵天寺坐镇,只让敖润去了趟橡树瓦子。
在程宗扬收集整理各地粮价的同时,秦桧用重金请来临安城最好的两名石匠,用了一天一夜的工夫雕成纸币的印版。
第二天中午,秦桧带着新印出来的纸币样张赶赴半闲堂,面见贾师宪,这一去,直到傍晚才回来。
正如程宗扬所料,在一百万金铢的诱惑下,连贾师宪也为之心动,终于同意把空置多年的武穆王府交给盘江程氏“开发”条件是必须将王府全部拆掉,不留一砖一瓦,建成之后更不能有原王府的丝毫痕迹。
程宗扬弹了弹信笺。
“老贾对咱们武穆王恨到骨子里,瞧瞧‘岳逆之宅’这几个字,隔着纸我都能听见老贾的磨牙声。”
秦桧道:“我在旁边观瞧,最后打动贾相爷的多半不是一百万金铢纸币,而是公子说的拆迁。看情形,贾相爷早就想把武穆王府拆光推平。”
程宗扬放下信笺。“今天去半闲堂,除了纸币,老贾还跟你商量什么?一脸得意外露啊,奸臣兄。”
秦桧微笑道:“贾相爷看了纸币的样张,已经点头同意。若论起对纸币的急切,他比公子还着急几分,当即要我们印出一百万金铢票面的纸币交付户部。属下说这样模尚显简陋,只怕有人伪造。贾相爷立刻要廖先生扩币去户部盖印确认,如果有人伪造户部的印鉴,那是斩立决的重罪。”
程宗扬急忙道:“千万不可!”
秦桧笑道:“在下当时便回绝贾相爷的好意。纸币既然是我们程氏印行,其中的风险自然由我们程氏担当。盘江程氏不才,宁愿自己担责任,也不愿给宋国官府添丝毫麻烦。”
死奸臣这番话把握到自己浑水摸鱼的心思,不过能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就是他的本事了。
“不会只谈了这些吧?”
秦桧笑道:“承蒙贾相爷看得起,我这个程氏钱庄的大执事和相爷商量了纸币的用法。相爷也说草民所言的‘大宗采购使用纸币’的法子可行。明天贾相爷应该会面奏宋主,推行公子的钱币大计。”
这是程宗扬准备设立钱庄之初就设计好的套路,笑道:“老贾是什么章程?”
“贾相爷可能是信得过鄙人,谈及大宗采购的时候,说到各地常平仓的存粮。”
“老贾连这都对你说?”
军国大事随便透露出去,程宗扬对贾师宪“轻佻”二字的评价又加深几分。
秦桧道:“目前宋国四百军州,三百余处常平仓,总计存粮不足四百万石,其中临安的常平仓占了近三成,有存粮一百余万石。”
“一百余万石?不少啊。”
“临安的常平仓在平常时节是存粮六百万石。”
“空了这么多?”
程宗扬拍案而起,“太好了!”
“江州战事还未平息,贾相爷估计,单江州前线至少要再采购二百万石粮食。我已经提请贾相爷,粮为人纲,眼下青黄不接,民间最易生变,这批纸币印发之后,先用来采购粮食。”
程宗扬笑道:“老贾答应了吗?”
秦桧道:“贾相爷有些担心,全用纸币只怕内外生疑,商家也不肯接受,于是在下与廖先生商量出法子:购粮所需款项由户部和州县对分,一半由户部支付纸币,一半由州县支付钱铢,向各地商家购买粮食。”
程宗扬大喜过望,“奸臣兄,有你的!”
这比程宗扬当初的设想还要完美,除了收回纸币以外,还能回笼一半的钱铢。
有这些钱铢在手,再多发行几倍的纸币也不用担心本金的问题。
发行纸币最大的软肋是防伪,程宗扬依稀记得水印并不难做,只要在造纸的时候改变纸张的部分密度,就能制出水印。
但这会儿一是来不及,更重要的是宋国如果有人能制出水印,肯定也有人能仿出来,只好用最原始的方法防伪了。
“第一批纸币先印面额一万贯的一百张,带编号,全部由我签字画押,打上指模。第二批面额两千贯,印五百张,也一样处理。”
“是。”
程宗扬靠在椅背上,悠然道:“再来要看云家商号了。”
程宗扬与贾师宪各怀心思,在尽快发行纸币这一点上一拍即合。秦桧用屯田司员外郎的名义加上每月二百银铢的重金,半是礼聘、半是威逼地将两名石雕工匠请到梵天寺,担任程氏钱庄的专职雕版师。
当天晚上便用最好的纸张和墨料,印出一百张标明“程记钱庄”发行的万贯面额纸钞,由家主程宗扬签字画押,按上指印。
次日一早,这一叠崭新的纸钞在廖群玉和户部官员的共同见证下,进入户部库房。
如果说贾太师当初在《为兴邦整兵增岁入汰冗员诸事札子》中,列出总额一千万贯的特别开支计划,招致的仅是其他派系官员的腹诽和冷笑;当户部的消息传出,贾师宪准备以纸币补充财政的举措,立即在宋国朝堂引起轩然大波,非议之声响彻云霄。
温和点的说贾师宪是与民争利,不足为朝廷法度;不客气的当即弹劾贾师宪以纸充金,强买强卖,有辱国体;更激烈一些的将新帐、老帐一起算,密密麻麻列出贾师宪十大罪,二十可杀,三十恶行……力谏宋主把贾贼押赴法场,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程宗扬原本以为贾师宪在宋国的地位稳如泰山,一言九鼎,看到高俅密送来的内幕资料才知道老贾的日子也不好过。
尤其有些弹劾贾师宪的札子,内容简直是狗血。什么贾师宪私自截留内庭宫女,与俳优娼妓滥淫,甚至收了一个尼姑当小妾。还有人活灵活现地说某官员怎么急于向贾师宪回报灾情,却被告知相爷正忙于军国大事,该官员苦等两个时辰,急切之下闯入多宝阁,却见贾师宪正搂着妓女斗蛐蛐……
札子最后字字血泪:贾贼一日不除!百姓一日不安!臣伏阙泣血而谏,为我大宋千秋万载基业,求陛下立将贾贼押赴午门,凌迟处死!臣为国剪除此獠,死而无牝憾!
程宗扬看得一身鸡皮疙瘩。宋国这些文官比武将猛多了,看模样,一个个都有拿笔把贾师宪戳死的实力。
高俅知道他对宋国朝廷两眼一抹黑,每份札子旁边都一一标明王党、梁党、贾党……让程宗扬惊静的是,骂贾师宪最狠的那份,竟然出自贾党成员的手笔。
“这不是反水,是贾师宪欲扬先抑之计。”
秦桧道:“骂得越狠,贾师宪越安全。”
“还有这一说?”
“如果这份札子能把贾师宪扳倒,请问如此十恶不赦的大奸贼如何能历经两朝,柄政十余年?岂不是两代宋主都无知人之明?”
程宗扬笑道:“被你一说还真是这样,不过我要是宋主,哪天心情不好,就真给他来个顺水推舟,让老贾哭都没地方哭去。”
秦桧激览过札子,皱眉道:“贾师宪的处境只怕不妙。”
“可不是嘛。”
程宗扬道:“这些札子读下来,我觉得老贾都能死七、八遍,可他老人家还好端端地在多宝阁玩虫呢。”
“不是这些问罪的札子,而是这几份。”
秦桧挑出来,“这些札子中只说去年以来天灾不断,各地出现流民,看似与贾师宪无关,用心却着实毒辣。国中不靖,少不得有朝廷重臣要为此负责。这几份札子都出自帝党手笔。”
程宗扬一惊:“你是说宋主要收拾老贾?”
“大有可能,不过此事未必能扳倒贾师宪,札子里还是留些分寸。真正冲在最前头的反而是梁党。”
秦桧敲着另几份札子道:“梁师成想取贾师宪而代之。”
贾师宪倒台是注定的结局,但想取而代之的梁师成好象没有如愿以偿。
高俅这个铁杆帝党只在札子里不闲不淡地扯了几句,看来老贾这次还倒不了台。
程宗扬并没有把宋国朝廷的纷争放在心上,但有些事总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发次日是程宗扬抵达临安的第十一天,廖群玉天一亮就赶到梵天寺。
“陛下有旨——宣工部屯田司员外郎程宗扬入宫觐见。钦此!”
程宗扬正在漱口,愣了半晌才一口咽下,“我不用摆香案,跪下接旨?”
“来不及了!快走!快走!”
廖群玉路上才解释,宋主昨晚召贾师宪入对,询问纸币的始末,贾师宪细陈原委,半夜才出来。
谁知宋主当晚便派内侍召见程员外。程宗扬在城中的住处早已人去屋空,内侍找到天亮,没办法才找到太师府。廖群玉接到消息就赶紧来了。
“陛下召见我,是为了钞法?”
“我也不知道。”
廖群玉又补充一句,“贾相爷也不知道。”
程宗扬左思右想,总不会是自己漏了底细吧?宋主听说自己和岳鸟人旧部有联系,召自己入宫开刀问斩……或者是因为自己吃了梦娘的豆腐,宋主要为他的奶妈报仇?
廖群玉见他脸色微变,以为他心下紧张,劝慰道:“不必拘谨,到了陛下面前,有一说一便是。”
我若真的有一说一,别说我今天出不了大内,你们贾太师也要倒大霉。
“多谢廖兄,”
程宗扬哈哈一笑,“我这会儿好多了。”
临安内城向南一直扩展到凤凰岭,城中是各部官署,太尉府也在其中,再往里才是宋主所居的大内。从梵天寺下山,经内城进入大内,反而比城中更方便一些。
临安大内比起建康晋宫也不遑多让,城墙上,成群的禁军如标枪般挺立着,衣甲鲜明,气势威严。宫中古木森森,一眼望不到边际。
廖群玉未奉诏,无法入内,在宫门前就停下脚步,一名小黄门领着程宗扬穿过重重门禁,朝内宫走去。
那小黄门一开始像锅嘴葫芦一样,埋头带路,一言不发。
程宗扬瞧着周围无人,几枚金铢悄悄塞过去,小黄门立刻变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连宋主亲手在白屏风上写下“江州群寇”的事都说出来。
不愧是宋主身边的耳目,这情报比高俅还来得真切。
程宗扬道:“陛下的意思是要接着打下去?”
“这个咱家……咳咳……”
程宗扬又塞了几枚金铢,悄声道:“我是工部的官,一会儿陛下召见,万一问起这事,我心里先有个谱。”
小黄门笑逐颜开。“你问对人了,这事还真就我童贯清楚:”
程宗扬耳朵嗡的一声。童……贯……原来你在这儿等我!
贾师宪、高俅、梁师成、童贯、夏用和,再加上秦桧——宋国此时朝野算得上是群奸毕集。一等一的国力却在六朝混得最惨,倾国之力打不下小小一个江州,不是没原因的。
这一走神,后面几句没听清,等程宗扬定下神来,只听还幼齿的童贯说道:“可贾相爷非要打,陛下争不过相爷,只好答应了。再后来吧,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这一连串的败仗下来,陛下急了,虎翼军什么的都是陛下亲自下诏调往江州的。咱家瞧着,陛下现在是主战的……”
听来宋主一开始不同意出兵,打急了才发狠,符合他年轻人的性格。
不过程宗扬总觉得有些蹊跷,联想到宋主和梦娘的关系,会不会是黑魔海放出梦娘在江州的风声,也被宋主听到了?
程宗扬试探道:“听说陛下的奶妈……”
童贯一愕:“没听说陛下有奶妈啊?”
程宗扬心头剧震:难道高俅在撒谎?
他还想再问,但小黄门领着自己来到一座大殿前。程宗扬只好匆匆道:“在下姓程,改日请公公喝茶,一定请童公公赏脸!”
童贯现在只是宫内一个不起眼的小内侍,见程宗扬这样客气,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好说!好说!程员外请。”
说着他附在程宗扬耳边道:“御座前正数第九块金砖——下面掏空的,磕头梆梆响!”
程宗扬小心翼翼地踏进大殿,好在廖群玉在路上匆忙教他一些宫廷规矩,什么多磕头少说话;眼睛盯着脚尖,别抬头看陛下;告退的时候别转身用后背冲着陛下,老老实实倒退着出殿门……一套礼仪照做下来,总算没出什么岔子。尤其是童贯指点的那块金砖,果然是梆梆的响。
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你是现任的客卿,工部屯田司员外郎程宗扬?”
听声音,这位宋主的年纪并不大。岳鸟人在十五年前出事的时候,宋主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儿,再加上宋国习俗的虚岁,宋主的实足年龄恐怕比程宗扬小五、六岁,也就是二十岁上下。
不过宋主问完,程宗扬才想起来,应该是自己报官职姓名。宋主似乎等了半夜,心里正急,不等自己开口就先问出来。
“臣正是。”
“纸币是你的主意?”
这个问题,一般人回答时都会往贾师宪身上推,免得出事没一个垫背的。
但程宗扬巴不得把功劳都抢过来,当下不客气:“正是臣的主意。”
“且仔细说说。”
程宗扬打起精神,将纸币的发行、使用、兑换仔细说了一遍。
“这么说来,你是拿出自家财产,先垫付三百万金铢的赋税,由户部支取使用?”
“陛下英明!”
宋主站起身来,在御座前走了几步。
程宗扬按规矩无法抬头,只能悄悄瞧着宋主的靴子尖,琢磨这位宋主是宋朝哪位帝王?
绣着龙纹的靴子停下来,宋主道:“除去本金,你自出家产,垫付二百六十万金铢,有什么好处吗?”
程宗扬一怔:这位宋主还真直接啊!若说君子喻义,小人喻利,他会不会当场翻脸呢?
“臣不敢欺瞒陛下,好处自然是有的。”
程宗扬道:“臣身为商人,本不是在职官员,蒙滕知州青眼有加,荐为客卿,但臣骨子里终究是个生意人。【电~子~书~屋】做生意携带大笔钱铢奔走各地本就不便,这五间分号一旦开张,至少臣在各处的生意往来可以用纸币支付,单是押镖的支出也节省不少。”
“那才几个钱?你要付的是二百六十万金铢。”
“禀陛下,其实是一百六十万,另外一百万是武穆王府的购地费用,将来好拆迁重建。”
殿中的气氛顿时凝滞,程宗扬能听到宋主剧烈的呼吸声。过一会儿,宋主重重吐口气,冷冷道:“拆了也好。”
“臣本非大宋人士,不知内情,如有失言,还请陛下降罪。”
宋主冷冷道:“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没什么好降罪的,贾太师也已经禀奏过。 你把那王府全部拆完,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别留下来!”
“臣遵旨。”
程宗扬又加了把柴,“敢问陛下,王府拆迁时,是否有什么要留意的?”
宋主没有立即回答,只听见他的呼吸声越来越急,片刻后终于忍不住怒道:“有!你拆迁时记住掘地三尺——”
“呃?”
程宗扬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掘地三尺?难道要刨岳鸟人的尸骨?
宋主咬牙切齿地说道:“找找有没有一人高的金牌!”
“金牌?”
程宗扬都蒙了,“什么金牌?”
“十二面!一共十二面!”
宋主几乎用咆哮的声音逍:“岳贼当年要朕连发十二面金牌,才肯解散星月湖大营!”
“每面金牌都与岳贼等重!这么多年朕仍记得清清楚楚!那厮特别穿了一身最重的甲胄,连人带甲净重二百二十七斤九两六钱五分!朕掏空内府所有积蓄才铸成十二面金牌,一共是两千七百三十五斤五两八钱!岳鹏举那狗贼在风波亭被雷劈得尸骨无存,还能把这些金牌都带到阴间去不成?”
第三章
宋主的咆哮声在殿内久久回荡,程宗扬听得目瞪口呆:岳鸟人,你真有创意,十二面金牌竟然还能这么用?
我明白了,你是特意为岳飞报仇吧?岳飞上辈子是被冤死的,到这儿你要让宋国这位陛下冤死啊!
老岳你够狠,宋主当年还是个娃娃,你就这样勒索他?两千七百多斤黄金,你就是打一具金棺材也用不完。做人这么嚣张,难怪会被雷劈!
哎哟……我今天才知道,你居然是被雷劈死的——难怪孟老大他们都不肯说,原来是被老天爷用雷劈了。这种鸟事你都能碰上,怪不得是鸟人。说起来,你的运气可真差,要不然老天爷怎么不劈我?
程宗扬正在肚子里腹诽,忽然想到自己和段强的遭遇;雷劈这种事,自己不是没挨过,还是不拿这事情笑话他了。不过岳鸟人挨雷劈,怎么透着一股蹊跷味?
宋主显然是气急了,咆哮完才发现自己的失态。
稳了稳情绪,为冲淡刚才那番话的影响,宋主放缓口气,温言道:“那王府未必值一百万金铢,何况还有一百六十万——即使朕富有天下,也知道那不是一笔小数目。卿家一个商人,如何能拿出来?”
程宗扬慷慨激昂地说道:“臣既然身为大宋客卿,为国尽力,为吾主解忧,乃是分内之事!”
宋主并没有被他的激昂慷慨打动,言语间对纸币仍不能释怀。
“以纸充金可谓骇人听闻,若商人不肯接受,为之奈何?”
宋主忧心忡忡地说道:“纸币无法推行也罢了,若伤了朝廷的体面,不是几百万金铢的事。”
这位宋主倒不是昏庸之辈,心地也不坏,是仁宗还是孝宗?
程宗扬心里嘀咕着,口中道:“臣准备在临安盘下一家粮行,待户部官员召集众商,以纸币购粮时,便由臣指使自家粮行先行接受纸币,做出表率。若能激起我宋国商家的爱国之心,接纳纸币,为国分忧,自然是最好。如果不能,也好把钱币回笼,以免生出波澜。”
程宗扬苦笑道:“这本是商人的小伎俩,不敢有辱圣听,只是解陛下之忧而已。”
宋主道:“如此说来,若纸币难以推行,便由卿家全部接下?”
程宗扬道:“必不会累及朝廷声望。”
宋主久久没有做声,半晌才道:“朕今日方知,我宋国还有卿家这样富可敌国的大商家。”
程宗扬暗叫不妙:自己打肿脸充胖子,竟然充得比宋主面子都大,万一这位宋主是朱元璋,自己不就成沈万三吗?
“回陛下,臣不过是盘江土著,论起家产,宋国富户车载斗量,臣的产业只是中等。不过论起资金的运作,臣却颇有几分心得,因此才敢用两分的本金,运作十分的纸币。臣也知道其中的风险,但宋国富户思不及此,而我大宋有燃眉之急,臣为国事,倾家荡产亦不足惜。”
宋主感叹道:“若人人都如程卿,何愁我大宋不兴!卿家有什么为难的,尽管说来。”
程宗扬暗松一口气,连忙道:“臣不敢惊动圣驾,只是这些纸币实为官府所用,恳请陛下恩准,这些纸币必须能用来支付赋税。”
“自当如此!”
