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黑奴交易所!在读者的脑海中,这样一个场所恐怕是与恐怖和触目惊心联系在一起的。想象中,这会是一所阴暗龌龊的房子,破旧不堪,浊臭熏天,暗无天日,让人不寒而栗。其实并非如此,我亲爱的朋友。在那个时代,人们就已经知道如何作恶作得漂亮,文雅而不带血腥气,以免体面的上层人士看了觉得恶心。黑奴们表面看来都不错,吃得好,穿戴整齐,梳洗得油光滑亮。交易所对黑奴们的照顾也不失细致周全,为的是让他们在交易那天都显得结实健康,光鲜体面。新奥尔良的奴隶交易所从外表看与其它房子没什么不同,收拾得干干净净。交易所外搭着个棚子,棚子底下站着几排男女黑人,他们是作为里面供拍卖的黑奴的标本。
接着,交易所里会有人殷勤地请你进去看货。在里面你可以看到大批别人的丈夫,妻子,兄弟,姐妹,父亲,母亲和子女,“零售、批发,任您选择!”仁慈的主啊,你当年在天翻地覆、山崩地裂之时,历尽千辛万苦,用自己的鲜血拯救出的人类不朽的灵魂,而今却在被自由买卖、租借和抵押,任由顾客的喜好或双方意愿用布匹或杂货进行交易。
玛丽和奥菲利亚小姐谈话之后的一两天,汤姆、阿道夫及其他五六个仆人就被送往××街的一家奴隶交易所,在那里老板的热情安排之下,等候第二天的拍卖。
汤姆随身带一口大箱子,里面装满了衣物,其他人也大多是这样。他们被领进一间狭长的房间里过夜。屋子里已经有许多男黑人,老少、高矮、肤色各个齐全。他们聚在一起,谁也不知道命运如何,只好逗乐子排遣忧愁,不时可以听见他们的哄堂大笑声。
“啊哈,伙计们,对了,你们就得快活!”交易所老板说,“我这儿通常都是很热闹的。噢,原来是桑巴!”他对一个身材高大的黑人夸道。这个人正在玩一些低级、滑稽的小把戏,引得众人围着他大笑。
汤姆没有心情与这些人调笑,这是很显然的。他把箱子放到离哄闹的人群远远的,一屁股坐在上面,头抵在墙上。
黑奴贩子们处心积虑地想在黑奴中制造些欢乐气氛,因为他们想麻醉黑奴的思想,使他们忘掉自己的厄运。一个黑奴在从北方市场上被卖到南方,都要受到一系列的训练,无非是想让他们变得麻木不堪,冷漠无情,机械愚笨。黑奴贩子们从弗吉尼亚州或肯塔基州买进一批黑奴后,就把他们押送到附近一个适宜于养息的场所进行训练,往往是在有温泉的地方。黑奴们成天饮食无忧,但无所事事,难免会烦闷无聊,于是经常有一位琴师为他们拉琴,老板让他们跳舞。有些人却始终放不下对妻儿、故土的思念之情,整天抑郁着,他们的落落寡合会引起老板的注意,老板会认为他们性情阴郁古怪,有时会让暴戾狠毒的黑奴贩子教训他们一通。因此,他们迫不得已装出一副高兴愉悦、活泼爱动的样子,尤其是在客人面前,一来是为碰上好主顾,二来则是为了免遭摧残。
“那块黑炭在那儿干嘛?”交易所老板出去之后,桑巴向汤姆走过去问他。桑巴肤如墨漆,魁梧健硕,精神焕发,口齿伶俐,惯于耍弄各种把戏和嘴脸。
“你在这儿做什么?”桑巴走近汤姆,打趣地在汤姆腰间戳了一下,“想心事吗,伙计?”
“明天我就要被卖了!”汤姆低声说。
“要被卖了——哈哈!大伙说好笑不好笑?我还求之不得呢!瞧,我把他们都逗乐了吧?怎么,你们这群人明天都得卖了,嗯?”桑巴说着,一只手随意地搭在阿道夫的肩膀上。
“请别碰我!”阿道夫怒气冲冲地说道,不屑一顾地站起身来。
“天哪!伙计们快看,这可是块白黑炭呢一带点奶油色,还喷了香水呢!”他故意走到阿道夫身边用鼻子嗅了嗅。“嗯,卖到烟草店倒是恰到好处,可以当香精去熏鼻烟!天哪,简直够开一家香烟铺呢,我敢打赌!”
“我说,你走开点,行不行?”阿道夫气愤地说。
“哟,火气倒是不小呀!当然啦,我是白黑炭嘛!看看我。”桑巴刻意地去模仿阿道夫的派头,样子非常滑稽。“多气派,多文雅!我猜你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吧!”
