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名四海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朱艳丽 本章:扬名四海

    赴美国途中,“胡佛总统号”在夏威夷停泊了一天。

    上次出洋时,廖翠凤的盲肠炎发作得正厉害,夫妻俩呆在船舱里,哪儿都没去。这一回,林语堂打算带着妻子女儿好好游览一番。哪里料到还没下船,就看见岸上打着大块的横幅,上面写着“欢迎林语堂”,旁边站着二十来个人,面色着急地翘首以盼。林语堂一露面,欢迎者涌过来,按当地的习俗,给林家献鲜花编成的花环。林语堂和廖翠凤脖子上各被套了七八个,三个女儿也接受了十来个。记者的镁光灯闪成一片,晃得林语堂睁不开眼。

    来不及细想,他们就被簇拥着拉去吃午饭。接下来,是坐透明底的船参观海底世界。各色的热带鱼在浅红色的珊瑚丛中穿梭,色彩缤纷,煞是漂亮。晚上,是夏威夷传统的大餐和看土人表演传统的草裙舞。

    林语堂玩得很尽兴。临别前,他和类似头目的那位先生握手,感激对方的款待,然后有些羞赧地问:“你们是做什么的?”

    那位先生一脸错愕,敢情双方游玩了一天,还没有自我介绍。“我们都是南洋的华侨,仰慕林先生的文名,所以特意安排了这样一个欢迎仪式。”

    林语堂赶紧说,“谢谢!谢谢!”

    “打扰!打扰!”那位先生急忙回礼。

    略一停顿,双方旋即哈哈大笑。

    回到船上,发现有人送过来一只螃蟹,足有一尺宽。翠凤和女儿吃不惯生鱼,饿了一天肚子,嚷着让语堂把螃蟹剥开。林语堂用小钳子斯斯文文地折腾了好一会儿,横竖打不开。最后,他干脆把螃蟹放在衣柜口,用力把衣柜门撞上,螃蟹碎了,门钮也坏了。一家人就着冷螃蟹,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顿。廖翠凤又惊又喜,感叹的说:“堂啊,真没想到你还成名人了,你看,连夏威夷都轰动了。”

    在海上足足颠簸了一个月,林语堂一家子抵达了旧金山。

    接着又坐了3天火车,才来到了东海岸。林语堂先是在赛珍珠宾州的乡间别墅里住了一些日子。赛珍珠刚刚和华尔希结婚,满面红光,眉眼间更显出女性的娇媚。他们拥有一大片土地,好几幢屋子,除了自己住以外,其余用来待客。屋子外种了很多苹果树,落了一地,有些已经开始腐烂了。廖翠凤奇怪地问,“为什么?这么好的苹果,多可惜啊!”

    “请工人太贵了,卖的钱还不够付工钱。”赛珍珠不以为然。

    “阿唷!真作孽!真作孽!”廖翠凤心疼地念叨。

    她找来一个藤编的麻袋,挑个大浑圆的,捡了满满一袋子。但是他们也吃不了那么多,最后还是得看着苹果在地上烂掉。

    叙完旧,林语堂和赛珍珠夫妇趁着下午茶的时间,深入讨论了未来发展的问题。语堂有备而来,说:“我想翻译五六本中国中篇名著,如《老残游记二集》、《影梅庵忆语》、张心斋的《幽梦影》,曾国藩、郑板桥的等,足以代表中国生活艺术及文化精神的书。”

    华尔希从事出版业多年,很有经验,他摇摇头,“美国知道这些书的人不多,而且有文化上的隔阂,很难构成对话。”

    林语堂相信华尔希是专业的编辑,对作家会有建设性的意见,“那你觉得我应该写什么?”