宋主一口应下,又道:“朕听贾相有言,所有纸币均由卿家的钱庄印制,交付户部使用——此举颇有不妥。”
程宗扬心头微凛,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恭恭敬敬道:“请陛下明示。”
“这些纸币既然可以支付税赋,便是由我大宋朝廷认可的法定钱钞。”
宋主徐徐道:“此程氏钱庄可谓半官半商,印制的纸币必须由官府支用,不得私下发行。若卿有意另行印制纸币供民间使用,朝廷不会阻拦,但不得以程氏钱庄的名义,更不可支付税赋。”
程宗扬心惊肉跳之际,又听见那位宋主说道:“至于程氏钱庄发行的官用纸币,朕已下诏,着户部在背面加盖印章。往后官用纸币必须由程氏钱庄和户部一同监制,每年发行额度也必须呈报,由朕御览。”
程宗扬心里哀叹:这位宋主比贾师宪用心多了,一道诏书就断了自己浑水摸鱼的念头。
宋主道:“卿家放心,有朕和贾太师在,朝廷断不会做杀鸡取卵之事。”
“谢主隆恩!”
“还有吗?”
程宗榻心一横,“有!”
程宗扬不好抬头看宋主的表情,只能盯着他的靴尖,用沉重的口气说道:“臣从筠州来,如今筠州的粮价是往年一倍,超过临安近两成。眼下已经开春,田中却无人耕作,只因丁壮都服徭役……”
宋主的靴子停在程宗扬面前,接着打断他。“军务非你所能议论。”
“臣是工部屯田司员外郎,论的只是农事。”
程宗扬道:“现在正是播种时节,一旦误了农时,只怕今年秋收更少于去年。今年粮价已是每石十五银铢,如果今年歉收,明年此时的粮价,臣不敢猜测,只怕届时再发行十倍的纸币也难以弥补亏空。”
宋主快速走了几步,然后冷冷道:“朕知道了。还有吗?”
还有你那不存在的奶妈究竟怎么回事!程宗扬心想:妈的,我也够蠢的,梦娘琴棋书画、诗辞歌赋、曲舞弹唱、刺绣焚香无一不精,怎么可能会是奶妈?九成九是宫里的妃子!高俅你这个白脸奸臣,敢骗我!
“只要今年不误农耕,臣更无他求。”
宋主没有再提这件事,只勉励道:“好好做,钱币之事,切莫出了岔子。”
“臣遵旨。”
“告退吧。”
程宗扬一直退到大殿边才飞快地瞟了宋主一眼。金碧辉煌的御座旁垂着一道珠帘,前面站着一位身穿便服龙袍的年轻人。
果然是人如其声,那位宋主长得好一张小白脸,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看起来倒挺俊俏,和小狐狸很有得比,只不过多了两撇清秀的小胡子,颇有英主之气。
不像徽宗、钦宗、理宗那些昏君,长相也比太祖、太宗来得英俊,难道是神宗?
不会那么短命吧?
程宗扬只瞟了一眼就离开大殿,等他走后,宋主挽起笔,在身后的白屏风一角写下“程宗扬”三字,然后沉吟许久,在旁注了“工、户”二字。
程宗扬出来时,童贯已经不在殿外,只好另找时间约他出来,打听内情了。
程宗扬很想当面质问高俅,梦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这会儿找上门肯定问不出什么。
高俅对岳乌人的忠心没有丝毫可疑,有些事情他可能是不方便多说。比如高衙内竟然是岳鸟人托他养育的,高俅就只字未提,不一定是信不过自己,只是事情实在太大条;就像自己明知道高俅的身份,却不敢向任何人透露。这种事一泄漏出去就血雨腥风,有时候不知道反而比知道好。
不过高智商和岳鸟人是什么关系?难道是岳鸟人的娃?
不会吧?若是让死丫头碰见,知道自己的哥哥是这德性,还不立即把这个便宜哥哥弄死,免得丢她的脸?
敖润和俞子元在外面等候,见程宗扬安然出来,都松了口气。
俞子元迎上来道:“如何?”
程宗扬道:“老子这辈子都没向活人磕过头,往坏处说呢,人格受到污辱;往好处说呢,这下我的人生算也完整了。”
俞子元不禁为之失笑。
敖润道:“程头儿,高衙内刚才派人来,请你去翠微园。”
“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只是两天没见公子,高衙内说想师傅了。”
“不去。”
程宗扬一口回绝。自己和高衙内那小崽子没什么好说的,至于阮香凝,虽然剑玉姬说得好听,为了表示善意,送给自己暖床,但粮战的要紧关头,把这个底细不明的炸弹搂在怀里,自己真的疯了。
程宗扬说的盘下一处粮铺、鼓动临安粮直接纳纸币,倒不是撒谎。临安大大小小的商会背后多半有宗室权贵的影子,不过有两家并不显眼的粮行,真正的东主是云氏商会。
程宗扬没打算来阴的,而是把自己的方案全盘提供给贾师宪。在宋国这位权臣的默许下,户部召集城中粮商的消息一出,秦桧便以新任执事的身份,带着粮行的老掌柜来到樊家园。
樊家园是临安有名的酒楼,三天前,户部的官员将园中一座小楼包下,邀请临安的粮商与会。
户部请客,说实话,没有一家粮行愿意来的,但也没有一家粮行敢不来的。
不到午时,二十余家粮行的执事、掌柜便纷纷赶到园中,少的一两个,多的三五个,不一会儿厅中聚了数十人,三五成群的交头接耳。
程宗扬冷眼旁观,那些粮商风度相异,长相不同,但有一点相差无几:脸色都不大好看。这也难怪,临安的商家不少都是手眼通天之辈,再加上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来这里之前,这些人都听到消息,晓得这顿饭不是好吃的。
程宗扬笑道:“今天这场嘴皮官司有得打了。”
廖群玉面露苦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主持会议的是户部一名郎中,与会的还有临安府几名官员。廖群玉的身份最特殊,他没有官职,却是代表贾相爷出席。
不一会儿秦桧也进来了,他把两位掌柜推到前台,自己安安稳稳坐在后面,远远向家主使了个眼色。
程宗扬心里笃定,对于发行纸币,各方都没有把握,户部反复斟酌,拿出一个方案,准备先在各州县发行一百万金铢的纸币探探底细。至于原来拟定的各州县自筹相应钱铢的建议,由于各州县财政吃紧,也降为半数。
这样临安的发行额度暂定为纸币四十万、钱铢二十万,按照户部的预计,能发行一半就可以向贾相爷和陛下复命。
六十万金铢,按目前的粮价一共能购粮八十万石;云氏在临安的两家粮行掌控的粮食超过四十万石,所以程宗扬才信心十足,即使没一家愿意收纸币,自己全部吃下也不是什么难事。
忽然程宗扬目光一跳,看到一个公子哥晃悠悠进来,却是陶弘敏。
在场的粮商有些认识这位陶氏钱庄的少东家,纷纷上前问好。
陶弘敏倒是长袖善舞,丝毫没有当日拒见贾师宪的傲慢,一通寒暄之后,宾主尽欢,他才来到程宗扬身边,笑道:“程兄,咱们又见面了。”
程宗扬对这个知道自己底细的二世祖十分警觉,毕竟自己的把柄在他手里,万一被他揭出自己和江州那些贼寇有交往,自己立刻吃不完兜着走。
程宗扬笑道:“陶五爷倒是有心情。”
陶弘敏道:“本来我是来樊家园吃羊羹的,听说这里热闹,如果是临安府倒也罢了,连户部也来,我一合计,莫不是钱庄的事?若是这事,程兄必定会在。哈哈,倒是让在下猜个正着!”
忽然厅中响木一震,户部那位官员朗声道:“时辰已到!沈府丞,来了多少商家?”
来自临安府的沈府丞计算一下数目,“二十六家。”
户部那名郎中点了点头,提高声音道:“诸位!今日请大家来的目的,想必各位掌柜都知道一些。方才各位的议论,蔡某也听到一二,不错,正是为了纸钞之事!”
那位官员口若悬河,讲了纸钞的来历、用途和如何使用、兑换,直说半个时辰,然后道:“各位商家生意遍及六朝,平日经商少不得磕磕粹绊,若非我大宋官府为诸位奔走,诸位何有今日?有道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今我官府推出纸币实为公私两便,望各位好生体谅朝廷心意。”
说罢那官员拿起茶盏,靠在椅背上慢慢啜着,不再理会那些商人。
程宗扬听那官员口齿明快,言谈条理清晰,对纸币的理解也足够透彻,不禁问道:“这人是谁?”
陶弘敏笑道:“程兄连蔡元长也不认识?”
蔡元长……这个自己真的不认识。
“蔡元长是户部度支司的郎中,进士出身,单名一个京字。”
程宗扬心里咯登一声:蔡京!好嘛,宋史奸臣传的成名人物算是到齐了。
饶是自己见惯名人,程宗扬也禁不住朝那位大奸臣多看几眼。
陶弘敏道:“程兄好眼光,这蔡元长确实是个人物,只不过……”
他悄悄比了个捞钱的手势。
程宗扬心领神会。好在秦桧这个死奸臣不以贪渎闻名,不然把生意交给他还真不放心。
蔡元长说完,厅中沉默了足足一刻钟,终于有一名老者站起来,唉声叹气地说道:“如今粮价腾贵,小的们生意也不好做,但蔡郎中既然说到为国分忧,小的虽是商贾也知道大义,这样吧,我们通源行认购四千石!”
这位老掌柜一开口,底下接着有人开口,有认购两千石的,也有认购五百石的,照这样下去,二十多家粮行连五万石也未必能凑够。
蔡元长将茶盏往桌上一墩。
“刘掌柜说得好,如今粮价腾贵,每石要一千五百铜铢,合十五银铢。这四千石就是六万银铢、三千金铢的价格。按纸二金一的比例,通源行拿到手里是两千的纸币,一千金的钱铢。”
蔡元长冷笑道:“通源行购买这批粮食的时候,价格是每石三银铢还是五银铢?只怕成本还不到一千金铢。既赚了名声,又白赚两千的纸钞,果然是好生意。”
那位刘掌柜老脸微微一红,说道:“蔡郎中明鉴,帐不是这样算的,有道是‘货算当时值’……”
蔡元长打断他。“我与你谈国事,你却与我谈这些生意经?”
刘掌柜垂下眼睛,话里却带上骨头。“为国分忧自然是应当的,却不能让小号这上上下下几百个人喝西北风。”
陶弘敏低声笑道:“通源行背后的东家,一个是宁王的外甥,一个梁节度的亲弟弟,蔡元长只是个户部郎中,只怕踢不动这块大石头。”
厅中忽然一声长笑,一名商人施施然站起身,拱手道:“蔡郎中说得不错,我们这些粮商哪里的生意赚不到钱,何必在国事上斤斤计较?”
陶弘敏饶有兴致地看着侃侃而言的秦会之。
“你这位秦伴当做商人却是屈才,倒是当官的好材料。”
程宗扬道:“老秦文才不错,经商却是新手,让陶五爷见笑了。”
陶弘敏笑道:“看来程兄今次是有备而来。”
程宗扬微笑道:“开门头一桩生意,总要下点功夫。”
陶弘敏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笑道:“原来是程兄的手段,我陶五也差点看走眼。”
厅上蔡元长点头道:“这位掌柜的话诸位都听到了?商人以诚为本,更不能忘了‘仁义忠信’这四个字。”
秦桧和蔡元长一唱一和,让旁边那些商人如坐针耗。刘掌柜眼风一扫,旁边一个年轻人站起来:“这位爷,敢问你们云海行认购多少?”
秦桧从容竖起一根手指,“十万石。”
这个数字一出来,在座的商人顿时哑了。蔡元长也不理会那些粮商脸色难看,当即摊开纸,亲笔写了文书,由秦桧签字画押。
蔡元长看着秦桧笔走龙蛇,赞道:“秦先生一笔好字!”
秦桧放下笔,“怎及得蔡郎中字里行间的飘逸雅致?”
说罢两人相视大笑,神情间有些惺惺相惜。
程宗扬在肚子里冷笑一声:“臭味相投!肉麻!”
这两个大奸臣一个曾经名列四大家,一个开创细明体字,都有一手不凡的书法造诣,程宗扬有些忍不住想把那份有两个大奸臣签名的文书收藏起来。
云氏掌控的共有两家粮行,秦桧这十万石只是抛砖引玉,探探一众粮商的反应。谁知那些粮商神情各异,有些暗自咬牙,有些似乎意动,但都瞄向刘掌柜,秦桧抛的这块砖,连个水声都没听见。
如果这会儿把杀招拿出来就没有底牌可打。程宗扬悄悄向秦桧使了个眼色,让他想办法打破僵局。
死奸臣眉毛微挑,然后将签好的文书递到案上,笑道:“小的尚未见过纸币真容,不知可否在此地交割?”
蔡元长双掌一击,“取纸币来!”
两名户部吏员拿来一口铁箱,各自开了把锁,然后蔡元长亲自从腰间取下钥匙,打开最后一把锁,从中取出一张纸币。
仓促间造不出什么特种纸张,纸币用的是上好宣纸,长约四寸,宽两寸有余,上面是秦桧亲手写的“盘江程氏”四字模版,下面是“大宋钱庄临安总号”中间填着编号。
再往下是防伪的花纹图案,里面套红印着“壹万贯”底部有一串古怪的字迹,却是程宗扬的英文签名和指模,纸币背面则是鲜红的户部大印。那纸张极为厚实,刚印出来,票面还是簇新的。
“十万石粮食,一共是七万五千金铢,用纸币五万。此票每张当万贯,五万金铢,一共十张。”
蔡元长亲自点了十张交给秦桧。秦桧双手捧着,仔细验看,啧啧赞叹道:“好雕工!看这花纹,只怕临安城最好的工匠也难刻得出!好纸!好墨!”
死奸臣,你就使着劲吹吧!自己弄的东西还吹这么飨,你也不脸红。
蔡元长道:“秦先生且小心了,这一张就是一万贯,十张加起来也未必及得上一枚金铢的重量,却能抵五万金铢的税!”
秦桧赞叹道:“果然是官民两便!听说这些纸币在我大宋境内均可兑换,往后秦某出门交易,也不必带上大批钱铢。”
蔡元长道:“秦先生若在他处使用,今年还有些不便。第一批钱庄只设五家,除临安外,还有扬州、夷陵、筠州和明州四处。”
“正是境内东南西北四处,总比千里运送钱铢方便。”
两名大奸臣算是天作之合,一场戏神情兼备,演得精彩纷呈。本是主角的廖群玉此时却成了配角,只在旁看着两人发挥。
秦桧往自己的席位走去,一边走,一边举着纸币让众人观瞧,不少商人都伸长颈子看他手里的纸币究竟什么样,通源行的刘掌柜却头不抬、眼不睁,一个劲儿的埋头吃茶。
刚走到刘掌柜身边,秦桧脚下突然一绊,一向仪表从容的中年帅哥竟然就那么狼狈不堪地扑倒在地,在众目睽睽之下结结实实摔个狗吃屎,手里的纸币摔了一地。
秦桧勉强爬起来,顾不得去捡那些纸币,愤然指着旁边的老掌柜道:“刘掌柜!秦某虽然伤了阁下的面子,为的是国事!即便有怨,秦某接着便是!何必当场下绊子,给秦某难看!”
刘掌柜瞠目结舌:“你……你……你莫要含血喷……”
蔡元长和秦桧一样,都是七窍玲珑的水晶猴子,秦桧这一番做作,他哪里还不知道?刘掌柜辩解的话还没有说完,蔡元长已经勃然大怒,一摔响木,喝道:“来人!赶将出去!”
等秦桧回到位上,临安最大的粮行掌柜已经被逐出樊家园。戏演到这儿,那些粮商就算生的是钱眼,这会儿也看出火头来了。当即有商家站出来认购五万石,接着三万、两万的认购十几家。
程宗扬见火候已到,暗暗使个眼色,一直没有开口的大成粮铺一下便认购三十万石。等最后一家小粮行报上三千石的价码,二十五家粮行一共认购了九十万石,比预期的数量沓多出十万石。
临安府一共用去二十二万五千金铢,折合每石不过五枚银铢,比起丰收时节贵不了多少。另外四十五万金铢则用九十万贯的纸币支付。
廖群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仅临安一地,纸币一次发行量就占到总共三百万金铢的一成五,这个成绩足以让贾太师和宋国朝廷满意。
经此一事,廖群玉也留意到蔡元长的才干。能将额度全部发行下去,还超出十万贯,又不怕得罪宁王和梁师成,这位户部郎中是个可造之材。
廖群玉与蔡元长各取所得,程宗扬更是一肚子的得意。这次发行的钱币一共四十五万金铢,其中二十五万被各家粮商拿走。程宗扬估计,出于对纸币的本能不信任,大概有二十万金铢的纸币会立刻兑换成金铢,只有大约五万金铢,各商号会尝试使用。
这样计算,四十万的本金一下子要被提走一半,好在四十万石的粮食还为自己回笼十万金铢的现款,等于还有三十万金铢的钱铢可以备用。
其余纸币在外州县发行,至少在这些纸币回流临安之前,暂时不用担心钱庄出现挤兑而破产。
陶弘敏跟着看了场热闹,散场后还意犹未尽,力邀程宗扬去瓦子乐乐。
程宗扬手边钱庄、粮食诸事繁忙,再加上要防备黑魔海的威胁,实在抽不开身,只好又一次婉拒他的邀请。
临别时,陶弘敏意味深长地说道:“今日这场生意让小弟大开眼界,程兄,我越来越看好你。”
程宗扬笑道:“陶五爷太抬举我了,等忙过这几日,小弟定要作个东道,请陶五爷一叙。”
“一言为定!”