“算你说对了!要是我主人还在世,可以把你们这堆破铜烂铁全收购下来。”
“啧啧,瞧瞧,”桑巴说,“多阔气啊!”
“我是圣克莱尔家的人。”阿道夫骄傲地说。
“哎呀,是吗?你们家可真他妈的走运,这回可把你赶走了,我看他们准是把你和瓶瓶罐罐一起踢掉的!”
阿道夫受了这番冷嘲热讽,不由得满腔怒火,他当即气势汹汹地朝桑巴扑过去,一面破口大骂,一面挥拳乱打。人们吵吵嚷嚷的,哄笑不止。老板闻声过来了。
“怎么啦,伙计们?别闹——别闹。”他说着,挥着一根粗皮鞭向屋里走来。
大伙纷纷避让,只有桑巴,这个特许的小丑,仗着老板的青睐,没有动。老板每次对他举鞭相向时,他总是能嬉皮笑脸地躲闪过去。
“哎哟,我的老爷,这可不关我们的事,我们一向都规规矩矩的。都是这些新来的人,他们和我们过不去,真够讨厌的!”
老板听了,转过身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朝汤姆和阿道夫甩过来几鞭子,又端了几脚。然后,他让大家安心睡觉,说完,就走出了屋子。
男奴室里发生这种事的时候,女奴房间里又是什么情况呢?隔壁的女寝室里,地板上睡着数不清的女人,她们睡的姿势各不相同,肤色的黑白程度也不一致,年龄有老有少。她们此刻都睡着了。这儿有一个十岁左右、聪明伶俐的小姑娘,她的母亲刚被卖掉,今晚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偷偷地流着泪睡着了。那儿有一个瘦弱的老婆婆,瘦削的胳膊和长有老茧的指头,说明她一生操劳。现在,她正等候明天的拍卖。老板准备拿她当剩余货卖出去,能卖多少是多少。她们周围躺着四五十个女人,用毯子或衣服蒙着脑袋。可是,在一个角落里,有两个女人坐着,她们与别人不在一起,相貌也颇不寻常。年纪大的是一个四五十岁上下的第一代混血女人,衣着得体,慈眉善目,头上梳着一个高髻,用一块上好的马得拉斯红衣帕包着;身上的衣裳剪裁合适,衣料也不错,显然,她以前的主人待她很不错。一个约摸十五岁的姑娘偎依在她身边,应该是她的女儿,她皮肤白皙,是个第二代混血种;和她母亲一样,她的眼睛也是乌黑而温柔,只是眉毛比她的母亲长一些,头上的卷发呈浓艳的深棕色,衣着整洁,两只手白白嫩嫩的,显然没干过什么重活。明天,她们母女俩将和圣克莱尔家的仆人一起被拍卖出去。她们的主人是纽约某基督会的教徒,母女俩拍卖所得的那笔钱都将汇到他那里去。他收到汇款之后,将照常去参加他的救主(这也是她们的救主啊!)的圣餐礼拜,然后把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我们姑且把这母女俩叫做苏珊和埃米琳。她们从前的主人是新奥尔良的一位和蔼可亲、心地善良的夫人,她们做贴身女仆。在这位文雅虔诚的夫人的调教下,她们也接受了虔诚的宗教训练和正规的文化教育,因此变得很有教养。以她们的地位而言,这种境遇已经算是非常走运了。然而,这位女恩人的产业是她的独生子掌管的,他的挥金如土、马虎大意最终导致债台高筑,破产是无可避免了。他最大的债权人是纽约颇负盛名的B公司,B公司写信通知了该公司新奥尔良的代理律师,那律师就依法没收了他家全部的不动产资财,其中最值钱的就属这两个黑奴和一大批农奴,并向纽约方面报告了情况。正如我们前面所说的,B教友是一位基督徒,又是自由州的居民,因而对此事难免惴惴不安;毫无疑问,他不喜欢贩卖奴隶和人的灵魂,不过,这其中牵涉三万块钱呢。为了一个信念而丢失三万块钱,这也太不划算了。所以,B教友经过再三思量、多方商讨之后,终于决定写信给他的律师,嘱咐他尽量慎重,采用可行的办法来处理此事,并汇款给他。
这封信到了新奥尔良的第二天,苏珊和埃米琳就被依法扣留,押送到这所黑奴交易所等待拍卖。这时,月光正透过铁窗,静静地洒在屋里,母女俩的身影隐约可见,她们的低语依稀可闻。她们暗暗流泪,都不想让对方知道。
“妈妈,您把头靠在我怀里,看能不能睡一会儿。”小女孩故作镇定。
“我哪有心思睡觉,埃米琳!恐怕这是我们分别前的最后一宿了!”