    “的最后一章,讲饮食园艺,反响很好,据我们的调查,很多美国女性把它奉为生活的准则,你可以往这方面动点脑筋。”

    赛珍珠很赞同丈夫的话,“美国人讲求效率,生活节奏很快。像我们现在这样,享受悠闲的下午茶的机会很少,而且历史短,心理上渴求文化熏陶,中国人如何品茗,如何行酒令,如何游山玩水,这样闲适的心态刚好可以医治西方人的现代文明病,林先生,我也觉得这是个好提议。”

    “嗯,中国人赏花弄月之外,就是擅长于旷怀达观、高逸退隐的人生哲学。”林语堂深以为然。

    “林,我们期待你的第二本著作!”华尔希紧紧地握住林语堂的手。

    定好了书的主题,林语堂携家眷搬到了纽约。

    乡间没有中国饭店,三个女儿又不习惯当地的食物,饿得面黄肌瘦的。孩子是父母的心头肉,林语堂虽然想多享受美国乡村的惬意,但还是遵从了妻女的要求。

    他们在中央公园西边的老房屋里租了套普通的公寓。

    林家的日常生活整个换了样子。在上海,廖翠凤有四五个佣人帮忙处理家政事务,很少亲自动手。而在纽约,他们只请得起钟点工,每周来一次,做大清扫和洗衣服。平日里的买菜烧饭,全数落在了廖翠凤的身上。

    廖翠凤吃得了苦,她一声不吭,自顾自地忙开了。反倒是林语堂心疼妻子,主动要求帮忙。他教女儿们,每次洗澡后,一定要顺手抹一下浴缸,就不会留下圈子,妈妈洗起来不费时间。女儿像妈,很勤快。凤如学会了炒鸡蛋、冲咖啡、烤面包;玉如承包了拿牛奶、拿报纸、收拾房间、擦拭桌子等工作;不到7岁的相如负责倒烟灰等轻巧的活。

    在陌生的纽约,他们扎根了。

    由于在美国的热销,林语堂的名字叫得很响。纽约的文艺界热情地迎接了这位来自东方的智者。在宴会上,他认识了三获普利策奖的戏剧家奥尼尔,桂冠诗人佛洛斯特,反纳粹的德国小说家、1929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托马斯·曼,舞蹈家邓肯,女诗人米莱,女明星姬希,戏剧评论家那森,作家及书评家卡罗·范多伦,诗人兼哥伦比亚大学教授马克·范多伦,摄影家范凡克顿,华裔女明星黄柳霜等。这些人个个都是文化界红极一时的顶尖人物,可以说,林语堂进入了美国文坛的主流视野。

    次年3月,林语堂开始写作。

    他不辞劳苦从国内带来的大批线装书派上了大用场。陈眉公的《宝颜堂秘笈》、王均卿的《说库》、开明《二十五史》、《文致》、《苏长公小品》、《和陶合笺》、《群芳清玩》、、《幽梦影》等,大多是明人小品,讲的就是闲适的心态,以及生活的情趣。

    到了5月,书写了差不多一半。林语堂开始作序,回头翻看书稿,越看越不满意。书稿以批判西方现代文明破题,基调是没错,然而写得很晦涩,读起来很辛苦,宣传中国文化的目的也不突出。他索性把笔搁下,默默地吸了一袋烟。

    吸完烟,他把书稿整整齐齐地垒好,点燃,火苗咝咝地串起来,越烧越旺,黑体的小字被火花吞噬,消失,一眨眼的功夫,就化成了灰烬。廖翠凤闻到书房的烟火味,还以为着火了,一下子冲进来。

    “你疯了!堂,怎么回事!”

    林语堂呆立木然。书稿可是作家的命根子,一把火烧掉,他心里比谁都痛苦。但不理想的作品,他不要!

    5月3日,一切从头来过。

    白白花去了两个月的时间,任务吃紧,林语堂聘请了一个书记,他口述,秘书用打字机敲出初稿。他把所有的活动纪律化,就像军事训练,一定要早睡早起,晚上的睡眠必须充足,次日清晨,泡上一杯酽茶,坐在明亮的窗子边,一面品茗,一面抽烟,脑袋半点不得闲,高速地构思,打腹稿。“清风徐来,鼻子里嗅嗅两下,胸部轩动,精神焕发,文章由口中一句一句一段一段念出。”他尽量保持良好的心情,心情好,文章才能好。