陶弘敏笑道:“我可等你的消息了。”
第四章
有云氏商号的暗中操作,宋国纸币发行异乎寻常的顺利。三日内,以临安为中心,周边数十个州县便将一百万金铢的纸币发行罄净。到第六日,以急脚递送往各州的纸币已越过沅水,抵达最西面的筠州。
早已接到消息的祁远当仁不让,一举认购二十万石。至此,云氏手中控制的粮食已经售出二百六十万石,抛去损耗和一些富粮区州县的低价因素,程宗扬一共收入现款六十万金铢,纸币更是超过一百二十万金铢。
云秀峰看着帐册,良久露出一丝笑意,“很好。”
程宗扬笑道:“我先与六爷算算成本——包括筠州的二十万金铢在内,这次粮食生意,云氏一共投入资金八十六万金铢,目前收入纸币一百二十万,钱铢六十万。还有晴州朱氏粮行订购的一百万石,以及存放在各地仓库中的四十余万石粮食。按照当初与云六爷商量的条款,获利由云氏商会与盘江程氏均分。现在六十万金铢的粮款归云氏所有,盘江程氏再支付云氏二十六万金铢,抹平成本,剩下的就是利润。”
程宗扬在纸上列下项目。“纸币一百二十万,双主各得六十万,剩余粮食一百四十余万石,程氏得七十万,其余归云氏所有。另外还有一笔……”
程宗扬另起一栏,写下“十二万”的字样,“我在筠州的粮食交易一共获利十二万金铢,其中六万也是云氏的利润。”
云秀峰道:“这笔收入你本不必给云氏分成。”
程宗扬笑道:“既然是云家出的本钱,自然要算在其中。”
云秀峰也不推让,点了点头,收下六万金铢,然后道:“晴州粮价虽有波动,但始终未超过九百铜铢,不能按宋国粮价计算,这一百万石都归盘江程氏。宋国境内四十六万石粮食,归云氏。”
云秀峰说得没错,晴州粮价比宋国低出近一半,如果运到宋国发卖,单是运费就能将利润吃净,因此虽然有一百万石,但价值与四十六万石差不多,当下程宗扬也不推辞,“那就多谢六爷了。”
至此,云氏与盘江程氏在宋国的粮食交易全部厘清。云氏收回所有成本,同时获得六十万金铢的纸币、六万金铢的现款和四十六万石的存粮,总价值超过一百万金铢,可以说大赚一笔。
盘江程氏将所有的钱铢收人支付给云氏以外,另外还付出二十六万金铢,加上筠州收入的六万金铢,如果单从帐面的现金计算,还亏了二十万金铢。
不过程氏钱庄的设立使程宗扬不至于一下子无钱可用。贾师宪从晴州提供的借款中提出四十万作为钱庄的本金,这样扣除付给云氏的二十万之外,程宗扬手中尚有二十万金铢的钱铢、六十万金铢的纸币和一百万石在晴州的存粮。
如今宋国发行的纸币已达二百万金铢,其中一百二十万在自己和云氏手中,不用担心兑换的问题。另外一百八十万金铢中,有一百万仍在户部帐上,程宗扬要应付的只是八十万纸币。
如果这八十万金铢的纸币完全被一家拿到,程宗扬还要担心挤兑,但目前这些纸币散布在宋国上百个州县的几百家粮商手中,二十万金铢的准备金完全可以周转。程宗扬算罢收入也感慨万千。自己身无长物地来到这个世界,现在将一百万石晴州存粮折价二十万金铢,计入贾师宪提供的四十万金铢本金之中,自己仍然身无长物,只是多了自己印制的总面额六十万金铢的纸——可以向宋国支付赋税的纸。
程宗扬依依不舍地放下帐目,抬首笑道:“该和云六爷商量商量另外一桩生意了。”
云秀峰坐收百万金铢,脸上却看不到多少喜色,淡淡道:“讲。”
“关于盘江程氏向云氏借贷的三十万金铢,按照条款,粮食交易的一半利润做为利息,现在已经付清。”
云秀峰点了点头。
“当初在建康,我向云三爷借了两万金铢买地,这几个月云氏向江州运送的各种物资零零散散加起来,差不多有三万金铢。另外小侯爷向云三爷借了五万金铢,加起来就是十万,本来我应该向云六爷支付二十万的粮款,这二十万便算作此次借贷如何?”
云秀峰没有半点迟疑,“可。”
“既然如此,半年之后,九月初四,我盘江程氏向云氏付清三十万金铢的款项。如果到时现金不足,以纸币支付,则以九折计价,如何?”
“八折。”
“好!”
程宗扬一口应诺,笑道:“江州的物资还要多请云氏帮忙了。”
云秀峰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只要你肯将江州的水泥优先供应我云氏,一切好说。”
终于与云秀峰谈完生意,程宗扬不禁感慨。这场粮战虽然没有江州战场那样刀光剑影,轰轰烈烈,但平淡的帐目下,各方不知费了多少心力、调动多少资金、摆平多少关系。
如今终于风平浪静、水落石出,粗略的一算,斩获之丰便不逊于战场,不仅双方各自获利丰厚,而且给宋国的财政捅了一个难以弥合的大窟窿。
算完双方各自的收入,接下来的交谈,气氛便轻松了许多。
云秀峰慢慢饮着茶,说道:“我们云氏人丁不旺,这一代的兄弟活下来的只有三人。而我们兄弟只有栖峰生了一个儿子,年纪尚幼。”
程宗扬道:“云三哥好象没有成亲?”
云秀峰目光黯然,“我们云氏对三哥亏欠甚多。”
他抬起头,“你知道,三哥是庶出的。”
“听说过一些。”
“三哥性子温和,我却冷硬了一些。”
程宗扬笑道:“六爷惜字如金,我是见识了。”
“倒非惜字如金,只是事务繁忙,无暇长篇大论。”
云秀峰顿了顿。“商贾之家,若没有朝堂中人的支持,终究是不成的。先父在时,靠着与羊氏结亲,好不容易将栖峰送入仕途。”
程宗扬恍然大悟,难怪云栖峰出身商贾还能在晋国当官,原来靠的是老婆家的门第。
“三哥性喜游历,待人接物犹如春风,由他来当云氏的当家人,原本是最佳之选,但因为三哥是庶出,无法接掌云氏,先父便有意给三哥定下亲事,所选的是王氏家族的旁支。”
云秀峰眼中流露出一丝愤怒,随即被良好的克制力掩盖下去。
“对于这门亲事,二哥原本无可无不可。但消息传开之后,建康士族群情汹涌,称士族与商贾之家的庶子结亲,骇人听闻,玷辱士族,莫此为甚!甚至讥讽王家卖女,要将其别出士族。”
想必云栖峰是嫡出,有云家的财势撑腰,与士族结亲也罢了,换成云苍峰这个庶子,连云家的财势也不顶用了。
程宗扬道:“原来如此,云三哥亲事不成才心灰意冷。”
“你错了。”
云秀峰冷冷道:“三哥的性子外和内刚,听闻士族非议,竟然直入王家,找到王家的小姐,一番交谈之后,带了王家的女儿私奔。”
程宗扬怔了半晌,然后拍案叫道:“云三哥竟然还有这等手段!真看不出来啊!”
“三哥年轻时风流倜傥,比我强了许多。”
程宗扬笑道:“云三哥原来也是个风流人物。后来呢?”
云秀峰握住已经变冷的茶盏,半晌才道:“王氏那位嫂嫂虽然与三哥琴瑟和睦,终受不了士林非议,不到三年便郁郁而终,未留下一子半女。三哥在她坟前立誓,今生不再婚娶。”
程宗扬这时才知晓云苍峰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难怪他会寄情山水。
云秀峰道:“人之一世,贤愚岂与嫡庶相关?”
程宗扬连声道:“正是!正是!”
云秀峰话锋一转:“丹琉也是庶出。”
程宗扬正纳闷间,只听云秀峰道:“先兄早亡,丹琉是他留下的遗腹女,过完年便是二九年华,一十八岁年纪。虽是庶出,我云氏却视之与嫡女无异。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丹琉的生母是一位鲛女。”
程宗扬打着哈哈干笑道:“怪不得大小姐水性这么好……”
“你在建康出入我们云家的事,三哥都和我说了。我们商贾之家,不讲那些繁文缛节,不过丹琉在海上多年,性子刚硬处近于男儿——你知道了?”
程宗扬心惊肉跳,云秀峰果然是挑女婿来了,一向惜字如金的他能说出这么多话,还真看好自己这个便宜女婿。只是——我要的不是她啊!
云如瑶身份隐秘,无论云苍峰还是云秀峰都对她讳莫如深,如果自己坦言相告,云秀峰的反应难以预料。但现在误会已成,这会儿不分说明白,让侄女代替小姑上花轿,自己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
幸亏我程某人有先见之明,与云三哥平辈论交;若娶了云丹琉,岂不是低了你们一辈?如果是云如瑶,这些都好说了。
程宗扬心一横,硬着头皮道:“听说府上还有一位……”
话未说完,房门轻轻一响,一名云氏的随从在外道:“六爷,有讯息。”
程宗扬与云秀峰商谈的都是绝密生意,云家的下人都自觉地不来打扰,这会儿突然敲门,必然出了极大的变故。云秀峰告了声罪,离席前去处置。
程宗扬自己坐在室内,一会儿想着怎么解释大小姐这桩误会,一会儿想着怎么开口说云如瑶的事,一会儿又担心云家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会不会是剑玉姬出手?短短一盏茶时间竟然心乱如麻。
忽然外面一声脆响,似乎摈碎什么东西。程宗扬闻声立刻弹身而起,一把拉开房门。
云氏与影月宗交情非同一般,外面万金难觅的影月宗弟子,云氏商会却有几个。声音传来处正是旁边一间传讯的静室。
程宗扬刚一靠近就听到云秀峰的怒吼声:“竖子敢尔!”
程宗扬还想走近,两名云氏的随从却客气地拦住他。“请公子稍等片刻,敝家主一会儿便出来,当面向公子告罪。”
既然不是黑魔海来袭,程宗扬也耐住性子等候,心里想着究竟是什么事,会让云秀峰这种泰山崩于前都脸色不变的大东家当场摔东西!
程宗扬并没有等太久,不过几句话时间,房门便即打开。云秀峰面沉如水地出来,对程宗扬道:“今次却要食言了。”
程宗扬一惊,“怎么了?”
云秀峰明显在压抑怒火,清瘦的面孔挂着一层寒霜,冷冷道:“自今日起,我云氏与江州一刀两断,再无半点瓜葛。程公子若往江州运货,且另请高明。”
程宗扬顿时傻眼,刚才还言笑甚欢,一眨眼工夫却彻底变卦,禁不住失声道:“怎么回事!”
云秀峰拂袖道:“不足为外人道耳!我云氏与盘江程氏的生意仍然照旧,但与江州就此恩断义绝!”
程宗扬叫道:“大家有什么误会,说明白便是了!”
“哪里有什么误会!”
云秀峰愤然道:“好个小侯爷!竟然欺辱到我云家头上来!且看你能猖狂到几时!我们走!”
云秀峰一声令下,众护卫一起动手,片刻间便整好行李、备好车马,接着风卷残云般离开梵天寺,剩下程宗扬和秦桧面面相觑。
“公子,出了什么事?”
“你问我?我问谁去!”
程宗扬在空荡荡的禅房里走了几步,忽然大叫道:“剑玉姬——肯定是这个贱人!她早就算到这一出,等着看我笑话!死贱人!我干你娘咧!”
“可剑玉姬如何能移祸小侯爷?”
“天知道!会之!你立刻追上去,不管你是威逼利诱还是用什么手段,总之弄明白发生什么事!”
秦桧领命而去,程宗扬立即叫来林清浦:“联系小侯爷!”
林清浦施术片刻。“江州法阵未解,只能联系到筠州。”
“就筠州!让老四立即派人去江州,问小狐狸究竟干了什么好事!”
祁远还没睡,接到消息,二话不说派人奔赴江州打探。辑州到江州一来一回至们少要两天时间。
程宗扬又让林清浦联系建康的云苍峰,林清浦大耗法力,将水镜传入建康,结果却让他大出意外,云苍峰竟然不接他的讯息。
程宗扬越想越是不安,虽然不知道剑玉姬用了什么手段,但云家如此决绝,事情绝对不小。难道是剑玉姬遣人刺杀云苍峰,嫁祸给萧遥逸?可双方合作正密切,云家这几位当家人又不是傻瓜,怎么可能中了这么拙劣的挑拨之计?
程宗扬忽然叫道:“丹阳!广阳渠!”
他想起来高俅提供的情报,说贾师宪派人往建康,以丹阳换取晋国方面对江州事件的表态。莫非是剑玉姬插手其间,打消晋国开通广阳渠的念头,并且把责任推给萧遥逸?
云家对于连通云水的广阳渠可谓梦寐以求,如果真是因为江州的缘故,让煮熟的鸭子又飞了,云家的暴怒也可以理解。不过以云秀峰的城府,绝不至于如此怒形于色啊?
一直到午夜时分,秦桧一赶回梵天寺,看到他一脸苦笑的表情,程宗扬心就直沉下去。这件事恐怕比自己想象得还要棘手。
“云家的车队已经离开临安,回建康去了。”
程宗扬沉住气:“到底怎么回事?”
秦桧有些不好措词,勘酌片刻才道:“事情不大,却是个死结。属下旁敲侧击,从知情人打听出来……”
他压低声音,“却是云家内宅的事。云家有一位小姐,身子一向羸弱,本来好端端在内宅养着,从不曾与外人照面。谁知五日前却出了事,竟然流掉了一个三个月的胎儿……”
程宗扬目瞪口呆,只听秦桧说道:“事情至此,再无法隐瞒,云三爷震怒之下,百计询问,才知道是小侯爷做的好事。”
程宗扬都听傻了,做梦般道:“五天前?没搞错吧!怎么今天才发作?”
“云三爷大概是想庇护云家那位小姐,也是担心六爷发怒,为了弄清原委,亲赴江州,当面追问根底,没想到小侯爷却矢口否认,说自己从未见过云家那位小姐。云三爷无法处置,只好离开江州,知会六爷。”
秦桧咳嗽一声,“以属下之见,这件事却是小侯爷的不是。”
程宗扬几乎要泪流满面。自己真是鬼迷心窍,只顾着和云如瑶在床上快活,却忘了自己还冒充少陵侯小侯爷的身份。小狐狸这个黑锅背得太冤了!
半晌,程宗扬才有气无力地说道:“不关他的事,是云家搞错了。”
“属下也这样说,但听说那位小姐认定就是小侯爷萧遥逸。”
秦桧长叹道:“以小侯爷的秉性,出些风流韵事也不为过,只是不肯承认却让人齿冷。云家也是为此大怒,与江州恩断义绝。”
程宗扬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好象整个星月湖大营和云家上下几千个人,排着队一人给自己一个耳光,直打得自己眼冒金星。自己干的是什么鸟事?吃光喝完,连嘴都不擦,人品简直都降到岳鸟人的水准了。
“不行,我得追云六爷去,把这事说个明白!”
“云六爷归心似箭,一路疾驰,属下追上他们也费了不少工夫。眼下已经走了大半日,公子再去追赶,只怕到建康才能追上。如今临安百事待举,公子哪里能走开?”
“叫清浦,我要立即联络六爷!”
“六爷途中居无定所,林先生的水镜术也无从施展。”
“我干!敖润!你立刻去追云六爷!把这封信带给他!”
程宗扬拒绝秦桧的代笔,自己躲在房中写信,密密封了还不放心,又融了蜡,将书信做成一颗蜡丸交给敖润,叮嘱他无论如何必须由云秀峰亲启。至于云秀峰看完信要打要骂,他都老实接着,回来自己再补给他。
敖润揣好书信。“团里的花名册已经整理得差不多,我都给了冯大法,有什么要做的,交代他就行!公子保重!老敖去了!”
程宗扬颓然坐下,双手抱头。真是乐极生悲,谁知道自己一夜风流,而且还是云丫头主动,竟酿出这样的祸事?
即使能说清误会,云苍峰和云秀峰会不会原谅自己还难说,毕竟云如瑶一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竟然流产了……
不对!剑玉姬怎么能在数天前就笃定云家要出事?难道是……程宗扬猛地跳起来。是那贱人下的手!要不云如瑶怎么会正巧在这时候流产!
程宗扬如堕冰窟,剑玉姬出手担得起“稳、狠、准”这三字,只轻轻一拨,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云氏与江州的同盟土崩瓦解。
黑魔海好毒的手段——那是我的孩子啊!剑玉姬敢做出这种事!老子跟你没完!
“追上老敖!”
程宗扬刚叫出来,就道:“不对!这件事老敖一个人不够!联络筠州,让老四通知吴三桂,立刻带人去建康!”
黑魔海在建康肯定还有未暴露的手下,眼下当务之急是要保障云如瑶的安全,自己已经丢了一个孩儿,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云如瑶出半点事!
林清浦连番施展水镜术,而且都是超长距离,法力消耗极大,但接到消息仍然赶来,先联络筠州,然后依家主的命令往建康施展水镜术。
但云如瑶当日所在的小楼早已人去楼空,不知道云家将她藏到哪里,林清浦耗尽法力,也未找到踪迹。
程宗扬这一夜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但自己困在临安,鞭长莫及;云秀峰赶回建康,最快也要一个月的工夫,要解释此事只能等一个月之后。
云氏的外援中断,江州已缂成了孤城,别说撑过这一个月,说不定连殇老头的卫队都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江州一战,星月湖大营和宋国都出了血本。双方连番恶斗,宋军损兵折将,数位名将战殁沙场;星月湖靠着云氏源源不断的财力、物资支援,加上招募的雇佣兵和民夫,以及一众世家子弟带来的部曲,还有宁州水师和北府兵对宋军的威胁,同样付出惨重的代价,才力保城池不失。
双方在战场上打生打死,黑魔海只轻轻一着就让自己的后院起火,一举挑动三方,在自己和最重要的两位盟友之间造成至今难说能否弥合的裂隙。
设想一下,假如因为云氏的背约导致江州城破,即使星月湖八验能杀出重围,得知真相之后也不会原谅自己。
也许这正是剑玉姬算定的结果,失去云氏和星月湖的支持,自己真的就是山穷水尽,一败涂地,再难翻身。
如果不想成为比岳鸟人稍小一号的过街老鼠,他恐怕只剩一个选择:彻底投靠黑魔海——问题在于选是巫宗还是毒宗。
万幸的是,自己不仅仅是个江湖人,还是个商人,有些手段,以剑玉姬的智慧未必能一眼看穿。她也料想不到,山穷水尽之际,自己仍有翻盘的手段。
天一亮,程宗扬赶往太尉府,顾不得泄漏踪迹,直接面见高俅。
“江州的情形如何?”
高俅道:“陛下已经回复秦大貂珰,严禁他亲身行刺!立刻让你的伴当带礼物来,就说你登门拜访,向老夫孝敬。”
“会之!备厚礼!”
“出了什么事?”
“我要宋军立刻退兵。”
高俅沉吟片刻。“朝中能决定江州战事者,无非贾相与陛下两人。贾相自不必说,陛下曾言,以倾国之力攻一江州,胜不足喜,败则可忧。如今战事不利,为了避免贻笑天下,陛下已由旁观改为一力主战。”
高俅身为军方最高长官,对军情了如指掌,一番解说之后,程宗扬心里有数。
“太尉刚才说的,除棒日、龙卫二军以外,调往江州的兵力已近七万。每月花费是多少?”
