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9月8日 路上不知名的村庄
独自踟蹰在路上,夕阳将影子拉的很长很长,从草原上刮过来的风有点冷起来了。傍晚的天空有火烧云,一会烧出个烤全羊,一会烧出个炸鸡腿……我饿了,想起还是上午过堆龙德庆县的时候吃了一碗面,一天都没吃东西了。这么一路折腾,那点食物早就消耗殆尽。这么想着就更加饿了,觉得虚弱没力气,满嘴出清水。从包里翻出根棒棒糖,含在嘴里,安慰自己。畜生不如说他在路上的时候,大吃一顿就可以支持好几天不吃东西,最长的一次记录是五天。这大概是流浪汉必须具备的一个生存机能。像我这种到点就饿的人,实在有点麻烦。我一边走,一边闷闷地想着。爬到树上看的村庄,要走过去还很远。
路边一辆拖拉机陷在水沟里,几个喇嘛正在把车上的柴火往下卸。我无所事事地蹲在路边看,想等他们弄好以后,上前去商量搭车。
柴火终于卸到路边了,三个喇嘛转到车后面去推车。我不动声色地看着,等着看好戏。果然,车轮一转,三个在后面推车的喇嘛被车轮带起来的泥浆,打成马蜂窝,满头满脸全是,红色长袍变成小碎花袍子。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站都站不住,跌坐在地上。三个喇嘛尴尬地看看彼此,又看看我,忍不住也嘿嘿笑了起来。
我笑够了,爬起来,过去跟他们说,叫他们把柴火垫在沟里。他们不明白我的意思,以为我叫他们把柴火再搬到车上去。我把背包放在地上,去抱柴火,动手示范给他们看。开车的喇嘛一看就明白我的意思了,马上前来帮忙。折腾一番,车子终于脱离了水沟。几个喇嘛对我千恩万谢,冲我竖起大拇指。我真是惊讶极了,这么简单的办法,他们怎么会想不到呢。连我这个不开车的人都知道。
拖拉机冲出泥地后,大家再齐心协力把柴火重新码到车上,用绳子捆好。我要搭车,他们问我去哪里,我也说不清楚,就随手指了指路的前方,说:“前面!”一个喇嘛先爬到柴火上面,接过我的背包,下面的喇嘛托我爬了上去。严重超载的拖拉机在烂路上摇摇晃晃上路了。我和三个喇嘛坐在柴火顶上,路太颠簸了。我体重又轻,几次颠得人差点飞下车去。我抽出打包带,像安全带一样环绕肩膀和腰部,一个喇嘛帮我把打包带两头紧紧系在柴火上面。
安顿好了以后,饥饿感重又袭来。心里斗争良久,虽然很不好意思,我还是忍不住,打算开口问三个喇嘛有没有吃的。语言不通,我指指嘴,再指指肚子,然后双手一垂,做体力不支要昏倒状,他们三个人惊奇地看着我,然后互相看看彼此,小声用藏语交谈着。一个喇嘛迟疑地从腰间解下水壶递给我。我摇摇头,使劲吧唧嘴,作咀嚼状。良久,他们终于明白了,我已经难为情得要死了。
在三个喇嘛复杂的眼神注视之下,我大口大口啃完一个硕大的青稞面饼子。很香,是谷物的那种香味。就是干的很,直掉渣子,再就着水壶喝了几口水。饱了,心情大好。我看着他们眉开眼笑,他们看着我也觉得不赖,呵呵直乐。可惜他们不大会说汉话,不然,我这个话唠就要开始喋喋不休了。掏出手机看看,还是没信号。放音乐给他们听,放我录的藏歌。三个脑袋挤在手机跟前认真地听,拖拉机一阵颠簸,三个脑袋撞在一起发出闷响。哈哈,我忍不住又大笑起来。迎着风,我扯起我那五音不全的嗓子大声唱歌,不记得歌词的部分一律啦啦啦。
天色越来越暗,周围的风景渐渐模糊,就像对焦失调的影像。一个小小的村庄出现在路的尽头,零星灯火,烟囱里白色的烟雾在暗蓝的夜里飘摇随风散去。路边晚归的牛羊慢慢地往村子走去。
在村口和几个喇嘛挥手道别,他们指着村子后面的山谷,打着手势。我听不懂他们的话,大概是叫我过去玩。我向来不喜欢进庙子,当务之急是进村投宿。摇摇头,指指村子,转身上路。
突然有个喇嘛跟了过来,伸手拿过我的背包。我大吃一惊,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他指着村子,示意我跟他一起走。我们夹在晚归的牛羊之中,往村子走去。我难以揣测他的意思,他也不说话,只是看我看他的时候,冲我笑笑。
他带我到一户人家门前,拍门,出来一个藏族女孩,他跟那女孩说了一通藏语,不时地指指我,那女孩看看我。然后他把我的包递给那个女孩,冲我笑笑,指指屋内。然后解开自己的包裹把干粮连袋子往我手里一塞。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迅速转身离开,融入黑暗之中。
那女孩用生硬的汉语对我说:“他说,你晚上,住在这里。不害怕。”