    7月底,全书500页结稿。他把书稿送给华尔希夫妇审阅。华尔希提了好几条意见,语堂照改不误。中国文界是作家大编辑小,写了文章后要求一字不易的情况很普遍,再挑剔一些的,连标点都动不得。林语堂不这样想,编辑常年看稿,有经验,能一眼看出书的长处及不足,聪明的作家就是应该接受编辑的建议。这是美国出版业通行的做法。

    讲的是一种幽雅的、悠闲的陶渊明般的生活态度,对于奔忙于俗事而喘不过气来的美国中产阶级来说,就像闷热夏日里的清凉剂,是有药疗作用的。而且,林语堂的笔调轻松闲适,不需要太高的文化修养,就可以领略中国艺术的妙处。他用笔搭了一座桥,向西方人推行了一种有效可行的生活美学。

    林语堂在自序里写道:“本书是一种私人的供状,供认我自己的思想和生活所得的经验。我不想发表客观意见,也不想创立不朽真理。我实在瞧不起自许的客观哲学;我只想表现我个人的观点。……让我和草木为友,和土壤相亲,我便已觉得心意满足。我的灵魂很舒服地在泥土里蠕动,觉得很快乐。当一个人悠闲陶醉于土地上时,他的心灵似乎那么轻松,好像在天堂一般。事实上,他那六尺之躯,何尝离开土壤一寸一分呢?”

    这本书被美国“每月读书会”选为1937年12月的特别推荐书。“每月读书会”是一个普及性的读书组织,拥有数十万的会员,只要被它选上了,就像中了状元,“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销量肯定坏不了。华尔希打电话告诉林语堂这个消息时,兴奋得手舞足蹈。林语堂长嘘了一口气,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时抱起年幼的相如,举过头顶,父女俩一起扯着嗓子尖叫。

    出于经济上的考虑,在纽约住了一年后,喜欢到处跑的林语堂拖家带口,搬到了法意交界的小镇蒙顿。欧洲的消费低,而且小镇上人少,环境又好,再适合写作不过了,林语堂是这样想的。他千算万算,却算漏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全家人都不会说法语!

    林语堂自诩为“世界公民”,住在哪里都一样。不会说法语,可以学,况且在家里教教女儿中文,写写作,日子也还算惬意。可热闹的廖翠凤受不了,从早到晚,连个话家常的人都没有,一出门,满耳叽哩呱拉的奇怪语言,全是喉咙里咕咕地发出来的,就像吞舌头的声音。自从离开上海,翠凤一直有轻微的忧郁症,离群索居的生活让她没日没夜的流泪,女儿们的就学问题也是个大难题,在蒙顿住了不到一个月,林家就搬到巴黎去了。

    巴黎是个好地方!法国人和中国人一样,有足以自傲的悠久历史,爱吃喝玩乐,露天的咖啡馆、精致的饮食、富丽堂皇的巴黎圣母院、美轮美奂的罗浮宫,林语堂发现了很多好玩的地方,乐此不疲。他和三个女儿手拉着手,并成一排,戴着中国式的草帽在赛纳河边钓鱼,逛旧书摊,还有,到阴森森的天主教堂探险。天主教堂里没有灯,只点洋蜡,墙角边有很多古人的石椁,林语堂对一切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方都抱有无限的兴趣,恨不得拿来放大镜,仔细研究那些鬼魅的石刻雕像。可他已经不再是坂仔村里的小和乐了,三个女儿合力拽住玩心重的父亲,一路拉扯到阳光下,才罢休。

    工作方面,林语堂应美国最著名的蓝登出版社之邀,编写了《孔子的智慧》。蓝登的“现代丛书”系列规格相当的高,非名家名品不出,稿酬却只有600美元。以语堂当时的名气,这样的价格当然是变相的欺诈。然而林语堂认为被蓝登约稿,是了不起的荣誉,讲的又是儒家经典,和自己的创作宗旨很合拍,就爽快地答应了。