“筠州前日递来札子,称二十万大军所需已令州县疲于供应。为了这些军队,朝廷每月耗费就达一百五十万金铢之巨,如果不是贾师宪从晴州借来一百万金铢,又发行三百万金铢的纸币,本月军中便无饷可发。”
“我昨天入宫见宋主,已经说了宋国目前的困境。”
“鲁莽!”
“我又没打算说服宋主,只是先埋个伏笔罢了。”
程宗扬道:“贾师宪从晴州借了一百万金铢,又发行三百万金铢的纸币,宋国如今已经债台高筑。眼下虽然全力收购粮食,勉强能度过青黄不接的难关,维持境内太平,但如果再打下去,误了今春的农时,秋赋收不上来,立刻要酿成大乱。”
高俅摇头道:“话虽不错,但以某之见,如今陛下已经骑虎难下,断然不会轻易罢兵。”
“如果江州之战打不赢呢?宋军会不会退兵?”
程宗扬道:“星月湖不过两千之众,已经坚守三个月,如果再得数万强援,宋军还会再打下去吗?”
高俅看了程宗扬半晌。“岳帅生前并无多少好友,萧侯的宁州水师与谢家北府兵均做壁上观,哪里会有数万强援?”
“强援我有,只要宋军能退兵就行。”
高俅叹口气:“你还是没听懂——陛下要的不是胜负,而是朝廷的体面。若是就此撤军,我宋国必成天下笑柄。”
程宗扬想了片刻,抬眼道:“你的意思是宋主现在要找个台阶下?好办!我给他一个台阶!”
程宗扬站起身:“太尉若是参与粮食生意,最好马上抛尽——粮价立刻要下跌了。”
“等等。”
高俅叫住他,“师师姑娘已在此间多日,你不会放在这里就不管了吧?”
程宗扬一拍脑袋。“忙得把我的公关经理都忘了!我在这里见她不合适,麻烦太尉把她送到……翠微园!高太尉,这座园子借我用几天,有你老人家的虎皮,多少安全点。”
“好说。”
高俅道:“等忙完这几日,犬子那边,你多少要做做样子。”
程宗扬脱口就想说:那不是岳鸟人的小崽子吗?终于还是没问出口。大家都有秘密,还是多体谅一些吧。
离开太尉府,程宗扬在车中便吩咐道:“通知晴州的鹏翼总社,放出手中的一百万石粮食。只要能立刻放出,比市价低一成也可以接受。”
林清浦应道:“是。”
“冯大法,雪隼团愿意加入盘江程氏的,由你清点一下,无法上阵的老弱病残和家眷分成三部分,一部分留在晴州,由鹏翼总社负责;一部分移往建康,由建康的程氏商号照应;一部分送到临安,由钱庄安置。武穆王府要开发,少不了要用些可靠的人手。其余的佣兵大概还有一百多人,愿意打仗的一律调往江州,交给吴大刀。”
“哎。”
冯源应了一声。
秦桧道:“公子身边不留些人吗?”
“不用。”
程宗扬担心雪隼团被黑魔海渗透。在送往江州军中锤炼之前,自己宁愿另行招人,也不会轻易接纳这些背景复杂的佣兵。
诸事安排停当,程宗扬道:“去鹤林观。”
第五章
二月初五,一则令无数人褽惊的消息如烈火般传遍六朝。
太乙真宗首席教御蔺采泉在临安鹤林观公然宣布,太乙真宗将禀承前掌教王哲的遗愿,致力于六朝的和平,并希望能有机会觐见宋主。
一片哗然中,陷入掌教纷争的太乙真宗显示出令人意外的团结,另一位教御商乐轩当即宣布,支持蔺教御的决定。两日之后,多日不闻音讯的卓云君卓教御在晴州宣称,支持蔺采泉。到第五日,龙池的林之澜终于表态,同意蔺采泉的举措。至此,太乙真宗六大教御,除已死的齐放鹤和远在塞外的夙未央,其余四人已经达成共识。
太乙真宗随即宣布,前任掌教真人临终未留下遗命,经教内诸教御、长老公推,由蔺采泉接任掌教,按惯例,于今年秋季在龙池就职。但由于身体原因,蔺采泉表示自己的掌教之职只担任五年,五年之后便即让贤。
与蔺掌教的就任礼同时进行的,还有王哲最小的师弟秋少君将填补齐放鹤的空缺,出任教御的就职礼。
太乙真宗是六朝第一大教,一举一动都会牵涉到六朝各方势力的平衡。在空缺半年的掌教之位尘埃落定之际,一则消息也在私下流传:蔺采泉因为支持江州的立场而受到教内排挤,使太乙真宗的掌教之位一直空悬。直到上个月,蔺教御在江州城下出现,亲身施展九阳神功,众教御这时才知道他得到王哲传授,见大势已去,才纷纷同意他接任掌教。
相反的消息也有,有人称施展九阳神功的实是小师弟秋少君,只是他羽翼未丰,难以掌控太乙真宗,才被迫让位给大师兄蔺采泉。两人约定,五年之后由秋少君接替蔺采泉的掌教之位。
紧接着更有传言称,王哲殡身大漠其实是被蔺采泉泄漏消息,才导致兵败。秋少君正是受到蔺采泉的压迫,才躲到江州不肯露面。所谓“让秋少君到龙池接任教御”其实是设下陷阱,秋少君只要敢回龙池,肯定无法活着离开龙阙山。
程宗扬叹道:“这么好的想象力,不去编剧本真是可惜了。”
秦桧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程宗扬却不这样看。“蔺采泉是成精的老狐狸,出卖王哲这种事,他就算想做也不会去干。我瞧后面这两条传言多半是林之澜放出来的,一条挑拨老蔺和老商的关系,一条挑拨老蔺和小秋子的关系。只看这些传言没有涉及卓贱人,就知道林之澜还在等卓贱人的音信。”
卓云君的声音其实是晴州的鹏翼总社发出的,但自己捏着她这个活人,只要自己说是真的,绝对没有半点假。
秦桧道:“卓教御的身份若不洗白,用处终究有限。”
“洗白?免了吧。我怕她背后再给我一刀。”
程宗扬一边看着新印的样票,一边道:“长伯那边怎么样?”
“已经到了建康,但还没有见到云小姐,不过有消息称云小姐无恙。”
吴三桂行事谨慎,他既然说云如瑶无恙,肯定有十成的把握。程宗扬把样票一放,靠在椅背上叹息道:“老秦啊,我是不是有点混蛋?”
秦桧点头道:“公子所言极是。”
“这种马屁你都拍!”
程宗扬已经老实对秦桧说了云氏与江州翻脸的原委,当下秦桧不客气地说道:“云小姐毕竟是未出阁的千金。”
“哎购,你冤枉死我了!你不知道是她……算了!我不跟你说了!”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把门关上,我要算账!”
程宗扬唤声叹气地捡起账本,自己本来打算用太乙真宗的消息再捞一票,结果千算万算,不如剑玉姬那个贱人随便一算,被迫用出杀招,只求宋军尽快撤军,避免失去云氏支持的江州被攻破。
高俅连日来参加朝会,主战与主和两派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贾师宪漂亮的一手纸币推行,本来已经打压下王党和梁党这两帮对手,结果太乙真宗的声明又把他推到风头浪尖上。
太乙真宗的声明十分含蓄,只说禀承王哲遗愿,致力于六朝和平,但明眼人都知道,王哲的遗愿放在宫门前的叩天石上;所谓致力和平,换言之就是反对战争。
宋国眼下正在进行的是江州之战,太乙真宗表态支持江州已是放在台面上了。
相比之下,宋主的反应要沉着得多——他没办法不沉着。宋国本来就尊崇道教,太乙真宗在国内势力极强,一般人在内宫大门前舞刀弄棒,抄家灭族都是轻的。
可王哲在宫前一剑叩石,宋主只能封官许愿。现在太乙真宗旧戏重演,好歹给他留了几分面子。
宋主正犹豫不决是否与太乙真宗新任掌教见面的时候,贾师宪刚稳定下来的位子在梁党煽动朝议的围攻下,已经显得岌岌可危。
如果早上两个月,程宗扬巴不得贾师宪立刻被扳倒,但现在钱庄刚刚设立,双方的利益在此事上捆到一处,贾师宪一倒,钱庄立马关门;钱庄一关门,二百万纸币的党换,自己把肾卖了都还不完。
程宗扬不得不一边想尽办法逼着贾师宪同意退兵,一边还得防着他被逼得太急,直接倒台。
由于宋国的军事行动,各地的粮价都水涨船高,但晴州粮价还是比宋国低一半,扣除仓储费用,一百万石粮食一共卖了三十七万金铢,加上筠州赚的六万金铢,自己手中的钱铢达到八十三万金铢之多。
但其中有三十万是云氏的借款,半年后就要归还;四十万是钱庄的本金,属于自己的只有十三万。发行的纸币却达二百万,还有一百万准备发行。
程宗扬在账本上划了一笔,写下日期,然后合上账本,拿起旁边的样票。
头两批发行的纸币都是大额票面,一万贯的二百张、两千贯的五百张,已经全部发行完毕。第三批的一百万金铢,印制的都是小额票面,最大的十贯,小的只有十文。对于这种不彻底的纸币而言,一贯以下没有发行意义,因此印得不多。
程宗扬只是想看看宋国人对纸币的接受程度,如果想用钱币完全替代实物钱铢,一百年够不够不好说,二、三十年肯定是不够的。
这一批纸币发行出去,毫无疑问会让自己的支付压力大增,但无论是从钱庄发展的长远角度,还是迫在眉睫的和战之议而言,这批纸币都必须发行。
只有成功发行第三批纸币,才可能使贾师宪的位置转危为安;即使宋主找足面子、同意撤军,也不会让贾师宪立即下台。
外面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接着房门轻轻响起。
程宗扬放下样票。“师师姑娘,请进。”
房中轻香涌动,李师师仿佛一株幽兰踏进房间。她穿着一袭水蓝色的斜领上衣,下面是一条深蓝色带着浪花绣底的长裙,原本的双鬟在脑后挽成圆髻,露出白净的额头,耳垂各坠着一枚碧绿的玉坠耳环。抛弃光明观堂护士式的白衣,使她看起来成熟许多。
眼前的丽人如此打扮,使程宗扬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看到老板办公室中那个美貌而干练的女秘书。
“秦先生让我过来,不知道家主有什么事?”
李师师彬彬有礼的谈吐把程宗扬从梦境拉回现实。死奸臣学会假传圣旨了,见他心里不舒服就把李师师塞过来,实在有奸臣的潜质。
“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想问问你这些天学得怎么样?”
“头绪很多。”
自从来到翠微园,李师师只字不提家事,有时间就在学习商贾买卖、整理帐目,似乎与以往一刀两断,不愿再回头看一眼。她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道:“我在秦先生的指点下,对家主的生意做了一个整理,想理清头绪。”
“有什么心得吗?”
“钱庄方面有帐目在,还容易一点,但听秦先生说,家主在别处还有其他的生意。”
“其他的生意你先不用管,说说钱庄吧。”
“好。”
李师师打开皮夹,找到整理的纪录,“钱庄方面,这些天一共承党纸币十九万四千金铢,购换纸币的仅有一千金铢。”
这个数字在程宗扬的预料之内,但居然有人购买纸币,倒是大出他的意料。
“是哪家商号购换纸币?”
“是一间丝棉行,往筠州收购丝棉。他们听说筠州有钱庄的分号,可以直接兑换钱铢,于是到钱庄换了一张两千贯的纸币。”
“很有头脑啊!总比带着几千上万金银钱铢方便。”
程宗扬笑了一半,忽然挺起身道:“不对啊!这时节收什么丝棉?刚打春,有什么丝棉可以收的?”
李师师检查一遍纪录。“帐上是如此记的,是否要详细核对购换者的身份?”
“不用。”
程宗扬一摆手,“无论他们拿到纸币是倒黑钱还是行贿,钱庄都不要管!只要他们用我们发行的纸币就好。哼哼,如果他们黑吃黑,争抢的时候把纸币烧了,最好不过——喂喂,这话我随便说说,你千万别记啊!”
李师师挽笔抹掉那段话,继续道:“目前库中原有的本金除兑换外,尚余二十万七千金录,另有库存六万。往筠州分号拨付五万,一共有二十一万七千。”
所谓“往筠州分号拨付”其实是直接付给云氏五万,由祁远将云氏在筠州的投入留下五万,免得来回搬运。但因涉及云氏,程宗扬只让冯源处理,对外说是拨付。
程氏钱庄只设了临安和筠州两处,这也理所当然,毕竟程宗扬是从筠州开始涉足宋国官商两界,至于其他三处将在一年内陆续开设。
“钱庄目前库存纸币一共有七十九万三千金铢,外面流通的共有一百二十万七千金铢。”
其中六十万在云氏手中,云氏除借贷给自己的帐目外,已经收回全部投入而有余,不再有资金上的困难,这批纸币暂时不用支付。晴州的粮款三十六万将由鹏翼社分六批陆续运到临安,加上库存超过五十七万,用来支付外面流通的六十万七千纸币,足够稳妥——前提是第三批纸币不发行。
算完钱庄的帐,程宗扬心情好了许多。倒不在于收入多少,而是有这个娇俏的丽人莺声燕语地跟自己说说话,比死奸臣、冯大法他们养眼多了,更别提青面兽、金兀术那些面目可憎的家伙,打个喷嚏都够自己洗脸的。难怪老板都喜欢漂亮的女秘书。
“师师的帐算这么清楚,果然是有些经商的天分。”
“家主谬赞了。”
“哪里谬赞了?我说的都是实话。”
程宗扬笑眯眯道:“师师,在这里还住得惯吗?”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摸小丫头的手背。李师师拿起皮夹抱在身前,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掌。
“还好。”
“真的很好吗?”
程宗扬不屈不挠,继续往小美女身边凑。
李师师垂下头,露出一丝凄婉,仿佛有了舍弃贞洁的觉悟。
程宗扬心头一震,意识到自己这会儿活脱脱就是一副无良老板的嘴脸。假如在以往的世界,自己绝对不会、也不敢这么干。但在六朝的世界,身为家主,所有手下都是依附于主人而存在的仆从,属于主人的私人财产,别说调戏一个婢女,就是硬上她也是合法的。
自己一个满怀平等信念的现代人来到六朝还不足一年,竟然受到这种风气的影响,干起趁人之危的勾当,真是学坏容易学好难……程宗扬的手不由得僵在半空,再也摸不下去。
忽然李师师的唇角露出一丝俏美的笑意。“奴知道公子是好人。”
“哇!你刚才装得真像,我差点都被你骗过了!”
程宗扬暗暗松口气,原来自己还是好人啊!
李师师美目波光流转,过了会儿轻声道:“奴只是自伤身世,并不是敢骗家主。奴身世虽如浮萍,此身此心却非杨花。”
她咬了咬红唇,“请公子见谅。”
程宗扬苦笑道:“你都说到这分上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哈,你们光明观堂的女人里头,你最特别……乐丫头最金贵的是脑子,平常爱惜得很,一点都不舍得用。潘姐儿看谁都和看病人差不多,就算在她面前杀个人,她也只会往后退两步,免得血溅到身上了。”
李师师仰起脸。“奴家呢?”
“你和她们都不一样,本质上的不一样……怎么说呢?”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猛一看像是同一个光明观堂出来的,但接触的时间久了,就能看出气质上的差别。比如乐丫头像女孩儿,潘姐儿像个什么都管的大姐姐,你呢,比她们更像一个女人。”
李师师目光微微一动,有些羞恼地扭过头。
程宗扬连忙道:“别误会啊,像女人难道不好吗?孔子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其实应该加上‘男男女女’这四个字。男人像个男人的样,女人像个女人的样,这才是正常的世道!”
过了会儿,李师师发出一声轻笑。“潘师姐和乐师姐哪里不正常了?”
李师师离开后,程宗扬靠在椅上,脸上禁不住露出笑意。即使在光明观堂熏陶下,也终究抹不掉李师师的本色。这丫头虽然努力装出职业的样子,但时不时流露出的风情足以让人心动,只不过这事急不得,想养成自己专属的名妓,要有足够的耐心。
程宗扬想:我是个好人,但更是个男人,这种念头不分古今,是任何一个雄性的正常心理。
如果想远一些,光明观堂既然抹不掉李师师的本色,那么潘金莲呢?她冷峻的外表下是不是有传说中的淫妇本色?
想到这里,程宗扬不禁心头火热。李师师这个未来的名妓和自己差的是时间,潘姐儿在晴州,和自己差的是空间。倒是有个淫浪的贱人,与自己的时间和空间都很合适……
程宗扬啪的打了个响指,随着他的修为水涨船高,这个响指打得足够响亮。不多时,身后环佩轻响,一个窃窕的身影步履如烟地从屏风后出来。
阮香凝戴珠佩玉,眉枝如画。翠微园有的是上好的胭脂水粉,这会儿仔细妆扮过,打扮得秾须多姿。但她身上只披了一幅如蝉翼般透明的薄纱,里面一具白美的胴体赤条条裸露着,笼罩在轻烟般的薄纱下;灯光一映,玉体玲珑的曲线纤毫毕露。
少妇肤白如脂,随着她的脚步,丰挺的双乳在薄纱下轻轻抖动着。纤柔的腰肢软若杨柳,白生生的美腿一开一合,春光乍泄间,仿佛一株烟笼的玉芍药般婀娜多姿。
阮香凝不是只披了一层轻纱,在她的纤腰上还系了一条翠绿的丝带,上面挂着一对驾鸯玉佩;随着她柔腰轻摆,玉佩不时碰撞着发出轻响。
程宗扬借来翠微园,毫不客气地占了风景最佳的天香水榭,把高衙内赶到前院去住。高衙内倒也光棍,发现自己的小胳膊拧不过这位师傅的大腿,心里已经服了三分;等程宗扬传了他几式房中术,高衙内顿时对他佩服到九分;再后来,秦桧聊天时,给他挑着讲了家主从南荒到临安的经历,小家伙对他已经佩服到十二分——高衙内这种逆反期的小崽子,反的是爹,崇拜的是偶像,用不着阮香凝的瞑寂术,秦会之一通忽悠下来,高衙内都快把这位师傅当神仙了。
程宗扬没打算怎么收拾他——就算不看在岳鸟人的面子上,也得看在高俅的面子上。这小崽子缺的不是智商,而是管教。
程宗扬弄不清楚岳鸟人究竟是怎么样想的,换成别人也就罢了,岳鸟人又不是不知道高衙内那些破事,竟然还交给高俅抚养。如果扔到星月湖大营,让那帮兵痞狠狠操练几年,高智商这娃不至于这么废物。从这个角度看,高智商有可能是岳鸟人的娃,要不怎么选了高俅这个出名护犊子的干爹?
