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鸣桐并着昨晚的道童一早便提着竹篮叫慕容白起床,待梳洗用过早饭,道童提着竹篮出去,鸣桐才说道:“太白师叔昨晚回明掌门,掌门真人今早派人传下话来,让用过早饭,便可去丹青殿见他,本来掌门真人是想亲自接待的,一来观中俗务缠身,着实抽不开身,二来也让在下带着各位在山观上下逛逛。”
慕容白微笑着回礼道:“掌门真人客气了,这就劳烦有劳你们费心。”
慕容白刚一出小院,耳畔传来歌声,声音浑厚,缥缈中又带着些坚韧,直如要贯彻九天一般,抬头往那广场望去,果见广场中盘坐着数百个身着道服的道士,年纪有大有小,有男有女,排列有序,坐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天空此时盘旋着几只白鹤,几声清鸣夹在歌声中,倒有几分默契。
此时晨光微露,云层中似乎隐隐有些斑驳的色彩,照在广场上,与昨天下午见到的光景大是不同,说不出的祥瑞气息。
直跟着道童穿过四五个门廊,门廊忽然盘折而上,跨上台阶,台阶边上左边有一个搭制的竹筒,竹筒上半被劈开,上面淌着一道清流,顺势而下,不时有几颗水珠溅落,右边靠着山壁,这些山壁都是石质的,经过人工开凿,此时已经没了锋利棱角,但也不算平整,山石之上也绘着些飞禽走兽及花草。走了半柱香,那台阶越来越陡峭,再转身俯瞰,底下的景色又有些不同,只见一座座别院错落有致,别院中的山水、修竹、花草的摆设各不相同,想来是按各处主人的喜好陈设的。
在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鸣桐顿下身道:“此门便是清华门。”说着伸手往上一指,只见两个巨大石柱,上有一块巨石,两三尺厚的石板上面刻着清华门三个字,石板左边刻着一朵白云,右边刻着一个太极图案。两边石柱上均刻着一个道袍老者,手执拂尘,一个满面笑容,双手作揖,作迎客姿势,另一个脚踩祥云,脸上表情淡然,手中握着一束青莲,右手作拈花指状。
慕容白见那两个老者姿势奇怪,想来是有深意,便问道:“不知这清华门何解?”
鸣桐道:“此两人均是太上圣人的雕像,手执拂尘喻意扫净烦忧,待内心空明,神态自然得体;手执莲花,则是取其出浊不染的境界,但上善者莫若水,青莲虽贵为上清圣物,但以人之心境,有道者,虽力峥无妄,终究也难逃风尘困惑,如我真武观历代掌门,虽不是凡人,但终究未有如太上圣人般出世人物,是以虽手持青莲,却露疑惑之状。至于门取清华,自是旧人对后世的期盼,希望有人能洗尽铅华,于道途有所领悟。”
慕容白呆呆地望着那两个老者,雍容仪态中,儒雅尽显,就算是如此人物也终究难跳出轮回,心中不由大是感叹。道:“原来如此。”
过了清华门,石阶缓和下来,石阶两旁古松林立,环抱粗的树干,有的曲折蜿蜒,有的挺拔端秀,一般的枝繁叶茂,葱茏馥郁,想来是有些年岁。上到一个平缓处,是一块石板铺陈的场地,四五丈方圆,左边有一钟鼓楼,两层高,楼顶呈莲花绽放状,一楼并无特殊装潢,只有袅袅几丝残烟,缓缓绕在面前牌匾之上,名为“一觉梦寒”。
慕容白往里望去,只见厅堂之中,左右并排摆着几口铜钟,大小各有不同,心中有些纳闷,也不知这么些钟用来干嘛。嘴里不由“厄”了一声。
鸣桐走在前面,此时回头见他有些疑惑,便道:“此处便是我观中的钟楼,上下两层,第一层为“格致”,摆着大钟、报钟、忏钟、帝钟,凡晨开暮合,均由大钟报晓,报钟止暮,原是早晨开静,傍晚止静的意思;忏钟、帝钟均是虔诚叩拜天地神明的用途。单单是二楼有一口诚钟,此钟身长两丈有余,上无钟顶,下面开口足足三丈多宽。”
慕容白心想这钟要是没了钟顶,钟锤敲得再厉害,那也是不出半点声响,就如同大鼓的鼓皮破了一般,都说“金破不鸣”就是这个意思,随即问道:“怎会有如此奇怪的钟,却不知有何用途。”
鸣桐想了想,道:“此钟传世怕也不下千年了,据说早年祖师是敲响过这个钟的,但自祖师仙去,就再无人敲响过,只是观中想来都说要诚心叩钟,钟才能应答,所以钟名为诚。师祖也曾说过,如能叩响此钟,定非凡人。”说着往阁楼上一指,秦牧阳透过木制窗棂,果然隐约见到一口古钟,心中不免有些好奇。
上了三个九层台阶,眼前是一个厅堂,房檐不下十丈,一律的碧瓦青砖,檐角上雕着莲花青叶,屋后伸着一颗高大梧桐,高出房瓦数十丈之多,此时黄叶落尽,新翠尽展。
鸣桐站在门口,作了一揖,道:“丹青殿道到了,请进。”
慕容白见着屋宇高大,与对面山中的道德厅一般大小,只是衬在一片清寂环境中,透着些古朴幽静的气息,昂处的牌匾上书着“丹青”二字,古朴重浊。三人对望一眼,慕容白道:“鸣桐师兄不一起进去么?”