    写完《孔子的智慧》,林语堂打算着手翻译。在西方早有译本和节译本,但都是粗制滥造之作,与原著相差甚远。而国内的译者由于时代背景的局限,很难完成这么浩大的工程。林语堂对通透的北京官话很着迷,在琉璃厂又花了不少功夫,他壮着胆子想试试看。下水才知深与浅,不愧为中国小说的颠峰之作,博大精深,林语堂觉得,《红》语言之精妙,很难转译成简单的英文,但是他又不死心,于是想,不如借鉴的写法,自己创作一部长篇小说,反映中国的现实生活。

    他把这个想法和赛珍珠说了说,赛珍珠喜出望外,连声赞同,她的代表作《大地》就借了不少的光。“但是,林,你从来没有写过小说,一下子写这种大部头的作品,可以吗?”出于作家的本能,赛珍珠怀疑地问。

    林语堂不打没有把握的仗,既然向赛珍珠开了口,自是经过深思熟虑。“以前,在哈佛大学上‘小说演化’课时,白教授的一句话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就是西方有几位作家,40岁以后才开始写小说。我认为长篇小说之写作,非世事人情经阅颇深,不可轻易尝试。因此素来虽未着笔于小说一门,却久蓄志愿,在40岁以上之时,来试一部长篇小说。而且不写则已,要写必写一部人物繁杂、场面宽大、篇幅浩大的长篇。”

    题目暂定为。

    卢沟桥事变以来,全国人民同仇敌忾,共赴国难,誓将日本鬼子赶出家乡。林语堂虽然人在美国,心系国家,他深深为民族自醒而欢欣鼓舞,为战斗的民众忧心挂念,他是一个中国人!他给郁达夫写信说:“纪念全国在前线为国牺牲的勇男儿,非无所为而作也!”这就是的主旋律。

    林语堂认准了的事,一定要做,而且要做好。他泡在图书馆,不分昼夜地查找翻阅时代的书籍、影像资料,并在脑海中构思,人物是怎样的,线索是怎样的,怎样开场,怎样结尾,心里大致有了谱,他才下定决心落笔。这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接下来的3个月,林语堂忙着打格子,他描了整整齐齐的一张表,把人物的年龄,相互关系,情节发展,性格变化,满满地填上去。

    8月份,正式开始写。

    他写得很投入,那些他经历过,看过的事——送孙中山出殡时的激动,北京的四合院,女校的风潮,新旧文人的对立,军阀的荒淫无耻,一幕幕化在笔端,非身临其境,写不出这样动情的文字。他要以姚、曾、牛三大家族的兴衰沉浮“叙述当代中国男女如何成长,如何过活,如何爱,如何恨,如何争吵,如何宽恕,如何受难,如何享乐,如何养成某些生活习惯,如何形成某些思维方式,尤其是,在此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尘世生活里,如何适应其生活环境而已。”

    他说:“唯有小说能使读者对历史的过程如历其境,如见其人,超事理,发情感。”

    爱好文学的凤如、玉如是最早的读者。每天一放学,姐妹俩连大衣都来不及脱就冲进父亲的书房,抢着看最新写的部分,情节的跌宕起伏让她们欲罢不能,伏在桌子边,催促着,“爸爸,快告诉我,木兰后来怎么样了?”或者是“曼娘死了没有?”

    “以后你们就知道了。”语堂轻轻敲女儿的脑袋瓜子。

    他不是故意卖关子,因为写的过程中,总不断有奇遇或是佳话临时冒出来,涉笔生趣。

    一次,性急的玉如没有敲门就跑进了房间,却发现林语堂泪流满面,双肩抽搐着,像个婴儿很伤心地大哭。

    “爸,你怎么啦?”玉如着急地问。

    “我在写一段非常伤心的故事。”林语堂用手帕擦擦眼,肩膀还是一耸一耸的。

    原来,他刚刚写完红玉之死。

    “古今至文皆血泪所写成,今流泪,必至文也。”林语堂自我揶揄道。

    玉如看着流泪的父亲,感叹不已:“他使我觉得,天下没有什么比做作家高尚的了。”

    写到后来,林语堂不能忍受任何的干扰,一个人搬到城外松树林的小木屋里住。他摆了个桥牌桌子在树下,专心致志地伏案写作。翠凤每天给他送吃的,林语堂偶尔和她说上两句,更多的时候一句话也没有,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不能引起他的兴趣。他的头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剪了,长得像街头的流浪艺人。他说,不写完,就不理发。

