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力将这本书整理好,商盘君有将它放了回去。沿着书架继续走动,借着长明灯和烛火的光亮来来回回的巡视着。这一过程中他又有几次把书从架子上抽出整理,然后重新放回。商盘君的眉头一路上都是紧蹙的,也许是不喜欢看到有人把他的藏书弄得一塌糊涂。其中有几本书,虽然没有折页、缺损,但明显就是被胡乱放回去的,书摆放得参差不齐,甚至位置都颠倒过来。
“唉!”走到尽头,将手中最后一本书放下,商盘君不由得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道:“金子少了无所谓,书可不能乱放啊!金子有价、知识无价。书籍是知识的载体,更应该被尊敬对待。以钱生钱,可得万顷家产;以知识扩充自己,才能得整个天地。朋友你既然拿走了金子,证明你知道钱的价值,为何却不能善待这些书籍、了解知识的意义呢?”
说到最后,语气悠远之中,还出现了明显的苦笑。
苦笑,是难免的。
一把长剑,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如果不苦笑,难道还要哭吗?
丁靖析从暗处现身出来,微微剧烈的喘息,显示着他的内心起伏。杀人之剑,从不无故而出,他的剑,但凡要出鞘,就必然会见血。但这一次他出剑,却是真的没有把握。
没有把握,还要出剑架在别人的脖子上,这是一种威胁的手段,对丁靖析来说,却显现了内心的无奈。
他不愿意现在面对商盘君,真的到了这一刻,也是毫无办法。
有时候人的打算,最好都往最坏处想。
丁靖析脸色阴沉,甚至有一些铁青,深黑的双眼充斥着一种凛然,修长的眉毛几乎聚缩到了一起。他看着商盘君,一直警惕这对方的一举一动。这个男人从出现的那一刻,就打破了他心中的平静。只是他的手,依然很稳,握住长剑的左手,没有受到内心的干扰,一如既往的稳定。
这保证了他的能力,如果他想,就依然可以随时划开商盘君的咽喉。
“主房里的金子,是朋友拿的吧。”商盘君微笑的说,言语中并没有闯入者的愤怒或警惕。“我听管家说了,主房座子上原本的金条莫名其妙失踪了,他找了很久始终没有找到急的团团转。管家心好,办事也牢靠,可偏偏有时的过于呆板也令人无可奈何。对于那些钱,我本身也是不在意的,朋友如果你真的缺钱,随时来找我就是了,商某不是一小气之人。不过来这里的路上,毁坏我的阵法吓到我的宠物,就太不好了吧。”
“叽叽喳喳”声传来,那只翠鸟在二人身边翻飞不定,最后落到商盘君的肩头,小眼充满警惕地盯着丁靖析,像是在对他表达着不满。“柳儿受到了惊吓慌忙飞来找我,把我从梦中叫起,我才知道有一位‘客人’到了。”
丁靖析记得那只翠鸟,他在破坏守护阵法时就听到了它闹人的叫声。当时还以为只是一只普通的鸟,没想到因为这一个疏忽铸下大错。
“话说回来,我应当先感谢你。我的书童在清晰主房灰尘时,朋友也在场吧。我谢谢你放过了那个孩子、没有取他性命。他也是一个苦命孩子,好不容易过一点安稳的生活。所以我没有让他修炼,我们的圈子看似风光,但只有深入其中,才明白我们只是从海底游到水面上的鱼,不甘于深海中常年不变的平稳,想去现新的世界,可到了海面,才现迎接自己是无尽的水面惊涛。还不如让他安安稳稳过完这一辈子,永远不知道这个天地的真相,远没有知道真相、却身不由己那般残酷。”话语唏嘘。
“既然把我的藏书翻了个遍,我的那些账簿,你也看到了吧。”说到这里,商盘君的语气低沉下来。“看到它们,就不觉得不对劲吗?比如最新进账的那一笔交易:三千钱买戎英木三千根。你不是从商之人,也许不明白在大6上三千根戎英木的价值到底是多少——市值翻上几万倍都绰绰有余,我却如此廉价的得到了他们,任何人肯定都会觉得其中的原因是我强买强卖。如果你把那些账簿拿出去传到大6上,仅仅凭借这一条,所有人肯定都会说我是一个伪君子,让我的名声随之一落千丈。”
明明是在谈论着有损自己名声的话题,商盘君的语气却十分平淡。
“你知道那一切的真相吗?我上一次做完交易,从戎英大6回来时碰到一伙强盗,他们抢了一个商人的全部货物,并押解这那个可怜人要把他当做奴隶。我出手救了那个商人并替他夺回了货物,而他的货物,就是那些戎英木。他很感激我,想要报恩,可是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就打算将那些戎英木都送给我。我原本想要拒绝,但他决心已定,我无法改变,只能说戎英木给我可以,但我必须要出钱算作买下它们,并让他报价。他于是说出了一个便宜到几乎白送的价格,我才得以用区区三千钱就买到了三千根戎英木。”