鸣桐摇摇头,笑道:“此处是掌门真人接待客人的地方,若在平时也是各位师叔与师祖商议大事的地方,我们平常弟子除了进去打扫,一般是不允许入内的。”
慕容白虽知道山观中规矩甚多,但未想到如此严苛,心道:“这规矩也太大了。”
鸣桐也不说话,冲慕容白笑了笑,向门内伸手,作了一个请的姿势。慕容白顿了顿,只见门边柱子上,一幅对联书道:“竹影千秋万事空,大梦随泉石上游”,这才跨进门槛,一道清风吹拂而来,夹着幽幽檀香,只觉身心一阵清甜。
厅堂高阔,上摆着一张红木椅子,椅子上坐着个白须老者,头顶带着上清冠,冠上横插着一支青色玉簪,眼角有些许褶皱,两目精光烁烁,清瘦面貌中独独露出一丝祥和神态,一身青布道袍,卷边上纹着一缕飞云,袖口边绣着一朵青莲,腰上束着履云带,腰带中央佩着一块刻着阴阳太极图的玉石,神态悠然。正低头与一旁的清虚说着话。
慕容白暗想此人应该就是晏几道,抬头与他对望了一眼,只觉一股压倒众生的气势铺面而来,随即垂下头去,心中却是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也不明其中缘由。
过了片刻,心神稍定,这才斜眼往旁边瞧去,厅堂两边并无柱子支撑,只两边并排着几张宽大木椅、茶几,椅子右边此时坐着四个道人,为的是一个浓眉大眼的中年道长,身材微胖,脸色祥和,左手握着一个玉镯,只是右手袖子却是空空如也,他身后站着一个道童,只是衣着比一般道童却是华丽几分。
第二个便是太白,此时面无表情,端着茶碗,看着进门的慕容白。
第三个嘴角有两撇浓黑胡须,在嘴边曲卷向上翘起,眯着单薄的眼皮,看起来哪像修道真人,直如市井中游历的风水师傅一般。下坐着一个清瘦中年道人,扬起的嘴角笑意盈盈,和穆眼光中倒有三分亲近。
慕容白走近几步,跪在地上,道:“弟子慕容白,拜见各位师祖、师伯。”
清虚笑了笑,晏几道挥挥衣袍,笑道:“无需多礼,起来请坐罢。”
清虚起身,指着右边坐落的四人,一一介绍,那微胖的道人就是徒刘改之,留着胡须的是三徒拂尘,最后的便是四徒李陈香。最后又道:“门中还有一位净月大师,是几位的小师妹,最是骄矜,向来只收女弟子,此时也未曾前来。”
坐在宽大木椅中,慕容白只觉浑身不太自在,这时有小道童从门中端着茶几走出来,在三人各自的茶几上摆了三个精致茶碗。慕容白端着茶碗,碗中茶水碧绿清澈,忍不住轻轻饮一口,甘甜中带着些苦涩,与昨日的茶水大是不同,只是苦涩之后余味悠长,倒似比家中一叶瀑还要凌冽爽口,又喝了一口。
待慕容白饮过茶水,晏几道手抚胡须,朗声道:“慕容公子在江南所展天赋,本门自太白、鸣桐也亲身观见,人品、才貌均可算得上一品,只是修道一途,向来艰深枯涩,虽慕容家入在我门下的弟子不少,但最后能修成大道的也不过寥寥数人。”
慕容白点了点头,道:“家父在晚辈出门时,一再叮嘱,上山来须得勤加苦练,虽道法自然,可力在人为,方不负太白师伯的慧眼。”
晏几道微微点头,伸手指向厅内众人,道:“这个自然,你因在江南比武技压群雄,可收为内门弟子。在座四位,你可任选一位,见过拜师礼,便可由其指导修行。”
慕容白点了点头,抬起头来,看了看场中四人。虽不知何为内门弟子,但想来应和茗烟之类有所区别,或如鸣桐一般。
场中四人此时都盯着慕容白,虽个个有意,但又不好开口,只得饮茶的饮茶,闭目的闭目,谈话的谈话,好似个个都在等待宣判一般,只等慕容白一声令下。
慕容白未曾听谁说过真武门内情况,但依慕容问道的意思,或者拜在太白门下,最为妥当,考虑再三。慕容白便站起身,跪在地上,道:“启禀掌门真人,弟子愿拜在太白师傅门下,还望掌门真人应允。”
晏几道点了点头,在清虚耳边低语几声,道:“如此甚好,你们先退下,焚香,行拜师礼。”
除太白留下外,几人均走出厅内,临走时慕容白听刘改之挥了挥宽大袖袍,道:“每年都是他收弟子最多,我们几门中,人才早凋了,也不说找补。”说着气哼哼地从慕容白身边走过去。
这时鸣桐拿了一张香案,设在太白椅前,上有一个九环古鼎,鸣桐拈了三支香,点燃递给慕容白时,低声笑道:“我可当真是师兄啦。”
慕容白接过香,朝着四方拜了三拜,将香插在古鼎里,鸣桐将古鼎取下,放在地上,慕容白跨过,这才跪在太白身前,道:“弟子慕容白,叩见师傅。”说着拜了三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