    1939年8月8日,林语堂宣布,今天下午6点完稿。一整天他都没有停过笔,稿纸一页页地翻过,手酸了,揉两下,接着写。林家人在附近的屋子里等他,谁也不敢发出丁点声音。写到最后一页,林语堂的眼泪又收不住了,滴落在稿纸上,他写抗日的军队高唱着:“山河不重光,誓不回家乡!”而“她(姚木兰)感觉到自己的国家,以前从来没有感觉得这么清楚,这么真实;她感觉到一个民族,由于一个共同的爱国的热情而结合,由于逃离一个共同的敌人而跋涉万里;她更感觉到一个民族,其耐心,其力量,其深厚的耐心,其雄伟的力量,就如同万里长城一样,也像万里长城之经历千年万载而不朽。”林语堂的泪不再是为个人的悲切,而是为伟大的民众,伟大的国家而流!

    划上最后一个句号,林语堂双臂一挥,大叫:“写完了!”翠凤和三个女儿赶紧围过来,一家人抱成一团,又蹦又跳。相如即兴唱了一首歌,以示庆祝。

    多事的玉如数了数稿子,父亲居然一天写了19页!

    晚上,林语堂驾车带全家人去中国饭馆吃了顿龙虾饭。翠凤说,吃饭可以,但是你必须先去理发!

    欧洲那时的情况也很糟糕,德国法西斯强占了奥地利,疯狂地吞并周边小国,英法等国虽然采取所谓的“绥靖”政策姑息纵容,但第二次世界大战已经是个晃晃荡荡的火药桶,一触即发。巴黎的街头,到处张贴着后备军人的征召表,林家房东的儿子就在征召之列,女主人哭得死去活来,林语堂们听了心里很不好受。日常生活用品被抢购一空,廖翠凤颇有预见性地买了100斤大米,一些蜡烛,以防断粮断电。

    眼见欧陆的形势越来越坏,而抗日战争也进入攻坚阶段,林语堂决定先回美国,再回中国。华尔希纳闷林语堂何以突然返美,他回了封电报,只有三个名字:狄克、木兰、希特勒。狄克是华尔希的昵称,木兰是的女主角。

    华尔希看过的初稿,迅即对语堂说:“你没有意识到你的创作是多么伟大!”

    9月份出版,又被“每月读书会”选中了。《时代周刊》的书评说:“很可能是现代中国小说经典之作。”

    知父莫若女,如斯(凤如)的评论最得林语堂的心意:“此书最大的优点不在性格描写得生动,不在风景形容得宛如在目前,不在心理描绘的巧妙,而是在它的哲学意义。你一翻开来,起初觉得如奔涛,然后觉得幽妙、流动,其次觉得悲哀,最后觉得雷雨前之暗淡风云,到收场雷声霹雳,伟大壮丽,倏然而止。留给读者细嚼余味,忽恍然大悟;何谓人生,何谓梦也?而我乃称叹叫绝也!未知他人读毕有此感觉否?故此书非小说而已!或可说‘浮生若梦’是此书之主旨。小说给人以一场大梦的印象时,即成为伟大的小说,直可代表人生,非指在20世纪初叶在北京居住某两家人的生活。包括无涯的人生,就是伟大的小说。”

    当时,已经连续52周蝉联美国畅销书排行榜的第一名,林语堂三个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比好莱坞的当红明星还出风头。

    全美卷起一股狂热的“林语堂热”,数以万计热情洋溢的书信从各地飞往林家,各种社团组织不断邀请他去做讲演。林语堂忙得分不开身,玉如主动做起了父亲的私人秘书,帮忙拆信看信。

