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白辞别慈因,从慈云寺出来,已是晓露浇头,晨风清清凉凉地吹着,东面山顶上,开始泛起一道白色光晕,浓雾中,光晕慢慢流转,仿似一副宣纸上泼了墨氤氲开的山水画。
原路返回。必经之路上有一座“陈桥”,建桥年代太过久远,少有人能记起当时建桥时的恢弘模样。加上少有人烟往来,桥面上青苔遍布,野草也自石缝中撑出,大有一股倔强姿态。
桥底流水蜿蜒,虽无江河漫流的气势,倒有小桥流水的温润。虽然江南属地,流水溪桥不胜枚举,有的典韵难当,有的气势冠绝,但此处清幽绝伦,好比是漆黑深山里燃起的一盏烛火,韵味自当别论。
疲乏可陈的慕容白,坐在桥底一处石墩上,虽是回城,但想到即将面对生冷的父亲,疲乏的意味更浓,少不得便要找些借口。
将除了鞋袜的双脚搁在水里,一股清流自涌泉中升起,霎时便觉周身清畅。念及管二忠心,古道热肠地转身道:“走了这许久山路,你们也来泡泡脚,解解乏再上路也不迟。”
城府虽不算深沉,但拥有敏锐观察力的管二素来知道这小少爷脾气,只要逃了慕容老爷的眼皮,整个人便如脱缰野马,收敛不住心神。
况且此时老爷交代的任务早已完成,少爷行起事来更没个遮拦。正思量着劝说的技巧,忽听远山中一声狼嚎,心神一转,便道:“少爷赶快上来吧,我们倒不累。老爷吩咐让我们办完事,早些回去,你听刚才这狼嚎,想必便是洛阳城人口相传的中山狼?,依我看,不如我们早些回去,一来太太少些担心,老爷面前你也不必挨骂?????”
山有丛林,只要有丛林的地方,又少不了狼虫虎豹,听到那狼嚎,声高气嘶,或许真比平常的狼要大出许多。
云阳城中传说,有人上山采药,遇见中山狼后,腰上的药锄还没出手,便被中山狼围着啃了个精光。
城里更不乏看热闹不闲事大的人,当然,城中茶楼里说书的先生,为了蝇头小利的生计,就更加肆意地神话渲染了中山狼,说那狼本是山上的守护神,你采药就动了山中的灵气,那狼当然不肯。为了抢到原本就不算太多的生意,更有甚者,还有说那狼能幻人形、懂人语,从你进山开始,它就时时跟着你呢,只要你动手折了山上的树枝野草,它也必定报复,直至你变成幽魂鬼魄。
一向是胆大包天的作风,慕容白越想心中越是惊奇,难道我赤着脚玩一下水,那狼也来寻我报复不成,那下雨打雷劈了山上的树枝,大风刮断了野草,那狼总不能去找天报复。定是讲书先生编造故事,吸引别人,好歹我今日也做件好事,不如会一会那中山狼,看他到底长了几只眼、几张嘴。
心中主意已定,便道:“管二叔不忙,我们只在这里呆着,无缘无故,中山狼怎会寻到我们,再者,父亲交给我的任务已经完成,好不易出来一趟,慢悠悠地散散心也好。”
依照管二谨小慎微的性子,固然生怕耽搁,忙道:“少爷不知这其中缘由。出门时老爷吩咐过,办完事须立马赶回去。一是一年一次的比武选拔即将开始,二来太太近来身体欠恙,少爷本是极少出门的,此时若路上耽搁些许,也必然心中挂念,何必教太太徒添烦恼。”
慕容白本欲辩驳,但听管二说自己给母亲添麻烦,俗话说,“头能顶天,也顶不过高堂”,心中虽百个不愿,也只得道:“好吧。”站起身,甩甩脚上的水渍,仍不十分干爽,顺手在河边抓了一把无名野草,在脚上擦擦,穿上鞋。
旁的草倒罢了,慕容白抓的这草味道却十分浓重,将手凑在鼻子上闻闻,一股刺鼻酸腥味迎面扑来,只觉头晕目眩,几欲作呕。
惹了一手骚气,蹲下身子,顺势将手放在河中冲刷一遍,入手处,河面忽然冒起一片青烟飘起,霎时,附近水中一些鱼虾便翻起白肚,在水中随浪浮沉。
三人说到底虽是慕容府里见惯大场面的,但此时却面面相觑,尽皆骇然。回身望那野草,只见七片手掌大的绿叶,包裹着一枝粉红色半透明花朵,花瓣也是七片,花蕊中蕊芯伸出七个分叉,看起来明艳娇羞。
慕容白不敢用手再去拿那花,在水中摘一片野荷叶,将花放在荷叶中间,生恐自己的双手,跟那河里的鱼一样,被腐蚀掉,转头问道:“管二叔,这是什么花,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在慕容府,管二虽是博闻多识,但却不是百科全书,仔细端详了一阵,皱着眉摇头道:“这倒奇了,我们经常在这条路上往来,莫说不曾见过这花,便是闻也未曾听闻。”
慕容白再望望神情木然的封二,本不抱着希望,果然封二也只是摇头。
慕容白用荷叶将花包好,兜在怀里。想着家里还有高人,对于这种奇闻怪志,须得另寻他人,沉了沉声道:“走,我们赶快回去,田二叔精通药理,带回去给他瞧了,想必他定然知晓。”自顾往前走,早忘了中山狼的事。
过了陈桥,这座山其实便走过了一半,三人来时,陈桥这边走的下坡路,此时便是上坡。一路上三人说笑,谁也没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
过了两个时辰,三人一路接援攀登,终于上了山顶。
云光浩渺的山顶上,光线明媚,一扫刚才在林间的阴郁,脚下浩风鼓荡,衣袂飘然,层云稀薄,伸手仿佛便能触到天际。
脚底下青峰逶迤,连绵山脉直抵洛阳城城墙。此时暮色渐沉,余辉铺在城墙上,眼帘尽处,荒山野径与人烟集聚的康庄大道自成一景。
再观城角龙檐高卓,护城河上翠柳掩映,百花嫣红,耳畔清风徐来,野花芳尘倾洒,心中浩气翻涌,好不畅怀。心道,怪道人人说此处风景妙绝,来了几次均未觉察,此时见了此番情景,果然不差。忽地想起父亲时常吟诵的一诗,时常不察,此情此景,却韵味悠然,嘴里不觉便念了出来:“吃茶空对山雨,闲观五湖游云;野鹤飞奔天际,江湖何时归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