至于阮香凝,剑玉姬那贱人还真没撒谎,她什么都记得,就是把自己在黑魔海的经历忘得干干净净,连带的膜寂术也全然忘却,无从施展,现在放在手中的,就是个只能当床奴的美人儿。
程宗扬打量眼前的美妇,心里却在想剑玉姬。阮香凝漏了底细,又被自己擒获,对黑魔海全无用处。换个人也许将她一杀了之,以绝后患,那贱人却把她洗得白白的送给自己,弄得像是特地送给自己一件礼物,人情做得十足还不费一文钱,自己拿来又没有什么大用处,真是废物利用的高手。
比起另一个黑魔海赠送的礼物泉玉姬,程宗扬对阮香凝的评价更低几分。这贱人连自己的亲姐都算计,暗中利用姐姐性格上的缺点,引诱她坏了名节,这手段和对亲姐下毒差不了多少。
刚和李师师说过男人要有男人的样、女人要有女人的样,既然是床奴,就当床奴用好了。
程宗扬盘腿坐在座榻上,懒洋洋道:“凝美人儿,给大爷浪一个!”
阮香凝虽然忘了瞑寂术,但以前对自己施术的效果仍在。主人话音刚落,她便娇躯一颤,一手扶着柱子,两条白光光的大腿紧紧并在一处,粉臀不住提起,剧烈地抽动起来。
阮香凝的玉脸泛起桃花般的红晕,水汪汪的美目望着主人,樱脊微张,发出醉人的媚声;交错的腿缝间,水迹乍现。
程宗扬勾了勾手指,美妇抖动着白艳的躯体,一步几颤地走到他面前,娇喘道:“官人……”
程宗扬一手伸进她的轻纱内,揉弄她胸前的两团雪乳,另一手搂住她的纤腰,把她放在自己膝上。
阮香凝像一只宠物一样偎在主人怀中,顺从地仰首张开芳唇,吐出香舌,与主人唇齿相接,献上香吻。
虽然已是仲春,水榭内还放着铜暖炉,但阮香凝赤条条地一路走来,玉体一片冰凉,只有臀下湿湿的,微带暖意。
片刻后,程宗扬吐出她的舌尖,揉着她的乳头道:“身上抹得太香了。”
阮香凝柔声道:“奴婢记得了,下次少抹一些。”
“用不着,够香才够浪——把腿打开。”
阮香凝笑盈盈张开双腿,露出玉户。既然是剑玉姬赠送的礼物,又没什么大用处,程宗扬直接把她放在卓贱人那——级,比如对毛发的清理已经做过。
这会儿少妇光洁的玉阜上纤毛无存,白腻的肌庸莹润如玉,下面的玉户阴门微张,花蕊吐露,红腻的蜜肉沁汁带露地轻颤着,在灯光下娇轚欲滴。
阮香凝呵气如兰地说道:“官人要怎生用奴家?”
程宗扬道:“累了一天,这会儿主子懒得动,你看着办吧。”
“奴家给官人做个倒浇蜡烛如何?”
“免了,浇不了两下你就全身发软,流得主子一身都是。”
“那奴家给官人做个玉女献桃。”
说着阮香凝娇媚瞥了他一眼,然后从程宗扬的膝上下来,解下轻纱,赤条条地转过身,双膝并摆,伏在座榻前的地径上,抬起雪臀。
阮香凝的屁股又圆又大,从后看来,就像一颗饱满又多汁的水蜜桃,白生生地翘在半空。雪嫩的臀肉丰盈洁白,抓在手中,说不尽的水滑脂腻。
她这个玉女献桃是上身伏在地毯上,雪臀向后高翘,献到主人面前。她摆好姿势便一手绕到臀后,扶住主人的阳具,轻柔地放在自己臀间,将龟头送到滑腻的穴口,微微顶住,然后回眸一笑,松开阳具。
阮香凝双手抱住大白桃般的屁股,将雪嫩的臀肉分开,放在阳具上,龟头正顶着白桃的裂缝。灯光下,少妇浑圆的屁股白滑如雪,娇艳的性器犹如绽放的鲜红,红润的穴口湿淋淋地含住龟头顶端,被灯光照得纤毫毕露。她的雪臀向后微沉,柔嫩的穴口在龟头上带着柔腻的质感渐渐张开,一点一点吞入龟头,最后猛然一收,将整个龟头完全吞入穴内,肉缝间溢出一股充满性欲气息的汁液。
龟头进入蜜穴,面前的少妇反应出奇的剧烈,红脏的蜜穴收紧,仿佛一张小嘴急切地吸吮着撑在穴内的阳物,汁液成串的从穴中淌出。
这倒不是阮香凝天生媚骨,而是程宗扬在她身上找的乐子。趁阮香受凝瞑寂术的影响,程宗扬让她用肉体的知觉牢牢记住自己的阳具特征,同时给她一个高潮的指令。一且阳具进入,阮香凝的身体就会产生出类似剧烈高潮的生理反应。
也就是说,阮香凝的高潮会从接触到主人的阳具开始,一直持续到主人在她体内射精才结束,只要程宗扬乐意,每一下都在干着这个美妇高潮的肉体。
阮香凝的淫叫在水榭中回荡,她优雅的背影仿佛一尊玉雕般伏在地毯上,以玉女献桃的姿势将屁股翘到主人面前,在火热的阳具上用力地耸动白生生的雪臀,心无旁惊地与主人交合。
由于程宗扬坐在榻边,阳具向上挺起,为了避免主人不适,阮香凝套弄的动作也沿着阳具挺立的角度,先是向上抬起,穴口套住顶端的龟头,然后再轻轻旋弄雪臀,沿着肉棒㈣㈣豸下,一直坐到肉棒根部。抬起时也沿着同样的角度和路线,让肉棒彻底干过她蜜穴的每一寸嫩肉。
因此阮香凝的套弄并不是单调的直线,而是一道优美的曲线。她先慢慢套弄几下,摆脱刚进入的生涩之后,臀部的动作越来越大,摆动间极富有韵律。又圆又翘的大白屁股先抬到顶端,然后向后向下降落,在主人大腿上一触,接着弹起,犹如一颗雪白饱满又充满弹性的皮球。
她身体的其他部位不与主人接触,只用蜜穴套住主人的阳具,雪臀上下掀动。
丰满的美臀、柔滑的纤腰,起落间宛如一道起伏的雪浪,淫态横生。
“官人……”
美妇柔媚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楼外忽然响起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官人!”
这个比杀猪还惨的声音把程宗扬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定了定神才吼道:“青面兽!你再敢叫‘官人’,等我腾出手非整死你不可!”
“公子——”
“都听见了你还叫?”
这种情形被人叫出来,任谁都没有好脸色,程宗扬也不例外。他好不容易摆脱仍处于高潮状态的阮香凝,板着脸出来。
“不是说了我在算账!不许打扰我吗!”
青面兽道:“可是你说过,只要江州有讯,不管什么时候都叫你出来!”
“江州有讯?”
程宗扬险些跳起来,“没搞错吧!”
第六章
程宗扬如风一般地赶到林清浦所在的静室,那面水镜已经悬了一炷香的时间。
镜中波光微动,映出一张皱巴巴的老脸。
程宗扬心头大定,殇侯出手破了宋军的法阵,至少江州眼下还是安全的。
心头一松,程宗扬脸上带了几分笑意:“哎哟,八八爷,怎么是您老人家?”
殇侯有气无力地说道:“小程子,你就学坏吧,你交的这帮朋友活活是缺了大德啊……”
“老头儿,你不是说笑话吧?他们再缺德还能比得上你?”
“瞧瞧!瞧瞧!”
殇侯痛心疾首地指着地上的几面旗子。
那些旗帜都是火红的战旗,上面织金绣彩,华丽异常,依稀是小狐狸上次说老头儿耍猴把戏的大旗。只不过用的旗号任〖古怪,大大的写着一个“公”字,再看一面还是个“公”字,一连十几面,一库全是公、公、公公、公公……
瞧了半天,程宗扬终于明白,这旗上原本是用黑色丝线绣的“八八”两个字。
多半是小狐狸犯坏,偷偷拿墨笔在下面添了一道,改成“公”字,远远看来简直天衣无缝。
程宗扬越看越忍不住,大笑道:“怎么全是公的?没一个母的?”
“哎哟喂,小程子!你就跟他们犯坏吧!”
“侯爷别生气!就是个玩笑,我让小狐狸改过来,立刻改,行不行?不过话说回来,为了几面旗子的小事,您老人家亲自破阵找我,这气魄真了不得!”
“什么破阵啊!”
殇侯捶胸顿足地说道:“你不知道我老人家被坑苦了啊!这些旗本来用得好好的,我老人家每天转一圈就回家睡觉。今天一打出来,别人就罢了,有一支舍龟孙军一见着旗子就红了眼,玩命地跟我死磕啊!从城头打到城下、从城下打到城外!全是精锐也就算了,还有骑兵;全是骑兵也就算了,还有兽蛮人啊!连人带牲口的,生生把老头逼到这儿来啊!”
程宗扬七情上脸,他使劲憋着笑,肩膀一抖一抖,最后一头撞在水镜上,水镜波光一闪,随即消失。
“哈哈哈哈!”
程宗扬不顾形象地捧腹大笑。
殇老头恐怕想不到,他的卫队会莫名其妙地与城下最精锐的一支宋军死拼一场。
没错,肯定是选锋营!这旗号一打出来,一连串的“公公、公公”每一面都在打选锋营主将秦翰的脸,选锋营那帮精兵悍将不和他们玩命才见鬼了。
程宗扬兴高采烈地叫道:“清浦!快连江州,我倒要瞧瞧殇老头和秦大貂珰火拼一场谁胜谁负。”
一回头却见林清浦盘膝坐在地上,脸色泛青,额头全是汗珠。程宗扬想起水镜术最忌干扰,自己一不小心撞碎水镜,却伤了正在施术的林清浦。
“无妨。”
林清浦勉强地道:“属下歇息片刻就是了。”
程宗扬连声道:“你歇着!你歇着!”
忽然他肩背一僵,回头叫道:“你刚才说什么?属下!我干!你答应加入我盘江程氏了?”
林清浦苦笑道:“林某此时若是请辞,家主可肯放在下离开?”
“废话!”
林清浦耸了耸肩:“林某为免被家主灭口,只好如此了。”
程宗扬仰天大笑,边走边道:“我程氏终于有自己的专职法师了!”
冯源从远处伸出头来:“老程——你叫我?”
“叫的就是你!”
程宗扬笑骂道:“冯大法!都一个多月了,我跟你说的手雷搞出来了吗?”
“那东西好做,就是太花钱了,一个得好几十个银铢,不划算啊!”
“明天找老秦,先给你一百金铢,不管响不响,先做一批出来让我看看!”
“成!公子你就瞧好吧!”
冯源道:“我们平山宗搞设计是祖传的!”
“要是被你祖师爷看到你做的东西,非气死不可!”
临进水榭时,程宗扬看到李师师被自己的笑声惊动,抱着皮夹,讶然朝这边望来。
程宗扬一时间恶作剧心起,一个箭步掠到李师师面前,不等她反应过来便一把揽住她的小蛮腰,朝她的樱唇上亲了一口。
李师师顿时满面羞窘,竭力推开他,转身跑开。
“别跑啊,我有正事问你呢!算了算了,明天吧!”
从江州法阵被破,到殇老头的“八八”变“公公”再到林清浦决定加入程氏,程宗扬半年来没有这么高兴过,笑得下巴几乎都脱了。
回到水榭楼上,看到赤体伏在榻侧的阮香凝,程宗扬朝她耸翘肥圆的大白屁股上拍了一把,神采飞扬地说道:“凝美人儿,趁主子今天高兴,把你后庭的花荀也开了,好不好!”
阮香凝娇滴滴道:“好呀,官人。”
次日清晨,翠微园天香水榭。
李师师踏进客厅,侧身屈膝微微一福,“家主。”
“坐。”
程宗扬道:“今天找你来,是想问一下光明观堂的事。”
“家主想知道什么?”
“嗯,先从光明观堂现在的情况说起吧。”
“光明观堂在明州……”
“不是在山里吗?”
李师师摇头道:“明师私下曾言,所谓深山修行多半是求终南捷径,光明观堂本是济世救人,僻居山中,明哲保身或有之,济世救人则未必。况且光明观堂既然以医术行,多接触病人才能增进医术,因此光明观堂的主堂是设在闹市,病人可以直接入内求诊的。”
“不对啊,为什么乐明珠乐姑娘是从山上下来的?”
“光明观堂有内堂、外堂之分,外堂重医术,内堂重修行,因此内堂设在明州东南的苍麓山,由燕师叔传习。奴家资质平常,只入了外堂挂名……”
程宗扬笑道:“怎么说着说着就不高兴了?”
李师师勉强道:“奴家是想起自己的身世。如果奴家是内堂,也不至于让父亲求告无门。”
“光明观堂这事干得确实有点薄情……不说这个了,我是想问你为什么去虎翼军,又为什么去了明州?”
林清浦还没有恢复,暂时无法联络江州,程宗扬很担心宋军趁江州外援断绝的时候全力攻城,因此先找李师师打听一番。
“光明观堂与宋国曾有约定,每年都派遣弟子往军中行医,今年正轮到奴家去虎翼军。刚到军中不久,奴家就奉命前往江州。”
李师师犹豫一下,“奴家在江州前线遇到一种未知名的毒物,本来采集了一些,正准备送到堂中检验就接到家中的书信,因此回到临安。”
程宗扬立刻紧张起来。“你采集的毒物呢?”
李师师黯然道:“奴家已回不得光明观堂,惟恐那些毒物留着害人,已经一火焚之。”
程宗扬松了口气。“烧了就好。”
虽然殇侯的生化毒药践得二五八万,但光明观堂与岳鸟人有过交往,谁知道她们会不会找出破解之法?
李师师抬眼道:“除了奴家所在的虎翼军,静塞军、广武军都有光明观堂的师姐,遇到这样的毒物肯定会送到堂中。”
看来这种病毒流到光明观堂手中已不可避免,程宗扬只好道:“送就送吧,反正那种毒物用过五次就没用了,没有大患。”
李师师沉默片刻,慢慢道:“家主怎么知道那种毒物的效果?”
程宗扬一时语塞,然后干笑道:“你忘了我是从江州来的?咱们在路上还见过面呢!我路过战场的时候,正好看见一点。”
李师师不再多问,只拿出一本册子。“奴家原以为要问帐目的事,用了一晚的时间,将钱庄的所有兑换纪录全部整理一遍。”
人家的功课做这么好,不问上几句实在说不过去。程宗扬翻了翻,一边随口道:“有什么有趣的内容吗?”
“有。”
李师师道:“奴家整理收回的纸币编号发现,持纸币前来兑换金铢的,九成以上都是发往临安以南区域的,临安以北来兑换的商号很少。”
“还有这种事?”
程宗扬听着有些稀奇,“会不会是临安以北的商号来往不便,暂时没有到临安兑换?”
李师师摇了摇头。“奴家也不知晓其中的原委,但纸币推出不足半个月,只有临安和筠州两处兑换,也许家主说的没错。”
“月底再看看吧,希望他们不要兑换完,好歹留一点让我周转。”
“公子。”
俞子元进来,低声道:“高太尉发脾气了,说他家衙内一连几日不见踪影,想必是被公子带坏,在外面花天酒地,要公子上门解释。”
程宗扬一看时辰已近午时,立刻知道高俅刚刚下朝。如果不是宋国朝廷有大事发生,他不会用这种方法来找自己。
赶到太尉府,高太尉已经等候多时。程宗扬小心赔了罪,又重重送了一份厚礼,高太尉才容色稍霁,留程宗扬在堂中喝茶。
当着府里人的面演完戏,高俅屏退家人,直截了当地说道:“朝廷已决意退兵。”
“太好了!”
“今晨太乙真宗新任掌教入宫面君,为陛下亲上尊号‘纯一真人’,并献玉球宝册,以及临安的冲天观与江州的太乙宫,作为宫中的祈仙之所。”
“这是什么意思?”
程宗扬叫道:“太乙真宗在江州哪来的道观?”
“太乙真宗道号,‘一’为至尊,除六朝君主王侯,从不授予他人。一旦有此尊号,加上玉球宝册,便可对教内之事发言。至于江州的道观,太乙真宗要建一所,难道你会阻止?”
还真是这回事,别的不说,就冲着秋小子的面子,自己也不会阻止太乙真宗在江州建观。至于送给宋主多半是场面话,让宋主觉得好歹在江州占了块地,总算没白打一趟。
程宗扬一瞬间就明白蔺老贼打的主意。自己要他给宋主一个台阶下,他倒好,直接拿个尊号加两座道观献给宋主,不但让宋主能体面撤军,还拉了个盟友——自从王哲一剑叩天之后,宋国与太乙真宗的关系变僵,现在蔺老头借着江州的势,亲自把宋主一方的势力请入教内,在修复关系的同时,也使他在教中的地位水涨船高。这老家伙真有几下子,逼他办事,结果他事情办得漂漂亮亮,里里外外的好处,一点都没落下。
“这老东西,我真服了他!”
程宗扬讲了自己的判断,不禁对蔺采泉的手段拍案叫绝。
“非但如此。”
高俅对宋国的局势比程宗扬了解更多,“太乙真宗虽是宋国第一大宗门,这二十年间与宫内联系最紧密的却是神霄宗,蔺掌教此举未尝没有卷土重来的意思。”
王哲时代,太乙真宗与宋国关系变僵,神霄宗趁势崛起,隐隐有取而代之的势头。蔺采泉这一着既帮了程宗扬的忙,又给自己拉了一个盟友,还对神霄宗形成反制,可谓一石三鸟,滴水不漏。
“撤军的诏书什么时候能发到江州前线?”
“以金牌急脚递传送,七日可达。”
“今天是三月十一,那就是三月十八日。”
程宗扬道:“太乙真宗的面子真够大——”
“朝廷财力捉襟见肘,着实打不下去了。”
高俅道:“今日朝会上,贾师宪仍然一力主战,结果户部的蔡郎中递了份帐目,列了近来的开支,单购粮一项就用去二百万纸币和一百万金铢,合计三百万,几乎占了往年开支的一半,群臣顿时哗然。”
说到底还是粮战奏效,不显山不露水,就把宋国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太乙真宗只是压垮骆蛇的最后一根稻草。
程宗扬心里得意,脸上笑道:“是骂老贾败家吧?”
高俅摇了摇头。“相反,连陛下都说,若非贾太师推出纸币,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如今青黄不接之际,常平仓无粮可济,国中必出大事。”
“宋主这是保老贾?”
“陛下要用钱庄,就不能让贾太师失势。”
高俅冷冷道:“梁师成危矣。”
程宗扬对宋国政局的变动不放在心上,只要有宋主和贾师宪的支持,谁得势、谁失势,跟自己一点关系没有。
“干了这么久,今晚能睡个好觉。高太尉,一同去看场鞭赛如何?”