“还有那‘收宁隆府府主金三百万两’,很多人看到后会诧异,我一个商人收他府主的钱做什么?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商业买卖,平白无故的交易。换作盛宁祥曹鸣锐、第五家家主第五律等人,他们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说‘这是我勾结地方豪强压榨百姓收来的不义之财。’我承认这也算不义之财,但并非压榨百姓所得。恰恰相反,我一次外出中路过一处,方圆尽万里都受一个地方统辖——宁隆府。此处虽气候温和、土地肥沃,但却处处哀鸿遍野、民不聊生。我打探之下,才知道那宁隆府府主为人性情贪婪、残横暴虐,在所辖之地强征民力、压榨百姓、无恶不作,毫无体恤怜悯之心。灾年到来之时百姓饿殍遍地、易子而食,他的仓库中明明囤有数以十万担粮食,却非但不愿开仓赈民,反而因百姓收成减少害怕自己的财富也跟着受损,将税收提高了三成。种种罪行罄竹难书,我大怒之下直接进到他的家中,将他囤积的财富散予众人,有把他从地堡里揪出扔到百姓面前打算替天行道,不想当地人反倒替他求情,说这宁隆府府主虽然贪婪但也佑护着一方百姓,宁隆府附近不到百里之地有着数股山贼盘踞,如果这宁隆府府主一死百姓绝无幸存之理。我左思右想,才决定放了他,但告诉他‘你身为一方之主却不知爱民如子,罪大恶极实乃死有余辜,但一来上天有好生之德,二来当地百姓替你求情,我今日决定暂且留你一命。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今日将你家财散尽还于百姓算是补偿,我也要罚你金钱百万辆算作惩罚。从今之后你要好生对待这一方百姓,否则我定不饶你!’那宁隆府府主恐惧之下,连忙答应了我所有的条件,不敢说一个不字,这才是我那三百万金的由来。”
“还有另一笔,‘得琼源珀六千担’,我自己也承认‘得’这个字用得很暧昧。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每一个字用得都很严格。买来的东西就会写‘购’,送给别人的就会写‘赠’,如果是别人送给我的我也会写一个‘收’字。这样一来,所谓的‘得’到底又是怎么一个‘得’法,想必也不难猜到了。”
“那些琼源珀是我抢来的。不仅那些,存入我仓库中其实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强抢而来,但我所抢的人皆非善类。单以那些珀石来说,是得自前往‘希源遗迹’的一群探险团。魔门覆灭、亘古魔域被破后,曾经最为神秘的魔门地域暴露在所有人视野之中,不计其数的宝物散落在各处成为无主之物。从此之后那一片曾经的遗迹每一年都会吸引不计其数的人前来探险,他们能从中找到那些琼源珀本也是他们的造化,这还没什么。但他们却用各种卑劣的手段,强征‘末世战场’的原住民去往探险。单不说‘希源遗迹’和‘末世战场’相距何其遥远,被强征的人三分之一以上都会在遥远的路途中因恶劣的环境、糟糕的食物等问题死去,剩下的幸存者也被他们驱赶着替他们卖命。但凡有自己觉得危险不愿意去的地方,原住民都被迫当其冲。走运的得到了一些宝物,也通通被他们掠夺一空。那些原住民无疑变成了他们的奴隶,每日承受着他们的毒打和虐待,基本上不出三个月从‘末世战场’送来的一批人就都会死光!”
“但他们是不在意的,只不过死了几个人罢了,又怎么样?反正自己还可以去‘末世战场’再抓一批人来。就这样,他们在遗迹中获得的一切宝物,无一不是通过压榨而来,每一样珍宝、每一件奇物,都沾满了因贪婪而流洒的鲜血。而这样的事情每一天都在上演,他们之所以会那么干,就是因为几乎每一个人在那里都是这么干的。”
末世战场?被压榨?真是熟悉的词汇。
丁靖析听商盘君说到这里,稍稍有些出神。
他当然知道商盘君说的这些话,因为他亲眼见到过。
不仅亲眼见到过,他还在末世战场,和他们待了至少三年。
“你可以说我是做强盗,这我从不反对。我一直觉得,商人其实就是吃相好看一点的强盗。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穷者越穷,富者越富,商人以钱生钱,将别人的钱赚到自己的腰包中,可以说将人之道挥到极致,这本就天经地义。但说道抢,我所抢夺,皆为不义之财。他们原本的‘主人’都没有资格拥有它们。‘物无常主,强者居之’。他们可以从一般百姓中抢夺财物,我为何不能再从他们手中抢夺?但我也解救了不计其数的奴隶,让那些可怜人回到自己应有的生活中。管家、家丁、书童,他们三个本都是我解救下来后,自愿追随我的。”
“我所做的事情就是这些,你若想广而告之,也随意。名声什么的我本也不在意,况且名声本也要实力来支撑。外界夸耀我,争相请我去当座上宾,不过是因为我的财力。当初魔门强盛时奴役诸天,又有谁敢说一个不字?现在魔门衰落,谁又没有跟着落井下石?我的确不是好人,对于侠义之道也没有任何兴趣。但至今我的所作所为,全都问心无愧。”
说到最后,商盘君的声音依旧低沉中,也带着铿锵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