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本书被闵棠拿到手上, 从大梁地理志中剥离出来的那本书厚度不过是普通纸张三两张那么厚, 实际上却有数页,不负蝉翼之名。
大梁地理志与她送出去前没有两样, 因为要交给圣隆帝,闵棠先行翻阅了一遍,确认没有折损的地方, 才将书放下, 转而拿起另一本书。
书中所记, 全是数,没有其他的东西。就算东西落到别人手上, 也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但是这种暗语, 母亲曾经教过她。
闵棠翻开一旁的大梁地理志, 根据纸上所记录的数,找到相应的字。不过译出两行字, 闵棠就现了不对劲。如果根据地理志来找,译出的文字根本不成句。
是了, 既然蝉翼是从地理志中找到的,蝉翼上所记录的东西全是数, 难免有人不会根据上面的数一一对应地理志将暗语译出来。她爹费了这么多心思,就是不想让除她之外的人现书中的秘密, 怎么可能会犯这种小错误。可不是大梁地理志,又是什么书?
她和她爹接触的实在太少了, 一时之间脑子里根本没有头绪。不过可以肯定的是, 那本书必然与她有关。
“明月, 拿几本书过来。”没有头绪,那便大海捞针。侥幸撞上的事很小,但是万一呢?然而,这一次闵棠的运气似乎没有这么好,一连几天内,她将书架上的书都一一核遍,仍一无所获。
到底是什么书呢?闵棠看着书架,若有所思。正巧秋月过来,闵棠开口道:“秋月,你觉得我爹要是把一样东西藏书里让我找,可能会藏在什么书中。”闵棠这几日,可是将她的启蒙读本都翻了个遍,实在是没有方向了。
“娘娘又不爱读书,太傅既然想让您找到,怎么会将东西藏到书中呢?”秋月一语惊醒梦中人,一个不爱读书的人,怎么会翻正儿八经的书呢。那件东西一定是她独有的,绝不会丢弃的。
“去将存放母亲写给我的信的那个箱子拿过来。”若蝉翼上的数真能在母亲给她的信中找到答案,这些信很有可能不是她爹给她写的,而是······
不过片刻,秋月就将一个紫檀木雕花的箱子抱了出来。打开箱子,里面放了满满一箱子的书信。这里面存着母亲给她写的第一封信,也有最后一封。
信封纸有些年头了,有一种陈旧的味道。闵棠抽出第一封信,展开来。见字如见人,她几乎可以想象母亲当年坐在灯下写这封信的情形。
蝉翼上的数,闵棠熟记于心,依着数找过去,闵棠果然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待她将第一句话“闵棠吾女,汝得见此信,当是汝父身故之后。”译出来,闵棠已然确定这封长信,并非她爹所写,乃是母亲在世时,亲笔所书。
信中所写,在译字之时,闵棠已了然于胸。当她译到“母绝笔”三字时,已泪流满面。
“娘娘,您别哭了,夫人在天有灵,一定不想看到您伤心的。”秋月不知所措,自她来到闵棠身边,闵棠就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失态的时候。闵棠并没有将译出来的文字写出来,秋月不知道闵棠从闵夫人写给她的书信中现了什么,可以预料到的是,这件事肯定不简单。
“秋月,你知道吗,母亲她是为我而死的,为我而死的。”闵棠颤声道。
夫人不是病逝的吗?怎么可能是为闵棠而死?秋月心中不解,但要不是这样,怎么解释闵棠的突然失态。
“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夫人不是因为生病才过世的吗?”