高俅城府极深的表情中慢慢露出一丝笑意。“正有此意,不过要先解决林冲的事,他在牢里坐了半个多月,也该上路了。”
“可不是嘛!不过刚才蔺掌教的话,我倒有了另一个主意……”
程宗扬鲜衣怒马返回翠微园,一路不敢稍作停留。
剑玉姬的手段,自己已经领教过。因为怕她对云秀峰下手,自己特意搬到梵天寺与云秀峰寸步不离;谁知道她人在临安,落子处却在数千里外的建康,只略施小计就险些让自己和星月湖大营陷入绝境。
若不是自己一手操纵的经济战超出剑玉姬的认知,这一仗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回想起来,程宗扬暗自庆幸自己选择经济战,把真正的战场放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之中。
一场粮战把宋国本就虚弱的财政撕得千疮百孔,削弱宋国的战争能力,最终在战场之外逼得宋国退兵。如今不仅解除江州的危机,也把黑魔海出手可能造成的损失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
抛去云氏的麻烦暂时不提,这场由程宗扬一手导演的经济战可以说大获全胜,至少有底气向全力支持他的孟老大复命。
剑玉姬不动声色地出招之后,再无动作,程宗扬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她就此偃旗息鼓。
不管是奶妈还是妃子,黑魔海能从宫里弄个活人出来,程宗扬相信高俅和自己交谈的同时,朝议决定撤兵的情报已经放在剑玉姬的案头。无论剑玉姬是继续拉拢自己,还是着手应对星月湖的反击,自己都处于危险之中。
程宗扬之所以选择翠微园作为自己的临时住处,好处是别人也许会对自己与高俅的关系生疑,恰恰是黑魔海不会起疑。因为正是黑魔海命令阮香凝接近高衙内,自己留在翠微园是想给黑魔海造成一种局势仍然可控的假象,但剑玉姬会不会中计,自己没有半点把握。
为了保障安全,程宗扬把能带出来的手下全带在身边,尤其是金兀术、青面兽和豹子头,三名兽蛮武士呈品字型把他围在中间。
这三人不但实力强悍,体格更是活生生的重型肉盾,而且三人是半人半兽,兼备一种野兽对危险的直觉,用来防备刺杀最合适不过。
一路无惊无险地回到翠微园,刚到后院便听到一声巨响,旁边一间房舍四面窗户被霞粉碎,喷出一股浓烟。俞子元矫健地跃起身,一把扯住程宗扬坐骑的缰绳,挡住他的半边身体。接着金兀术等人往中间一合,像三座肉山严严实实把他包围起来。
“咳咳……”
一个人跌跌撞撞从房内出来,浑身衣物被炸得稀烂,脸熏得黑黑的,瞧五官的轮廓,依稀是冯源。
程宗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冯大法,搞什么鬼?”
“木……木炭的比例大了些……”
冯源咳嗽着道:“我……我再试试……”
“做实验,你装那么多火药干么?子元!把冯大法带到前面洗洗,看看有没有受伤。”
“我是玩火法的!什么火能烧到我!哎哟……哪来的玻璃……”
冯源捂着屁股一叠声地叫痛,俞子元忍着笑,扶他到前院处理伤势。
程宗扬在后面嚷道:“冯大法,你若造出来手雷,我就用你名义设个奖,叫‘冯大法师奖’!每年评一次,专门颁给各行各业的杰出人士!”
“哎哟……脚上还有一块……平山!平山!叫‘平山大奖’!我冯大法不能忘本啊……”
这个插曲让程宗扬紧绷的心事一下子放松下来,他笑着进了水榭,却见李师师坐在客厅里,一向柔和平静的玉脸此时仿佛挂着寒霜。
厅内还有一个妇人,她满头珠翠,衣饰华美,却是跪在李师师脚边,似乎在央求什么,见到程宗扬进来,她立刻堆起一脸的笑容。
李师师冷着脸拂袖而起:“家主回来了,你自己跟家主说吧。”
程宗扬静道:“她是谁?”
那妇人道:“奴婢是——”
“是一个妓女。”
李师师打断她,带着一丝讥讽的口吻道:“下面人送来让家主消遣的。”
“是吗?”
程宗扬玩笑道:“哪家掌柜这么有情调?”
“是秦会之。”
李师师似乎不想多理睬那女子,说完便离开水榭。
死奸臣玩这一出算什么?美色惑主?不知道我程宗扬平生最不怕的就是美人计吗?
程宗扬瞧了瞧那妇人,虽然不及阮香琳、阮香凝姊妹美貌,但水蛇腰、桃腮杏脸,打扮得花枝招展,眉眼间别有一番妖冶的风情,不知是哪家勾栏瓦子的粉头。
程宗扬走过去道:“起来吧,跪在地上,膝盖不痛吗?我就一个商人,用不着行什么跪拜礼。”
那妇人娇声道:“程爷是工部的员外,还兼着户部的差使,奴婢跪一跪也是应当的。”
“户部的差使?我怎么不知道?”
“宫里刚发诏旨,户部新设宝钞局,陛下亲笔点了员外的名字担任宝钞局主事,料想这两日诏书就该到了。”
“你的消息倒灵通,连我都不知道。”
那妇人笑道:“奴婢一听说便赶来给员外道喜,员外面相生得好福气,将来少不得封妻荫子、公侯万代。”
程宗扬停下脚步:“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妇人陪笑道:“方才师师姑娘已经说了,程爷当奴婢是下人送来的粉头便是。”
“一个粉头竟然知道宫里刚发的诏旨——你说我信还是不信?”
“无论爷信还是不信,奴婢今次专是向程爷赔罪来的,不管爷要打要骂,还是要做别的什么……奴婢都甘之如贻。”
“起来。”
“奴婢不敢。”
“我让你起来就起来!”
“奴婢——啊呀……”
程宗扬一把拽住那妇人的衣衫,拉她起身,谁知那妇人往旁边一躲,却拉住她的衣襟,手上一用力,把那妇人的衣衫拉下半幅。
丰满的乳房从衣间跳出,从她衣间看去能看到一具白滑的胴体。那妇人衣饰极尽华美,里面却未着内衣,身子竟然赤条条地不着寸缕。
那妇人斜倚地上,白花花的乳房在身前抖动着,眉宇间含羞带怨,妖媚地腻声道:“爷小心呢……”
程宗扬喉咙发干,愣了片刻,接着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拖到楼上。
天香水榭是一幢临湖的三层楼宇,程宗扬把高衙内赶到前院,自占了水榭居住。下面一层是平常会客办事的场所,因为里面藏着阮香凝这个娇娃,两层以上从不让外人进入。
送上门的美肉,自己都不敢吃,这若传扬出去还不被六朝的英雄看扁啊。抱着这个想法,程宗扬一边上楼,一边去扯那妇人的衣物。那妇人妖冶地扭动身体,不但任他扯衣脱裤,还主动摇臀摆乳地往他身上凑。
华丽的衣衫裙钗一路掉满楼梯,待上了楼,那妇人已经被剥得像只白羊,光溜溜的一丝不挂。
程宗扬将她往榻上一丢,然后解开衣物。
那妇人倚在榻上,双条粉腿并在一处,一边斜身摆出妖媚的姿势,一边用半是惊叹、半是妖媚的口气道:“爷的身子好壮呢。”
“壮不壮,干过才知道。”
程宗扬在她脸上扭了一把,“送上门的粉头装什么嫩?还不把腿打开了。”
那妇人媚笑着倾过身子,靠在榻背上,然后分开双腿,露出牝户。程宗扬俯下身,挺起阳具对着她的娇穴用力干进去。刚那妇人刚脱了衣物,这会儿没有经过半点前戏,下体还干盈得紧,被他这样硬干进去,少不得一阵吃痛。
她一边淫浪地扭动下体,好让阳物干进自己体内,一边媚声道:“爷的宝贝又粗……又大……硬邦邦杵在奴的小穴里面呢……”
“哎呀!好粗……奴的小穴都要裂开了呢……”
“大爷……好厉害呢……”
程宗扬狠狠挺了几下。“得了吧,爷干过的女人多了,像你这么耐脔的真没几个。瞧你这骚样,至少也是身经百战了吧!”
那妇人嘻笑道:“奴家陪过的男人不少,爷这样强壮的倒是头一个。”
“真会说话,叫一个听听!”
那妇人放浪地叫道:“啊……啊……爷的大鸡巴干得好深……干到奴的花心子了……”
“哦!奴的小穴被爷干穿了……里面塞得满满的……好舒服……”
那妇人敞着一双粉腿,一边浪叫,一边耸动下体,卖力地和这个连她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交媾。
那妇人淫叫得越来越放荡,干到高潮时,她断断续续道:“奴实心实意……给爷赔罪……啊呀……求爷放过奴婢一家……”
她原以为那年轻人正要射精,谁知这句话刚出口,那年轻人忽然停住动作,接着拔出阳具,直挺挺、湿淋淋地挺在她面前,两眼冷冷盯着她,森然道:“你究竟是谁?”
第七章
那妇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勉强笑道:“只要爷干得高兴,何用管奴家是……”
程宗扬打断她。“你信不信我这会儿把你赶出去,让你光着屁股出园子?”
那妇人脸色微微发白,在程宗扬的逼视下再也坐不住,她翻身跪在程宗扬面前:“奴婢不懂事的孩儿得罪员外,求员外开恩……”
“你是谁?”
那妇人怯生生道:“奴婢姓黄,小名莺怜……是梁官人的浑家。”
“哪个梁官人?”
“梁师都梁官人……”
这个名字自己倒听过,但即使有,按道理应该是唐国,怎么会跑到临安来,还当了官?
程宗扬心头一动:“梁师成是你什么人?”
“是奴的大伯。”
梁师成和梁师都成了兄弟?干!早知道六朝够乱,但乱成这样还是让自己大开眼界,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家伙都能凑成兄弟。
程宗扬明白过来,这荡妇不是外人,而是在小瀛洲跟自己起过冲突的梁公子亲娘。她这会儿赶来赔罪还主动投怀送抱,背后无非是高俅那句话:梁师成没扳倒贾师宪,自己要倒台了。
程宗扬冷笑道:“梁节度使是朝廷的高官,即使偶有得罪,朝廷也不会伤了老臣的体面,顶多是请放外郡。夫人用得着这么下本钱吗?”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弹了弹她的乳头。
黄莺怜勉强笑道:“梁节度使的性命自是无妨,只是我们这些亲眷未必能护得周全。不瞒爷说,梁节度使一旦请郡,奴家官人只怕会立刻下狱。奴一家老少的性命都在爷的一念之间,求爷高抬贵手,放过奴婢一家。”
“护你们一家周全?我一个七品小官,哪来的这本事?”
黄莺怜道:“奴婢知道奴那不争气的儿子得罪了爷,特来向爷赔罪,只要爷肯放过奴婢一家,奴婢给爷当牛作马也心甘情愿。”
程宗扬心里雪亮。梁师都占着临安最大的粮行通源行,背后眼红的人只怕不少。梁师成若倒台,他们这些族人少不了要被一一清算。
梁师都也得罪过不少人,一旦下狱,王天德当日的下场少不得落到他们头上。
如今户部刚设立宝钞局,与他们有过节又风头正劲的自己,成了他们头一个讨好的对象。
梁师都前世投靠突厥以求荣华富贵,这一世还是一般嘴脸,竟拿自家老婆当赔罪的礼物。
想起梁公子当日的嘴脸,程宗扬不禁心下冷笑。
难怪李师师说她是送来的粉头,姓梁的小崽子搞过李师师的娘,当时的嘴脸足以让李师师恨到骨子里;如今风水轮流转,梁小崽子的娘送上门来,李师师哪里会给她好脸色?
可笑那梁公子死也想不到就因为他多嘴,逼得他娘亲自上门,拿身子向自己赔罪,所以说做人还是不要太嚣张。
程宗扬提起黄氏的双足朝两边分开,一边打量她淫浪的下体,一边道:“我说干着怎这么松,原来是生过的,多大了?”
黄氏讪讪道:“奴婢三十有二。”
程宗扬拍了拍她的屁股,“后面用过吗?”
黄莺怜忙道:“爷,那里腌臜,用不得……”
程宗扬没有理会她的央求,啪的打了个响指。
阮香凝仍然是披着一袭轻纱蔽体,里面裸着白生生的身子,风姿绰约地从屏风出来,娇声道:“官人。”
“这是外面来的粉头,按主子昨天教你的,给她灌肠。”
“是,官人。”
阮香凝走到黄氏身旁,笑吟吟道:“这位姐姐也要用后庭侍侯官人呢。”
黄莺怜看到阮香凝的容貌,不禁有些自惭形秽。她像这样主动送上门虽然不是第一次,但终究不是妓女,也没人把她当娼妓,因此后庭还是完璧。她勉强道:“奴家还是头一次……”
“妾身也是呢。”
阮香凝柔声道:“昨晚官人要给妾身的后庭开苞,妾身也是不知道要事先灌肠,误了官人的兴致,被官人在前面干了两遭才肯罢休。姐姐你瞧……”
阮香凝撩起轻纱,然后扭过身,将欺香赛雪的美臀翘到黄氏面前,接着剥开臀肉,露出臀沟间小巧的嫩肛。她的肛洞又红又嫩,如雏菊般紧紧缩成一团,衬着雪滑的臀肉,精致至极。
凑近时,黄莺怜发觉她的后庭非但没有丝毫异味,反而有股淡淡的媚香,菊蕾更是鲜亮红润,仿佛涂过胭脂一般娇艳欲滴,让人不仅没有半点厌恶,反而大为心动。
“妾身按着官人的指点,用了半日时间灌肠、清洗肠道,里外都洗得干净,还用香酥油涂过。”
黄莺怜看得眼花缭乱,她满心讨好这个新晋的年轻人,眼见这美妇的丰姿已让自己输了一筹,再推托下去,万一惹怒了他,前面的淫戏都算白做了。
半推半就之下,黄莺怜依言爬到榻上,双膝分开,伏身摆好姿势。阮香凝打开榻侧一口小屉匣,取出一个银质漏斗,然后将细长的斗嘴按进黄氏肛中,推进体内。
黄莺怜只觉自己的屁眼儿被坚硬的斗嘴塞入,带着一股凉凉的痛意,接着一股冰凉的液体倒入斗中,毫无阻碍地流入肠道内。
肠道渐渐胀起,不多时肠道被液体灌满。腹中的充胀感越来越强烈,令她感到一阵无法承受的便意,黄莺怜禁不住发出一声呻吟。
“姐姐夹紧了。”
阮香凝拔出漏斗,然后体贴地给她指了净桶的位置。
黄氏本想忍耐却怎么也忍不住,挣扎片刻后,她一手掮着小腹,一边极力收紧菊肛,免得污物喷射出来;一边跌跌撞撞走到净桶旁,顾不得被两人观瞧,坐在上面一泄如注。
程宗扬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幕。阮香凝和黄莺怜都是平常女子,像卓云君、泉玉姬那种修为的女性,早已过了辟谷的境地,哪用这么费事?提起枪想干就干,不管哪个洞保证干干净净。
不过眼前灌肠喷屎的一幕倒有种调教寻常女子的乐趣,比如黄氏那样的荡妇,一次灌肠下去,这会儿竟然红了脸。
黄莺怜在净桶上坐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不是她故意躲避,而是那位程员外没让她下来,直接坐在净桶上接受灌肠。
她的身子前倾,光溜溜的屁股向后翘起,屁眼儿里插着银质的漏斗,被那美妇将清水注入她的肠道内反复清洗,直到净桶几乎盛满,拔出漏斗后,屁眼儿流出的都是没有丝毫异味的清水为止。
黄氏坐在净桶上几乎虚脱,倒不是灌肠有什么痛楚,而是眼下还是春季,被那些清水反复冲洗肠道,凉意侵体,腹中像塞满冰块一样又冷又硬。
黄莺怜悄悄瞧了程宗扬一眼,望着那根怒胀的阳具,眼底露出一丝惧意。再过一会儿,漏斗细长的柄嘴就会换成那根粗长十倍的阳物。黄莺怜前面已经被他用过,晓得他的尺寸,可知道越多,她越是惶恐,无法想象自己狭小的屁眼儿会被这样粗大的阳具贯入,旁边的美妇却没有她的忐忑不安。
阮香凝重新把漏斗插到黄莺怜的肛内,灌入清水,忽然臀后一紧,却是被主人抓住臀部。阮香凝回眸一笑,回头继续灌入清水,只不过踮起脚尖,翘起丰腴白嫩的雪臀。
主人有力的手指在她光滑的臀沟间来回摸弄着,忽然指尖一滑,没入小小的肉孔。阮香凝身子一颤,玉户涌出一股淫水,顺着臀缝直淌下来。
程宗扬欲火升腾,不理会旁边直打冷颤的黄氏,把阮香凝往地毯上一推,骑在她白滑香艳的美臀上。
阮香凝的玉体笔直伏在地上,雪白的屁股像一团雪球圆圆隆起。程宗扬扒开她的臀肉,露出里面柔嫩的肛洞,充血的龟头往前对着她的嫩肛一顶,红艳的肛蕾被顶得凹陷下去,接着软软滑开,将龟头吞入体内。
阮香凝咦咦呀呀地叫着,夹杂着吃痛的颤音,媚态横生。她涂过稣油的肠道滑畅至极,阳具进出间就像被一团暖热的油脂包裹着。充满弹性的肛蕾套在肉棒上,仿佛柔韧的软箍束在阳具上来回滑动,带来酥爽的挤压感。
程宗扬一口气干了百余下,将雪嫩的美臀干得臀沟敞开、肛洞圆张,才拔出阳具。
阮香凝初次破肛,这会儿又羞又痛,软软地伏在地上,爬不起身。
程宗扬抓起她的手掌往她臀后放去,阮香凝知道他是让自己去摸他方才的战果,不禁羞不可支,赧然侧过脸。当手指触到肛洞,阮香凝神情顿时一愕,接着张大妙目。
原本小巧的后庭花,这时张开足有三指宽,被主人的大肉棒干得面目全非。从后看去,雪团般的圆臀间,红红的肉孔圆张着,里面红嫩的肛肉暴露出来,在空气中微微蠕动着,散发出妖艳的光泽。
程宗扬笑道:“怎么样?”
阮香凝眼波如水地说道:“妾身的后庭……被官人干得好大……”
程宗扬抬手道:“梁夫人。”
黄莺怜几乎看得呆。即使同为女人,她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少妇的美貌,这时见她又小又紧的嫩肛轻易被程员外干开,偏偏干得顺畅,心里的怯意去了几分,学着她的样子伏在地毯上。
程宗扬笑道:“我这床奴屁股肥翘,趴在地上也能干。梁夫人的屁股虽然够白够大,但屁股的曲线没那么凸出,还是换个姿势吧。”
黄莺怜讪讪地爬起身,摆成跪伏的姿势,两手抱着屁股,露出肛洞。
“看起来很小嘛,一会儿被我干过,把屁眼儿干大了,万一被你丈夫看到可怎么办?”