“噢,妈妈,您千万别说这个,或许会有人把我们一起买走,谁知道呢?”
“如果是别人,我也会这么说的。可是,埃米琳,正因为你是我的女儿,所以我总是会往最坏的方面想。”
“哦,妈妈,老板说我们看起来都很体面,说不定很容易脱手。”
苏珊不由想起那个人的言语和表情。她记得他看了看埃米琳,捧起她的卷发说这是上等货色。一想起他的模样,苏珊就涌起厌恶之感。她受过严格的基督徒的教育,有每天阅读《圣经》的习惯;她和任何其他基督徒母亲一样,害怕自己的女儿被卖给别人,一辈子过屈辱的生活。但是,她又没有丝毫的力量来保障女儿的幸福,没有一点指望来改变女儿不幸的命运。
“妈妈,要是你能当厨子,我做侍女或裁缝,咱们一定会干得不错,我敢保证。明天我们尽量摆出高兴的样子,精精神神的,让别人知道我们会干什么,也许会把我们一起买走的。”埃米琳说道。
“你明天把头发梳直了。”苏珊说。
“为什么,妈妈?卷着不是更好看吗?”
“是好看些,但是直着头发更容易找到好东家。”
“我不明白。为什么?”埃米琳说。
“正经人家看见你素净的样子,就会觉得你规规矩矩的,乐意要你。他们的心思我比你明白些。”苏珊说。
“好吧,妈妈,那就按您的意思办吧!”
“还有,埃米琳,如果明天之后,我被卖到一个遥远的农庄,你被带到另一个地方,我们母女再也无法相见的话,你一定要铭记夫人对你的教导和自己所受的教养。把《圣经》和赞美诗随身携带,如果你心中有上帝的话,上帝就会保佑你的。”
那苦命的女人说这番话时,心里一阵酸楚。她明白一到明天,只要能出得起钱,不论这人有多么邪恶、奸诈和下流,就将从精神到肉体完全占有她的女儿。那时候,孩子又该怎么忠于上帝呢?她把女儿一把搂在怀里,思潮翻滚,她真希望女儿生得没这么漂亮,没这么妩媚动人。当她想到自己曾受过良好正规的教养以及曾比黑奴优越得多的待遇时,心里就越发难受。但是,此刻除了祈祷之外还有什么法子呢?她完全是无可奈何呀。在这两间干净、体面的黑奴房间里,已有不少人在默默地祷告上苍。上帝并不会忘记他们,这一点迟早会证实,因为《圣经》上明明白白写着:“凡让信仰我的人跌倒的人,倒不如把大磨石挂在此人的脖子上,让他永沉海底。”
静穆、柔和的月光从窗外照进屋子里,把窗子上铁栏杆的影子投射在地板上熟睡的人身上。母女俩依偎着,情不自禁地唱起一支哀婉而感情奔放的挽歌,这是黑奴们在葬礼上经常唱的一首赞美诗:
啊,哭泣的玛丽在哪里?
啊,哭泣的玛丽在哪里?
平安已到达幸福园。
她已长逝升入天堂,
她已长逝升入天堂,
平安已到达幸福园。
母女俩的嗓音带有柔美而忧郁的特点,曲调的旋律仿佛流露出对尘世的厌倦和绝望、对天堂的向往和憧憬。歌声带着悲怆的意味,一段一段回荡在黑暗的监房里。
啊,保罗和希拉斯在哪里?
啊,保罗和希拉斯在哪里?
平安已到达幸福园。
他们已长逝升入天堂,
他们已长逝升入天堂,
平安已到达幸福园。
唱吧,苦命的人!长夜将逝,天明之后,你们将骨肉分离!
可是,天已经亮了,人们开始起床。什凯哥思大老板喜气洋洋的,忙得焦头烂额,他正准备把一大批货送去拍卖。他先督促大伙梳洗穿戴,又叮嘱每个人装出高兴的样子来。最后,黑奴们围成一个圈子,在被送往交易所之前,等待老板最后的检阅。什凯哥思大老板头戴棕榈帽,叼着雪茄烟,逐个检查一遍,给他的商品最后润润色。
“这是搞什么名堂?”他走到苏珊和埃米琳面前说,“你的卷发跑哪儿去了?”
那姑娘胆怯地望了她母亲一眼,她母亲立刻以黑人常有的机敏答道:
“是我昨晚让她把头发梳得整齐光亮些,不要一圈圈乱蓬蓬的,这样看上去庄重些。”
“可恶!”那黑奴贩子粗鲁地说,接着就转过脸向那姑娘命令道,“赶快去把头发卷起来,要卷得漂漂亮亮的!”他又把手中的藤条在地上“啪”地抽了一下,补充道,“弄完了赶紧回来,听见了没有?”