闻言,闵棠摇了摇头。
“母亲自小习武,身体康健,怎么可能因为一场小小的风寒就丢了性命?她的确是为了我而死的。”闵棠肃清情绪,拭去脸上的泪水,将密信上所写内容一一告诸于秋月。若这世上,闵棠还能全心全意相信谁,唯有秋月。
她是天生的乱命。若为天下计,应当将她除去。她降生后,她爹收到了天枢阁弟子送来的天枢阁阁主的亲笔信。信中,老阁主不但提早数日预知了她的降生时辰,还定了她的命。她爹得到天枢阁阁主给她批的命后,亲手喂她喝了毒·药。可她爹给她喂了药后,立刻后悔了,抱着她冲出家门,求医救命。也多亏了她爹的一念之差,闵棠才能活下来。
她中毒一事,没能瞒过她的母亲,自那以后,母亲一直将她带在身边,寸步不离。而她爹因为他的喂·毒之举,后悔不已,自觉无颜面见妻女。后来母亲带着她外出求医,她爹也不曾阻止。她的乱命乃天枢阁阁主所批,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是以母亲带着她上天行山求天枢阁阁主为她解命。然而,天生的乱命,岂是说改就能改的。虽说天枢阁历任阁主都是有本事的人,但是这种改命之事乃禁忌,老阁主坚决不肯做。也是母亲执着,不管老阁主如何拒绝,她就是不肯离去。最终,老阁主终于松口,让母亲暂将她放在天行山,且看将来命数是否有变。这才有了闵棠十年天行山生活。
在她十岁那年,老阁主给母亲写了一封信,让母亲将她接走,只说天行山已经不适合她继续住下去,她的机缘在西边,若要求解,可往西边寻找。但这机缘是什么,老阁主却说不知。机缘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也许一辈子也寻不到。当时的母亲没有一点头绪,然而母亲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只要这世间还有一丝希望,她就不会放弃。因此母亲毅然决然带着她踏上了由东往西的西行路。这一走就是两年。
在这条路上,她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做了许多女子一辈子也做不了的事。母亲在信中坦言,此间种种是因为担心她将来受命运所累,成为一个嗜杀之人,因此母亲故意带她见识人间的疾苦,教导她向善。母亲虽然严厉,却从不曾打骂过她,就是为了告诉她,这世间事,并非动手就能解决的。甚至有时候,明明一件小事,只要她吩咐人动手,就能快解决,她非要通过其他方式和平解决,就是为了让她明白,人命没有贵贱,手段不求激进,但求稳。
闵棠想起那段时光,心中仍不免感慨万分。或许站在她今天的位置上来看,若她完完全全依照母亲当时教导她的东西来办,她在这宫中无法顺利走到今天。只是,若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更不可能在宫中安安稳稳过上二十几年。大约知女莫若母,正因为熟知她的性子,母亲才会用尽法子,让她不再拘泥于那方小天地里,不断地引她向善。
那两年,她们走的不是平坦的官道,大多数时候都在险道上跋涉,若非如此,她们也无法遇到被外逃的阿茹。母亲也无法获得此行寻求的机缘。
阿茹不是普通的夷族平民,她乃夷族的王女,尊贵无比。夷族地处西南,风俗礼仪和中原地区不同,夷族以女子为尊,夷王之位传女不传男。阿茹乃是王女,本该荣华一生,要不是先帝对夷族动了灭族战争,毁了她的家园,屠戮夷族子民,她为保性命怎么会外逃?