黄莺怜笑道:“他干大奴婢的肚子,程员外只干大奴婢的屁眼儿,算来还是程员外吃亏了。”
“真会说话。”
程宗扬双手握住她的水蛇腰,用龟头在她浅褐色的屁眼儿上顶了顶,然后用力捅进去。
黄莺怜只觉臀后一紧,接着一根火热的阳具破肛而入,干进她冰冷的肠道,突如其来的痛楚使她发出一声尖叫。
程宗扬倒没想过故意伤害她,因为念着她是第一次肛交,动作没有太过粗暴。
但黄莺怜毕竟是第一次,她只见阮香凝干得顺畅,却忘了她灌了一上午的肠,肛内还用过香酥油。因此龟头刚一进入,肛洞便传来意料之外如撕裂般的痛意。
阮香凝像个贤淑的妇人般侧身坐在一旁,含笑望着自己的主人。程宗扬一边干黄氏的屁眼儿,一边伸手放在阮香凝的乳下,托住她一团沉甸甸的雪乳在手中把玩。
“这位梁夫人的男人比你相公的官大得多,而且还是临安最大的粮行东家,可惜生了个儿子不争气,整天跟一帮混账小子鬼混。前些天还把别人的老婆骗上手,一群人在这里把人家当婊子干个够。”
程宗扬道:“你知道那个女的是谁吗?”
阮香凝摇了摇头。
程宗扬冷笑一声:“当初那女的就在这里,被人逼着拿身子还债,最后让十几个恶少前阴后庭一通猛脔。结果呢?现在梁夫人亲自登门赔罪,你说我该不该放过这些贱人?”
阮香凝不知道他说的是被自己暗算的亲姐,只笑道:“若是如此,只赔一次罪却是少了。”
“梁夫人,听到了吗?”
黄氏忍着臀间的痛楚,颤声道:“只要员外高兴,奴婢天天来园里赔罪也是愿意的……”
“真的假的?”
“实不相瞒,爷的阳物好生强壮,干进来屁眼儿是痛的,肚子里却热乎乎的又暖又胀,只盼着爷多捣几下……”
“梁师都若不发财,天理不容啊。”
一直到掌灯时分,那位梁夫人才从水谢出来。她新用了脂粉,仍是一副花枝招展的俏态,只是走路时一手扶着腰侧,双腿像无法合拢一样张开,仿佛有些吃力地慢慢挪着步子,脸上却带着幸福的笑容,似乎有种难言的满足感。
但看到李师师时,梁夫人的笑容变成尴尬,窘迫地低下头,连忙避开。
程宗扬赤着上身立在窗前,笑嘻嘻朝李师师比个胜利的手势,结果换来少女一记冷眼。
静室中,林清浦盘膝肤坐,两手交握,程宗扬却不在他旁边,而是待在水榭内。
在他眼前,一面方圆尺许的水镜悬在半空,镜中光线不断变化,水波中映出江州城墙的轮廓。
黎明下的江州城,让程宗扬一眼看去就不由得心惊肉跳。
萧遥逸说得轻松,可眼前的一幕何止是惨烈!整座江州城除西侧的大江以外,其余三面都被一道高及丈许的土墙围住,并且呈土堤状分割,形成一片片不相通连的区域,最大限度地抑制星月湖军士的机动性。
距离城墙将近一里的土墙之内,到处散落着折断的战旗、倒毙的战马、残缺的兵刃,还有形形色色被摧毁的攻城武器。泥土被大片大片的血迹染成棕褐色,巨大的石块和崩碎的水泥在其中交错杂陈。
坚固严整的江州城如今已是满目疮痍,原本如巨兽般据守在城外的水泥堡垒只剩下紧邻城门的两座,其余都在宋军的强攻下摧毁殆尽。用水泥涂抹过的城堞也在投石机的轮番猛击下碎裂。几道土堤从土围一直延伸到城头,用来筑堤的泥土中夹杂着无数零乱的碎甲和兵刃,用这种方式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城墙同样布满裂隙。有些搏杀激烈的地方,守城的军士甚至来不及浇灌水泥固定,而是用铁丝网配合水泥构件暂时堵住,然后趁攻势减缓的时候浇入水泥,因此不时能看到已经凝固的水泥中露出铁丝,甚至折断的刀枪。
城墙上一半的悬楼都已被击碎掉落,剩下的没有几座能保持完好。沿袭传统土木结构的城楼则整个消失,只留下一堆火焚过的砖瓦残柱,显然成为宋军火攻的牺牲品。
再往内,靠近城墙房舍大多被投石机击毁,变成一片废墟。残砖碎瓦中,半埋着一架折断的巨弩,却是当初架在城头的八牛弩。
望着岌岌可危的江州城,让人怀疑宋军再有一次像样的攻势,就能攻陷这座伤势累累的城池。然而在程宗扬眼中,江州像一个遍体鳞伤的绝世武者,即使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不会轻易倒下。
此时虽然看不到守城的军士,但程宗扬相信至少有一半的星月湖军士驻守在城上,随时用他们久战而疲惫的躯体,迎向宋军可能出现的攻势。
视线掠过残破的城墙,忽然程宗扬目光一闪,看到城墙下的几丛枯草竟然躲过连日战火,不仅熬过这个冬天,还发出新芽,迎向初升的阳光。
“孟上校!”
程宗扬挺胸向水镜中的孟非卿行个军礼,朗声道:“一团长少校 程宗扬向你报告!经过本人努力,在临安进行的经济战已经奏效。三月十一日上 午,宋国朝议决定从江州撤军!江州之战即将结束!”
以孟非卿的镇定,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禁为之雄躯一震,脸上惊喜交加,接着一拳擂在案上,将那张梨木书案擂得粉碎。
“好!”
程宗扬笑道:“而且咱们还不大不小地赚了笔钱。老大,七月是盘江程氏成立一周年,到时我给你封个大大的红包!”
孟非卿哈哈大笑,“小了我可不要!”
孟非卿如释重负,两手挎在牛皮腰带上,在帐中走了几步。
“宋国的急脚递大概七日可到军前,再过六天便见分晓。”
他停下脚步,许久才沉声道:“从今往后,我星月湖的战旗终于可以挺立在天地间,再不用藏头露尾!”
听到孟非卿声音中压抑不住的激动,程宗扬也不禁感叹。为了能堂堂正正地打出星月湖的旗号,整个星月湖大营付出惨重的代价,归根结底,他们是要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如果没有江州这一战,星月湖大营即便强手再多也不过是一伙不见天日的逆贼,充其量是一个江湖帮会,要获得独立的政权根本不用想。
事实上,程宗扬在晴州就听到一些议论,说星月湖大营以两千残军挑战一个大国,是“在犯傻”、“拿人命赌博”之类的风凉话。
这些评论者说起时势头头是道,自以为精明理性,以为自己比孟非卿高明,然而在那时的程宗扬看来,他们的思维层次永远只是虫豕,甚至不配让孟非卿瞟他们一眼。
只有具备孟非卿这种豪杰的目光,才有资格评价星月湖的得失,才会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打这一仗。
世界是现实的,唯一能让别人信服的只有实力。星月湖用实力证明他们具有什么样的资格——一个不受人指使和操控的政治势力,虽然刚刚起步,却不会再有人敢小看他们。
江州与临安相距数千里,林清浦休养两天才恢复,无法支撑太久。程宗扬长话短说:“临安这边还有一些小事情要处理,眼下战事已了,张侯爷也该启程了。当初我和他约好在临安见面,不好食言。但在此之前还有件事要拜托诸位老大……”
孟非卿听他说完,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点头道:“这件事也该了结。”
程宗扬讪讪道:“老大,你不会觉得我那个……”
孟非卿打断他。“男人嘛,收几个奴婢算不得什么,只要有大妇管着就行。至于讨来是给厍姑娘还是紫姑娘当通房丫头,就看你的意思了。”
程宗扬一脸苦笑,孟老大这是给自己打预防针。想要小香瓜可以,想让她暖床也可以,但无论如何不能爬到岳帅女儿的头上,最多是个通房丫头。
孟非卿权衡了一下。“这样吧,等这边战事结束,我让老四、老五去光明观堂帮你要人。”
程宗扬吓了一跳,“四哥、五哥是杀手哎!有点不合适吧?”
“难道你让我出面?”
孟非卿摸着下巴的纠髯道:“唔,不如把明静雪和燕姣然一并讨来,都给你当奴婢。”
“免了!”
孟非卿这口气听起来一去就要灭门,比老四、老五还狠。
程宗扬道:“我看六哥、七哥挺斯文的,不如让他们去吧。”
“也好;老六、老七和光明观堂仇深似海,让他们讨人,顺便把仇报了,也是个好主意。”
“我看还是四哥、五哥吧。”
孟非卿道:“你上次问我岳帅在风波亭出事的细节?”
得知岳鸟人在风波亭被雷劈,程宗扬就传讯筠州向孟非卿核实,但一直没有回音。这会儿他主动提出来,程宗扬顿时精神一振。
“老大!当时的情况你还记得吗?岳帅被雷劈死,那雷是什么样的?有没有一道紫色的闪电?”
“当时我们兄弟各自领了任务,都不在场,不过事后我们找到所有能找到的知情人,几乎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单此一事,全部笔录加起来便有三尺多厚,都存放在晴州的鹏翼总社。”
孟非卿道:“我能告诉你的是,事发当时,风波亭确实有雷声,但这件事没有太多调查价值。”
“为什么呢?”
孟非卿沉默片刻:“岳帅曾做过一种叫‘避雷针’的东西。”
“啧啧啧啧……”
程宗扬咂咂嘴,岳鸟人的精力还真旺盛的。
“做好当天正遇到大雨天气,”
孟非卿似乎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摸了摸鼻子,说道:“结果岳帅用重金建造的沉香阁被烧个干净。”
“霍霍……”
程宗扬很没有同情心地笑了起来,但他笑了一半就停住了。
“岳帅后来重新试过,避雷针架起来之后,平常也罢了,一遇到雷雨天气便将周围的雷电都引到一处,为祸更烈。”
一开始程宗扬以为是意外,这会儿不禁瞠目结舌。避雷针搞成引雷器,岳鸟人是逊?还是想挠墙?
孟非卿咳了一声。“岳帅不得已拆掉各处的避雷针,唯有风波亭还留了一枝。”
“是避雷针把雷引下来的?”
孟非卿点了点头。“当晚正逢暴雨,因此风波亭出现雷击并不奇怪。”
怎么会没有古怪!岳鸟人一次失败还可能是意外,次次都失败,说明他的避雷针完全做错了。
只要岳鸟人不是傻的,应该知道避雷针被他搞成引雷器,那么他还专门挑着大雨天跑风波亭挨雷劈?这是有病还是有瘾?
由于缺乏第一手资料,在拿到鹏翼总社的调查案卷之前,这件事暂时只能放下。程宗扬又与孟非卿谈了几句,随即找到殇侯的住处。
“侯爷……”
“君侯……”
“殇侯爷……”
“我干!你这个死老头!还不滚出来!”
“嚷啥呢?”
朱老头从里面的房间钻出来,一脸不高兴地说道:“没瞧见我老人家正忙着?”
“老头儿,耳朵上夹的什么东西?炭条?哎哟!你这打扮得像二逼艺术家似的,在里面干什么缺德事?”
殇侯得意洋洋地说道:“本侯刚推演出五星运转的法理,绘出的星图精彩纷呈,妙不可言!”
“星图?”
程宗扬上下打量他几眼,“你是躲在屋里画裸女图吧?”
程宗扬原以为他会恼羞成怒,没想到殇老头反而挑起大拇指。
“好眼力!我藏这么深都被你看出来了——丫头,出来吧!随便披件衣服就行!”
眼看着小紫从房里出来,程宗扬脸顿时黑了下来。
小紫抱着一堆草图往殇侯面前一丢。“又画错了!少了两个齿呢!”
“荒唐!”
殇侯怫然道:“本侯绘了一夜,哪里会有错处!”
小紫往图上一指:“呶,这里是十八个齿,你只画了十六个。”
殇侯连忙抢过草图,一叠声地叫道:“荒唐!荒唐!”
随即灰溜溜钻到房间里去改图。
望着小紫的面孔,程宗扬心头有一处地方仿佛软软化开,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招手道:“嗨!”
小紫双手抱胸,微微仰着身子,两眼像猫一样眯起,打量着他。
程宗扬叫道:“死丫头!我想死你了!”
小紫鼻孔里哼了一声,然后道:“老实说,你又搞了几个女人?”
程宗扬举起手,一脸郑重地说道:“我发誓!一个都没有!敢说假话,立刻让我天打雷轰!”
话音未落,窗外蓦然闪过一道刺眼的亮光,接着传来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整座天香水榭都被震得一晃。
惊雷声中,程宗扬缓缓用双手抱住头,使尽全身力气吼道:“我干!你这个狗日的冯大法!大清早你搞个屁的试验啊!”
程宗扬欲哭无泪地向小紫解释冯源正在进行的手雷研制。
“真的是试验,他都炸好几回了。你放心,这回炸这么响,他肯定被炸死了!”
小紫红菱般的唇角微微挑起,扬了扬白玉般的下巴:“你背后是谁?人家还没见过呢。”
程宗扬连忙回头,却是阮香凝被爆炸声吓到,从内室出来,怯生生地躲在他身后。
程宗扬像被霜打的茄子一样,默默低下头。
在心里默默数到十,程宗扬猛地抬起头,堆起满脸灿烂的笑容。
“这是凝美人儿,我新收的奴婢。”
他把阮香凝拉过来,“这是咱们的女主人,快磕头叫紫妈妈!”
阮香凝没有半点疑心,顺从地跪下来向女主人叩首。
小紫翻起眼睛,双手抱胸望着天边。
“真是奴婢!敢有半句假话,我把冯大法做的手雷全吃了!”
“我在临安遇到的,完全是意外……不是买的,我没有乱花钱!”
“不信你看!光的!一根毛都没有!如果不是奴婢,我能这么干吗?一开始我就准备送给你!真的!”
“你若不喜欢,我这会儿把她丢到西湖里!”
程宗扬苦口婆心解释半天,好不容易才听到小紫一声冷哼。“留下吧。”
程宗扬如蒙大赦,急忙道:“是!”
他涎着脸道:“好久没见你了,在忙什么?”
小紫板着脸道:“不告诉你。”
“刚才的草图我看到了,你不会是在搞什么东西吧?那么多纸,造出来还不得有城墙那么高?”
“大笨瓜。”
“哎哟……”
程宗扬捂着胸口,满脸销魂的表情喘着气道:“好久没听到这话,这一听,我浑身三万多个毛孔都往外张,舒服……”
小紫被他气得笑了起来:“大笨瓜!大笨瓜!大笨瓜!”
“好舒服,好舒服,好舒服……”
“大笨瓜!大笨瓜!大笨瓜……”
小紫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程宗扬也收起嘻笑,两人隔着水镜久久凝视。
半晌,程宗扬小声道:“死丫头,我想你了。”
小紫挑起唇角,“你若想听这样的话,人家也可以说啊!不过说了之后,人家要把施术的法师杀死。”
“放心说吧。”
程宗扬道:“就是因为要和你说话,我特意把法师支到楼外去了,你说的再肉麻,他也听不到。”
“人家又不是怕被人听到。”
小紫笑吟吟道:“不过听我说那些话和法师的性命之间,你只能选一样。你选哪个?”
“死丫头,你快点嫁给我吧!”
程宗扬攥着拳头,神情凛然,“咱们一结婚,我就好对你家暴了!一天打你二百遍屁股都不多!”
第八章
宋军自江州撤退的消息传开,宋国中枢和地方的官员、禁军和厢军的将领都不约而同的松口气。
江州之战打到现在,各地官员都因为境内飞涨的粮价焦头烂额。贾师宪推行的纸币,在大多数官员看来纯属引鸩止渴的无奈之举,但无论其中有多大的风险和隐患,只要能买到足够的粮食,各级官员都咬牙做了。
如今各地常平仓的消耗多少得以补充,撤军的消息传出,粮价也随之下跌,宋国的官员终于能安心睡个好觉。至于朝廷的体面——在不少官员看来,即使真打下江州也不见得有什么体面。
撤军的消息被官府以一种相当低调的方式处置,街头巷尾只议论两天,市民的兴趣就被太乙真宗重新与宋室交好的消息所吸引。
三月十六,太乙真宗待任掌教蔺采泉亲至景灵宫,为宋主上尊号,并献玉球宝册。
景灵宫是宋主的家观,观中供奉历代宋主的灵位,能进入观中举行仪式已经是莫大的殊荣。
但蔺采泉心知肚明,这是贾太师和神霄宗阻挠的结果,否则以他的身份完全应该直入大内,在正殿内面见宋主,才算获得宋国官方的正式承认。
不过蔺采泉没有半点为难地接受景灵宫的安排。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太乙真宗在宋国缺席十余年,只能着眼于徐徐恢复。
三月十七日,撤军的金牌传至江州战场的前一天,因持刀闯入白虎堂被解职下狱的林冲也接到正式的判决结果。
林冲戴着重枷坐在牢中,昔日威风凛凛的汉子,这会儿瘦得几乎脱形。听到太尉府的最终判处,他大吃一惊:“不是筠州吗?为何会刺配江州?可是王师得胜?”
狱卒冷笑道:“哪儿得胜了?是准备撤军了!江州那贼窝,你这贼配军去倒合适。”
林冲额头青筋迸起。“荒唐!江州既然非我大宋所有,何以刺配江州?你莫非是消遣洒家的!”
那狱卒大怒。“莫说这是太尉的钧令,便是某家消遣你这个贼配军又如何!莫说你一个教头,再大十倍的官,这里也关过!让你去你便去,再啰噪,小心某家的水火棍无情!”
林冲收敛怒气,“我要见高太尉:”
一名大汉闯过来:“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高太尉是何等样人?你想见便见?老董!少跟这贼厮鸟嚼舌!再多口便打!”
两名狱卒把判书往牢里一丢,骂骂咧咧地出来。有人唤道:“老薛、老董!外面有人找!”
董超和薛霸到了狱前,一个年轻人快步上来,紧紧握着两人的手,无比热情地说道:“久仰久仰!”
两名狱卒都有些糊涂,但瞧着那年轻人丝袍锦带,穿着体面,也不敢怠慢,小心道:“你是?”
“鄙姓程,是林教头的朋友。”
程宗扬发自肺腑地说道:“两位的大名,我从小便听过,今日才有缘相会,一识庐山真面目!”