啊,他是帮我找住的地方。心里感激不尽。但是连句谢谢都傻傻的忘记说。还好这个女孩会说点汉语,可以托她转告我的谢意,他们应该认识。
跟女孩进了屋,中间一个小小的炉子煮着茶,她倒酥油茶给我喝。我坐在炉子边四处打量,房间很小,烟熏火燎的墙壁上挂着几张活佛的画像,靠墙摆着几张床。床上一个幼儿正熟睡,另一个大概3岁左右,坐在床上好奇地看着我,脏得看不出头面。那女孩是他们的母亲吗?看起来很小啊。我从包里翻出棒棒糖,剥好递给小孩,他伸手接过去,冲我害羞地笑笑。
我回头问那女孩:“你的孩子吗?”她冲我点头一笑,牙齿很白。
从我和她艰难的交谈中了解到,她叫卓玛,19岁,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丈夫在山上牧场放牧。她在家里带孩子。那个带我来的喇嘛是村后庙子里的,那个庙子叫“降”(音)。
我不说话,她就也不说话,一边忙着家务,一边不时抬头看看我,看到我看她,就笑笑。晚上没有电灯,她从炉子里拣出柴火放在火盆里,就着微弱的火光,做些缝补的活计,轻轻地哼着歌。孩子们都已经睡了。我也躺在床上,侧身朝她躺着,看她忙忙碌碌。屋内暗影曈曈,那盆火光映着她的脸红扑扑的,平静快乐。不知何时,我也悠然睡去。
相逢的人会再相逢——再见 西部
路过阳朔,看到路边广告牌介绍黄姚古镇,想起西部在黄姚整客栈。于是绕道去望他一眼。
两地相距约百余公里,下高速进小路,两边高山,沿溪涧溯流而上半小时,豁然开朗一片平坝。黄姚古镇就在此。
进小镇要买门票,一票68元。小镇入口很多,保安各入口守望收钱。村民也各路口拢手袖中观望,作游手好闲状寻找生意机会。村民可带人进去比门票便宜。见我东张西望,一脸外地人样,一小老头上来鬼鬼祟祟问进村不?自称是古镇开药铺的老陈哥,你们网上都有名的。(不知道他怎么认为我是网上的,还真被他说着了,呵呵。)他说带人进去40块钱一位,一番磨叽讲价至15元带我进去。在他家店铺里,地下党接头似的掏出一枚贴纸,贴我臂上,小声说,这样一路就没人拦你了。畅通无阻。
小镇冷清的一个游人都没有。已是傍晚,风很大。古旧的镇子,随时有前清遗老类型人物冒出来,讲着土白话。嘈嘈切切的岭南古方言,很像进入一个什么旧电影场景之中。
路过一家张记银匠铺子,问此地可有个骑自行车来的外乡人,名叫西部,在此开客栈。老板不仅认识西部,几分钟前还见到他在某小店吃饭,指我前往。
找到小店,是家包食宿的小客栈。问门口年轻人西部在不在?他随手指了指里面,说在吃饭。
过天井,转进一条狭长过道,昏暗望不清楚,不想进去了,我站过道喊了声:“西部,你好。”
里面应了声:“谁?”昏暗中一清瘦男人从里面走出来,很迟疑地望着我。
“张小砚。”
“啊!”
西部快步走过来,愣愣地望着我,反应不过来。我得意地嘻嘻一笑:“吓着你了吧?嘿嘿”
“怎么没有任何预兆的来了。我,真是,太激动了。”仿佛是这么说的,声音很低。一边说,一边迟疑地伸手捏捏我胳膊,好像是要确定下我是不是真的。
“路过阳朔的时候见路边有宣传黄姚古镇的广告牌,想起你在这里。就绕道过来望望你啊。”我笑笑说。
带我去看他的客栈,一路遇见的人,西部高兴地介绍说:“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张小砚啊。”看来认识他的人都晓得我了,真是天涯若比邻。另一面来说,也实在是个寂寞的小镇啊。
西部的客栈尚在砸墙,进去昏暗一团,没有电灯,影影绰绰一些家什奇形怪状。我脱口问到:“这么老的房子,黑乎乎的,西部,你怕不怕鬼啊?”西部呵呵直乐。看到后院两个大坑整化粪池,我还帮西部研究了一下风水。又带我去看池塘。说夏天在这里喝啤酒应该是很爽的事情。又说客栈弄好了,叫我过来住一段时间,很安静的古镇。
西部是个言语不多的人。在拉萨遇见的时候,我们在同一家客栈喝酒,说话不超过十句。黄姚再见说话不过20句。但是很安静的感觉。好像是路过的人,又好像是朋友。在客栈门槛上抽了支烟,小聊片刻,天渐渐黑了下来,我得走了。
西部帮我找客栈,挽留住一晚,说明天可以好好逛逛古镇。
笑笑告别:对风景没兴趣,主要是来望你一眼,现在人见到了,我走了。再见。
走了几步,回头看到他站在门口和他的朋友望着我,冲他们挥挥手。黄昏在此刻忽然降临,风,和我来的时候一样大,暗暗的风,在巷子里像要鼓起满满的风帆。
西部,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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