夷族的王女就逃出了一个阿茹,阿茹出逃前,她的母亲夷族的女王将夷族王室世代守护的秘密交给了阿茹。
母亲起初并不知道阿茹的真实身份,却是阿茹与她们母女一同前往京城的路途上,被母亲看出了阿茹的身份破绽。阿茹也是个有急智的人,不然先帝派兵围剿夷族时,也不会独她一人逃了出来。被母亲现了真实身份,阿茹没有诚惶诚恐跪求母亲放过她,身为王女,阿茹有阿茹的骄傲,即便是性命威胁也弯曲不了阿茹的膝盖。为了让母亲替她保密,阿茹当即点破闵棠身负的气运非同一般的事情,并言明她有法子可以帮助闵棠化解一部分灾劫,让她不至于一生凄苦。
可是化解灾劫是有代价的,如闵棠这种天定的乱命,想要化解,要付出的代价更大。夷族王族世代守护的秘术有偷天换命的作用,轻易不可使用,否则将有大的灾祸降临在夷族头上。现在,整个夷族王室只剩她一人,存亡寄于她一人身上,她施展这项秘术根本牵连不到其族人,又何妨?只不过闵棠的劫,以她的能力无法全部化解,要化去一部分是可以的,代价是母亲的福寿。闵棠会知道夷族的祈福人偶,是因为她亲眼撞见阿茹制作人偶。
夷族的祈福人偶,原是为了向大地祈求福寿保佑孩童健康成长。然而,世上既然有祈求福寿的人偶,相应的就会转嫁福寿的人偶,制造灾祸的人偶。夷族王室中人,从小就要学习制作祈求福寿的人偶,而转嫁福寿的人偶只有女王才知道。阿茹出逃时,女王将这份秘密交到了她的手上,阿茹学会了这项秘术。所以,应母亲所请,阿茹为母亲和闵棠各做了一个人偶,意在将母亲的福寿转嫁到闵棠身上。
仅仅是母亲一个人的福寿在闵棠的乱命面前,能起到的作用太小。有多大的灾祸,想要化解就需要耗去多大的福寿。闵太傅命中应有二子一女,女儿指的是闵棠自己,她的两个弟弟却没有出生,甚至在母亲去世后,她爹不曾续娶,甚至没有纳妾,目的只有一个,用她两个弟弟出生的机会替她挡去命中的一部分灾劫。
母亲留下的这封信,她爹并不知情。不过是母亲临终之前,交代她爹将来定要将这箱子交给她。若说母亲对她爹给她下毒一事没有芥蒂,绝不可能。可深知她爹性子的母亲定能料到,她爹在临终之际会将下毒一事告诉她,不会解释太多,而她也必然无法谅解她爹。留下这封信,可见母亲不希望看到她在她爹死后,还因为此事一直记恨他。
事实果然如母亲所料。要不是母亲留下这封信,她可能永远不知道,她的父母,曾为她做了这么多。
她的母亲宁可折福寿,用一生来为她化劫。她爹甘愿放弃闵家的子嗣,断了他这一脉的传承,也要护着她。因为下毒一事,她爹一辈子如鲠在喉,从不曾原谅过自己,至死都没跨过这道坎。
她的父母能力有限,无法庇护她一生,却拼尽全力,付出一切,来保护她。有父母如此,她还有什么可怨恨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看到这里闵棠潸然泪下。
秋月没想到闵夫人留给闵棠的书信竟有这般曲折。她以前还怪闵太傅对闵棠冷面无情,现在闵棠却告诉她,是闵太傅因为愧疚,不会表达他对闵棠的父女之情,其实闵太傅心中时刻惦记着闵棠这个女儿。这也太让人难以置信了点。偏偏说这话的是夫人,要是别人,秋月肯定不会信。但夫人说的也不全对啊。
“娘娘,若按照夫人信中所说,您命中注定无子。如果您命中真的无子,难不成十一皇子是树上捡来的?”
“你忘了,十一生来身上带毒,眼睛失明。是谁插手替他清除了体内的残毒,让他眼睛复明的。”命中无子,也有可能是命中注定无子送终。那不正印证了她将孤苦终老的命运。
“国师?”秋月疑惑地看着闵棠,闵棠点了点头。
“若真有命运一说,从阿茹插手开始,我的命运就偏离了原来的轨道。”所以,她才会生下秦容,秦容才能长大成人。
只是她入宫一事怎么会生的?她乃天生乱命,入宫岂不是更容易碰触到权利,一旦她将天下权柄握到了手中,不是更糟糕?以她爹顽固不讨人喜欢的性子,就算秉承着忠君爱国的心,也不该同意她入宫的。她怎么就入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