程宗扬的热情半点不假,若不是手边没烟,他恨不得给他们一人递一根,再亲手点上。
这两个小人物并不出名,但在水浒里是亲手押送过豹子头林冲、玉麒麟卢俊义,让这两条好汉吃足苦头的官差,程宗扬宁愿得罪贾师宪,也不想得罪这种小人。
两名狱卒的手心微微一沉,心知是金铢,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口水。
董超道:“原来是林教头的朋友,咱家也敬林教头是条好汉,在狱里忙前忙后,没让教头吃着半点苦,教头的气色比刚来时还好了许多。”
“有劳有劳!”
程宗扬道:“不瞒两位,在下这次是想见见林教头,不知两位可行个方便?”
董超露出为难的神色。“公子爷,这大牢不是好进的。”
程宗扬将一只钱袋拿在手里,轻轻抖了抖,听声音起码是几十枚银铢。
董超还在犹豫,薛霸便道:“不就是见一面吗?我来担待!”
说着一把抢过钱袋。
林冲拿着判书靠在阴冷的墙壁上,一时牙关咬得格格作响,恨不得杀将出去,一时又意气尽消,心丧若死。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林兄命中有此一劫,何必灰心?”
林冲怔了一下,然后叫道:“程贤弟!”
程宗扬披着斗篷进来,他不嫌地上污秽,摊开斗篷坐在地上,从怀中取出一包熟肉,隔着栅栏递进去。
林冲把纸包放在枷上,苦笑道:“愚兄落到这步田地,哪里还吃得下?”
程宗扬笑道:“林兄这气度不如咱们鲁师兄洒脱,不过是小劫而已,尺许之水,一跃可过。”
说着他压低声音,“只是要防着小人。”
林冲目光微闪,凝视着程宗扬。
“有人要取你性命。”
“谁?”
程宗扬摸出一壶酒,先喝了一口,然后递过去,“你说呢?”
林冲握着银质的酒壶,半晌才道:“皇城司!”
如果这会儿喝茶,程宗扬铁定要喷他一脸。皇城司?自己差点忘了还有这股势力,这趟浑水他们也有份?
林冲不愿多说,只道:“愚兄在皇城司时日虽然不多,但有些事……贤弟只需知晓,林某如今落难,皇城司少不得要杀我灭口。”
程宗扬忍不住道:“若是皇城司要灭口,只怕等不到现在吧?”
“若是筠州便罢了,如今是江州……皇城司必不会让林某离开宋境。”
林冲抬起眼,问道:“为何会是江州?”
“这个……据说江州被我大宋兵威慑服,割地给陛下建了一座道观,林兄大概是刺配过去当火工道人的。”
林冲闭目想了片刻,然后道:“林某知道了。”
程宗扬暗道:林教头啊林教头,我在江州为你准备一份礼物,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林冲拿着那包熟肉,忽然道:“程贤弟……”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家娘子现在可好?”
程宗扬有些脸红,幸好狱中光线甚暗,一时也看不出来。
林冲、阮香凝这对夫妻不但有名无实,而且同床异梦,说是林冲的老婆,但两人的关系纯洁得不能再纯洁。趁着高衙内捣乱,自己三下两下把林娘子搞上床,完全不必对林冲有半点歉疚。林冲活活被骗了十几年,一旦揭穿真相对他未免太残忍了。
程宗扬只好含糊道:“这个……小弟一时还不清楚。”
林冲眼中期盼的光芒渐渐黯淡,过了会儿道:“拙荆在临安,还请贤弟和鲁师兄多多照应。”
程宗扬打着哈哈道:“这个当然!当然!”
在程宗扬与林冲交谈的同时,远处一间酒肆里,薛霸狠狠灌口酒,然后从一个中年男子手中接过盛满钱铢的袋子,龇着牙道:“不就是结果姓林的性命吗?好说!这桩事,我们兄弟干了!”
董超道:“凶顽的犯人我们也押过许多,不是小的夸口,落在我们手里的行货,便是李天王也要留下甲仗、生姜也捏出汁来!区区小事,还不手到擒来?”
明庆寺菜园内,鲁智深束紧破旧的僧衣,将一根油黑的禅杖倚在桌旁,沉重的杖身将木桌压得吱呀一声,微微倾斜。然后鲁智深弯下腰,系紧脚上的草鞋,拍了拍裤脚的泥污。
一群泼皮围着鲁智深道:“师傅!带我们去吧!”
“我们兄弟的功夫虽然不怎么样,但架不住咱们人多啊!到时候把林教头背也背出来了!”
“聒噪!”
鲁智深道:“洒家一根禅杖在手,便是天下也走得!这等杀官劫囚的事,你们如何做得!莫牵累了家人!”
“我们知道师傅神力盖世,可好汉也得三个帮,师傅一个人去,若官差多时,如何是好?”
鲁智深哈哈大笑,声如洪钟,直震得周遭众泼皮耳中嗡嗡作响。
“两个鸟官差罢了!来来来!把炖好的香肉拿上来!待洒家吃饱了,好去救我那林兄弟!这点小事,洒家出马还怕不手到擒来?”
红日升上树梢,凤凰岭的石佛寺内,几名和尚慌慌张张地迎出来;远处一个布衣芒鞋的僧人踏着阳光缓步走上青石台阶。
在庙门外,那僧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清瘦的面孔。
那些和尚欣喜地说道:“师兄来了便好!”
接着双手合十,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地说道:“净念师兄,二世师尊可好?”
净念合十还礼,“师尊好。”
他抬起头,平和地说道:“可有鲁师兄的下落?”
“就在明庆寺,半个多月前还伤了两名师弟。我们往寺中传讯,没想到二世师尊会派师兄亲自出马,千里之途三日而至,师兄这一路着实辛苦了。”
“阿弥陀佛,为我大孚灵鹫寺、为我十方丛林,贫僧何敢言苦?”
“我们一直盯着那贼僧,今日见他收拾行李,似乎要出门的样子,幸好师兄及时赶来,不然又让他逃了。”
一名僧人笑道:“有师兄出马,这一次定要叫那贼僧插翅难飞!”
“那还用说!”
一名和尚兴高采烈地说道:“那贼僧有勇无谋,师兄此去必定例手到擒来——”
净念微微一笑,合十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声音柔和冲淡,却有着坚定不移的信心。
阳光照进阴暗的官衙,一名穿着皂衣的捕快道:“今日启程,夜宿沙湖镇,明日午时左右可达野猪林。押送的官差两名,一是董超,一是薛霸。”
一名武官服色的汉子道:“出动的是诚组,一共六人,带队的是武功大夫,御前带刀器械赵奉安。另外长安六扇门总部也派了两名捕快前来支援。”
一个公鸭般的嗓音道:“本司这差事却是办砸了,谁知道林教头会猪油蒙了心,持刀闯白虎堂?”
那名武官道:“卑职曾私下央过高太尉,却被顶回来。这事蹊跷得紧,会不会是高太尉恼他招惹小衙内,故意……”
坐在上首的一名貂珰打断他。“此事不须再提。陛下对高太尉的宠信不在大貂珰之下,都怪林冲那厮不识好歹,担着天大的案子,却留了把柄给人。”
三名貂珰的最后一人道:“本来借着贾太师的名头调来兵部和刑部的人,谁知出了这档子事,咱们皇城司这回颜面扫地。大貂珰如今正在江州——切莫叫这厢的小事打扰他老人家。”
众人心领神会,大伙儿本来是讨好主子,不料出了这样的乱子,若是被主官皇城司使李宪知晓,大伙儿运气再好也少不得全被打发到皇陵守墓,今生今世别想踏进临安一步。
“童贯。”
“小的在。”
童贯乖巧地说道:“封公公吉祥!”
坐在上首的貂档封公公摸着椅子的扶手,温言道:“这次的事不能没有宫里的人,你去也好安他们的心,明白了吗?”
“小的明白。”
封公公将一只用蜡封好的瓷瓶推到他面前。“拿去吧。”
童贯小心收起瓷瓶,讨好道:“多谢封公公、刘公公、沈公公提点!请各位公公安心,小的这次去必定手到擒来,马到成功!”
沈公公笑道:“这小崽子倒机灵!”
说着他低头喝茶,眼底却闪过一丝掩藏极好的杀机。
太阳升至天际,安永坊一户民宅内却暗如深夜,淡淡的灯光勾勒出一个优美的背影,剑玉姬一边批阅卷宗,一边听着身后人的回报。
“已经安排停当,两名官差各拿了二百银铢的好处,答应在路上结果掉林冲的性命。那两名官差都是押惯犯人的,道路熟,手段多,胆子大。时间定在一日之后,下手的地方选在野猪林。”
剑玉姬柔声道:“林冲和凝玉姬相处多年,又是教尊亲自下令监控的人物,眼下虽然没有多少价值,但绝不能让他活着到江州。”
“是。属下自当尽力,绝不让林冲活着到江州!”
那人向剑玉姬的背影叉手行了一礼,然后抬起头,灯光下映出陆谦的面孔。
“你在太尉府做得很好,但这趟还要你亲自去,看着他们除掉林冲。”
剑玉姬道:“这是教尊的吩咐,绝不能有丝毫疏漏。”
“是。”
陆谦离开后,剑玉姬也在卷宗上写下最后一笔,随即合上卷宗,从旁边另取一份。
旁边的阴影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掌,拿起案上的茶盏饮了一口。
如果程宗扬见到他的面孔肯定会惊叫出来,居然是在五原城一别就未曾谋面的大官人西门庆。
他望着剑玉姬的背影,目光中有六分钦佩、三分羡慕,还有一分若有若无的嘲讽。
“陆谦打着和林冲交好的幌子,其实是凝玉姬的联络人,”
西门庆喝了口茶水,微微笑道:“如今凝奴被仙姬当了弃子,教尊也同意取消对林冲的监控,这个陆谦再留在太尉府没有什么用处。”
“所以我让他亲自去野猪林。”
剑玉姬淡淡道:“大官人可愿做黄雀?”
西门庆那双桃花眼泛起迷人的笑意,柔声道:“固所愿也,不敢辞耳。”
“殇侯到了江州。”
剑玉姬没有再提陆谦的话头,而是说起旁事,“你当日挑动龙骥谢艺赴南荒,实属不智。”
西门庆笑道:“小生是想看看齐姐经营多年的成果,没想到那个鬼巫王如此不中用,反而坏了齐姐饲养龙神的大计。”
剑玉姬平静地说道:“更没想到让殇侯找到天命之人。”
西门庆一时哑然。
剑玉姬看着卷宗道:“你和阿齐争权,我不管,但既然惹出殇侯就应该计算出他可能的反应。如今殇侯与星月湖合流,正是最坏的一种情况。”
西门庆“刷”的打开折扇。“你不也是一样?算无遗策的剑玉姬照样被姓程的小子耍得团团转,用了潜藏在云家十几年的死士才挖出的消息,还是没想到那小子有办法逼得宋国退兵。”
“是我犯了错误。”
剑玉姬坦然道:“我原以为把凝奴给他能占用他一半的时间和精力,没想到他白得一个鼎炉,竟然能忍住不夜夜笙歌,更没想到他还有太乙真宗的后着。”
剑玉姬沉默片刻,忽然指尖一挑,准确地从尺许厚的卷宗中挑出一份,在面前摊开。“十月十七,蔺采泉赴晴州——是了,想必他们在晴州见过面。”
剑玉姬在卷宗上注了一笔,然后放回原处,接着看着面前的卷宗。
“你在看什么?”
“粮价。”
剑玉姬道:“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明明可以赚钱,偏要换回一堆自己印制的纸张。”
“这种事情你不如找个晴州的老朝奉,”
西门庆摇着折扇道:“难道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都懂的神仙?”
“大官人说得对。”
剑玉姬立即放下卷宗,又拿起另外一份,安详的表情没有半点波澜,似乎对他的讽刺全无反应。
这个贱人!西门庆心头仿佛有一道火苗掠过,他喝了一口变凉的茶水才勉强压下心火,用若无其事的口气道:“既然没什么事,小生先告辞了。”
剑玉姬头也不回地说道:“林冲、陆谦,一个也不放过。”
西门庆傲然笑道:“一个囚徒、一个奴才,要取他们性命,我西门庆不费吹灰之力!”
可惜和刚才的嘲讽一样,西门庆故作的豪言壮语没有激起剑玉姬任何反应,他只好悻悻离去。
剑玉姬停下笔,仿佛陷入沉思。一名脸上带着刀疤的仆妇现身出来,将一叠新到的卷宗放在案上。
“难道是林冲?”
剑玉姬忽然道。
巫嬷嬷沙哑着喉咙道:“什么?”
剑玉姬一指抚住玉腮,沉思道:“我原以为他是看中凝奴的美色,才挑动高衙内前来调戏,莫非他看中的其实是林冲?”
巫嬷嬷怪笑道:“那林冲算得什么?便是老奴也斩杀了他!”
剑玉姬摇了摇头,“林冲被凝奴用瞑寂术限制修为,如今凝奴术法已失,他修为能在短时间内晋级,犹未可知。若非如此,何必教尊亲自下令除掉这个小小的教头?”
剑玉姬打开一份卷宗。“十方丛林的人到了吗?”
“到了,是灵鹫寺的净念小秃驴。”
巫嬷嬷道:“仙子尽管放心,有西门大官人出马,区区一个林冲还不手到擒来!”
剑玉姬看着卷宗,慢慢道:“小心无大过。”
陆谦并没有返回太尉府,他沿着御河走了一段,打着主意,然后加快脚步。
半个时辰后,他敲开一扇房门,摆出豪门恶客的架势,趾高气昂地说道:“衙内吩咐!明天你跟我走一趟!”
阮香琳道:“明日奴家妹夫出门远行,能否……”
“莫忘了你欠衙内的钱款。”
陆谦板起脸道:“明日穿得艳一点,记住!”
阮香琳有把柄落在他们手里,虽不愿去,也只好答应下来。
在陆谦经过的一个角落,同样有人在为明日的行程做准备。
随着空气一阵波动,封印打开,土黄色的草纸上泛起如朱砂般淋漓的字迹。
时间:三月十八日午时。
地点:野猪林目标: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
任务:斩首。
少女握住胸前的银炼,轻声道:“姐姐,我们有任务了。”
片刻后,旁边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难度如何?”
“手到……”
少女白嫩的小手轻轻一搓,将纸条揉成粉末,“擒来!”
“野猪林位于山中,方圆数里都是参天古木。”
桌上放着一幅地图,是俞子元根据金兀术等人口述整理的。
程宗扬道:“入林的道路很窄,中间有一道溪水,过溪之后是一片丘陵,这里——”
他在图上点了点,“是动手的最好位置。”
秦桧摩着手指道:“不过两名官差,还有鲁大师援手,要救出林教头易如反掌耳。”
“如果只有两名官差,还用得着你出手?有花和尚就够了。不过还有皇城司,听林冲的意思,他们可能会杀人灭口。”
程宗扬盘算道:“还有一个可能性也不能排除:黑魔海。”
皇城司的实力不好推测,一旦牵涉到黑魔海,凭程宗扬的经验,事情就会变得分外棘手,天知道会出现什么意外。
“救人的事不容有失,我还指望让林冲和长伯搭档,干马军首领呢!绝不能出岔子!”
程宗扬断然道:“明天所有人都去!会之,你负责救人;子元和车马行的兄弟负责戒备皇城司和黑魔海的人;冯大法、老术、老兽、老豹,你们四个跟着我,到时看清楚再下手。”
俞子元道:“雪隼团的人手呢?”
“这些人的底细我们暂时还不清楚,先不要动。”
秦桧提醒道:“钱庄谁来看管?”
“晴州的款项还没运来,剩的现款也不多,由清浦守着。嘿嘿,咱们高太尉生财有道,只要掏钱,让禁军的汉子帮你扫厕所都行。正好钱庄够破的,明天请一队禁军来盖房子,若还有人敢来抢,我就自认倒霉好了。”
秦桧道:“家主运筹帷幄,此番群雄毕出,区区一个林冲必定手到擒来!任由家主拢入袖中!”
程宗扬笑道:“你别暗讽我小题大做,要知道猛虎搏兔也必出全力,何况临安情况这么复杂?我这样重视也是为了安全起见嘛。”
一直在记录的李师师抬起头:“我呢?”
程宗扬有点头痛,论修为,李师师比当初刚到南荒的自己强不了多少,一般的官差还能对付,真碰上硬茬,连自保都困难。但留她一个人在园子里,万一撞见水榭里的阮香凝,自己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明天你和我一起去,”
程宗扬把心一横,“说起来也是你姨父嘛。”
众人在城里早待得闷了,如今己方人强马壮,既有高手,又有众多硬手,临安附近勉强算得上己方势力地盘,这一次倾全力出击,狮子搏兔,如何不手到擒来?
言谈闲情绪高涨,气氛欢乐,不像是要去厮杀,倒像是要去郊游。
欢乐气氛中,胡须烧掉一大半的冯源这会儿却苦着脸,他揪着松渣,有点瑞瑞不安地说道:“我怎么一阵心惊肉跳的……”
俞子元用手肘撞了他一记。“冯大法,你不会还在屁股痛吧?”
“不是不是——你们别怪我乌鸦嘴啊!我这好端端的,怎么有种说不上来的邪劲儿……”
冯源底气不足地说道:“觉得明天会是血雨腥风?”
堂堂冯大法师的预言引起众人又一次哄笑。
欢乐的飨宴气氛中,即将参与野猪林大会的各组人马,几乎没有人能料想到明日会是一场怎样的盛会。
请续看《六朝云龙吟》第五集
作者后话:
有读者问起六朝这部作品的主轴,苦思良久后,决定这样回答。
六朝的目的,在于——全面梳理自上古至宋代的古代思想史,整理历代军事、科技、经济、法律、政治结构、宗教影响、人文艺术发展,以及人物思想动态,从微观到宏观,从个体到群体,分析利弊得失。
如果以为这是全部,那就错了。
这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在于不同朝代不同思想不同人物之间的交流与碰撞,演绎一场风流人物、经典故事、智慧与勇气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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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以为这是全部,那还是错了。
更更更重要的还在于哲学问题的终极追寻,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人类作为群体与单体的意识与无意识,玄学与科学,超自然与自然统一。对空间与时间本质的思考与探寻。
如果以为这是全部,那就完全错了。
这本书的真正本质在于:你是否想看到轻盈的赵飞燕与丰腴的杨太真与你同浴?想知道妲己和妹喜谁更妖艳?戚夫人和虞姬哪个胸部更大?武则天与吕雉谁在床上更狠?夏姬与潘姐儿谁更有深度?如果秦桧娶了李清照,他还会娶苏小妹吗?……
最后这些终极问题让我苦苦思索,无心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