    有个叫西登·皮尔顿的炮兵士官写文章说,他被日军俘虏关在樟宜战俘营里,每天相依为命的就是。头几天,他只是把书拿出来三四次,看看封皮、装订以及封里的插图,没有读一个字,因为他下定决心,要像守财奴一样珍惜书中的字句,慢慢品读每一句话,就像一个穷人在花他最后的一块钱。一个日落的黄昏,皮尔顿虔诚地打开书,仔细地研读扉面与扉画,单是序文,就分了三次读。接下来的两晚,他只读了三页半的目录。到了第二个周末,他才看到第十页,某一个词语,或是一个完整的句子,他都要把玩半天,细细的品味,仿佛钢琴家研读乐谱,一小节,一小节,细心演奏,想发现出作曲家要传达的精神意境,并把它一模一样地重新创造出来。看到林语堂写煮茶品茗时,皮尔顿仿佛听见了水沸腾的声音,精致的杯子碰撞的声音,芳洌的茶香在口舌上回旋,黑压压的文字转化成了活生生的体验。整整花费了两个月的时间,皮尔顿才读完了。

    这种奇特的特慢阅读法无疑是出于对的推崇和热爱。

    像这样的“林语堂迷”数不胜数。

    常常有不速之客闯上门来,对着林语堂大叫:“林博士!林博士!我有个笑话说给您听听!”一般说出来的都不好笑。

    有时,林语堂一家人到第五大道散步,遇上书店就进去看看书卖得怎么样。林语堂从来不表明自己的身份,但是翠凤有时候故意指着他说:“看啦,那就是林语堂!”满书店的人包括店员都跑过来,争着让他签名。语堂不介意,只是担心读者会失望,因为他们以为这位东方哲学家一定是位须眉皆白的老人。

    他的作品被译成西班牙文后,在南美的知名度也提得很高。巴西有个贵妇人,很仰慕林语堂,有人送来名马一匹,就给它取名叫“林语堂”。后来,她拿着这匹马去参加马赛,巴西各报不约而同地以大标题刊登:“林语堂参加竞赛!”比赛结束,这匹马没有获得任何名次,当日晚报的标题变成了“林语堂名落孙山!”夺标的马反倒没有消息。这事传到了美国,林语堂微微一笑,说:“并不幽默!”

    最尴尬的是来自女性的骚扰。

    一次,一位认识多年的交际花来访,趁着翠凤出去买菜的空当,那位女子居然直接坐在林语堂的写字台上,骚首弄姿,卖弄风情,林语堂吓得倒退了好几步,夺门而出。交际花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走了。

    还有一次,林语堂全家外出游玩,有个30多岁的忠实读者一直尾随着,怎么都甩不掉。林语堂不堪其扰,租了条船划到河心。跟随者居然脱了个精光,一丝不挂地跳进河里,跟着他们的船一道游泳。林家人傻了眼,不知如何是好。

    林语堂扬名四海,可是他从不把自己当名人看。北大的旧同事来林家做客,说:“玉堂,我是来看你变了没有?”林语堂气得吹胡子瞪眼,转身就走,千里迢迢赶来的老友尴尬不已,连说自己说错话了。

    出版后不久,上海就有了译本,文字处理很单薄。林语堂不满意,想亲自翻译,无奈时间上安排不过来。他写信给郁达夫,希望对方能帮上这个忙。他还把小说里所用的典故、人名、地名和成语详细地整理成两本小册子,连同5000美元的支票,一并寄了。郁达夫正在和王映霞闹婚变,心情极度郁闷,只开了个头,在《华侨周报》连载几回,就停止了,但那预支的5000美元却花掉了。徐回忆此事时说:“语堂对谁都提谈到过该书交郁达夫翻译的事,但从未提到他先有一笔钱支付给郁达夫。这种地方足见语堂为人的敦厚。”

    1939年,由于和的热卖,林语堂收入不菲,通共有42000美元。版税到账后,他第一件事就是给翠凤买了枚3.3克拉的钻石戒指。那是翠凤向往已久的首饰。在莱比锡读书时,翠凤为维持家计卖了不少家传的玉器,林语堂总是说:“凤啊,以后有了钱,我买给你。”事隔20年,他终于实践了当时的诺言。


如果您喜欢,请把《幽默大师林语堂》,方便以后阅读幽默大师林语堂扬名四海后的更新连载!
如果你对幽默大师林语堂扬名四海并对幽默大师林语堂章节有什么建议或者评论,请后台发信息给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