“你,快去帮她的忙,”他对她母亲说,“把头发卷起来可以多卖一百块钱呢!”
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圆穹顶下,聚集了不同国籍的各方人士;在大理石的地板上,穿梭着熙来攘往的人群。圆形大厅的四周有几个小讲坛或是拍卖站,那是为演说人或拍卖人设置的。大厅两旁的讲坛被两位才华横溢的人占据着,他们正用夹杂着法语的英语催促看中某商品的行家们提交投标价码。另一端的讲坛还空着,周围站着一群待卖的黑奴,圣克莱尔家的几个仆人——汤姆和阿道夫等也在其中。苏珊和埃米琳也在不安地等待着她们的判决时刻。这群黑奴前围着许多看客,有的打算买,有的并不想买。他们一面用手随意捏弄、检查这些黑人,一面品头论足,就像骑师们评价一匹马的优劣似的。
“嗨,阿尔夫,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一位打扮时髦的青年用单柄眼镜打量着阿尔夫,另一位阔少拍着那人的肩膀说道。
“哦,我正缺少一个跟班,听说圣克莱尔的一批家奴要脱手,我就来看看——”
“我才不会买圣克莱尔家的仆人呢!全都放纵惯了,个个目中无人。”对方说。
“老兄,这个你放心,”那个阿尔夫说道,“我买了他们,不出几天,就能打掉他们的臭架子。我让他们瞧瞧,这个新主人可不像圣克莱尔先生那样好对付。说实话,我看上了这个家伙,他那副样子,我喜欢!”
“养这么个家伙可得小心倾家荡产哟!你看着吧,他可十足的气派呢!”
“哼,他的确如此。不过,我马上会让这位仁兄知道,在我手下办事可是威风不起来的。把他送到鞭笞站揍上几回,挫挫他的锐气,看他还敢不敢不乖乖地听话?我早晚会把他给制服的,你等着瞧吧!就这么说了,我决定买他了。”
汤姆一直站在那儿默默地观察眼前走过的人,希望能觅到一个称心如意的主人。先生,如果您也和汤姆在相同的处境下,被迫在二百人中挑选一个对你掌有生杀予夺大权的主人,恐怕你也会和他一样,发现能让你满意的主顾简直屈指可数,寥寥无几。汤姆看见各种各样的人,有肥胖、粗鲁的大块头,有干瘪、精瘦的矮个子,有尖嘴猴腮的精明鬼,还有各式各样长得像矮树桩子、一无所长的人。他们按自己的眼光和喜好找到同类人,就像捡柴禾一样漫不经心,扔到火炉里或扔进篮子里。可是,汤姆找不到像圣克莱尔那样的人。
拍卖会就要开始前,一个矮小精干的汉子从人群里挤进来。他上身穿一件有格的衬衫,胸口袒露着,下身穿一条又脏又旧的马裤。他那跃跃欲试的样子,似乎满心要做笔生意。他走到黑奴面前,挨个看起来。他走得越近,汤姆越感到恐惧和厌恶。这个人虽然个子矮小,却显得力大无比;他子弹形的脑袋、茶褐色的眉毛、浅灰色的眼睛和焦黄色的粗硬头发都让人感到说不出的可恶。他粗糙的大嘴巴里嚼着烟叶,并以坚强的毅力和巨大的攻势向外喷射出来。他的手奇大无比,又黑又脏,手背上尽是毛茸茸的汗斑。他指甲很长,非常的脏。这汉子大摇大摆地从黑奴前走过去,打量每个人。走到汤姆身边时,他抓住汤姆的下巴,扳开他的嘴查看他的牙齿,又叫他卷起袖子看他的肌肉,还让他转身跳了几跳,试试他的脚力。
“你在哪儿长大的?”这汉子发问了。
“金特克,老爷。”汤姆一面回答,一面四处张望,希望这时出现一个救星。
“你干过什么活?”
“替东家管理农庄。”汤姆答道。
“说得倒像那么回事!”那汉子简短地说,继续朝前走去。他在阿道夫面前停了一会儿,把一口烟叶吐到他擦得锃亮的皮鞋上,轻蔑地哼一声就过去了。然后,他又在苏珊和埃米琳的面前停住脚,伸出一只又脏又粗的手抓住那姑娘,从颈项一直摸到胸脯,又摸了摸胳膊,检查了她的牙齿,把她向她母亲身边推去。从她母亲的表情可以看出,那面目狰狞的陌生人的举动让她感到非常痛苦。
埃米琳吓得哭出声来。
“闭嘴,臭丫头,”那黑奴贩子厉声喝道,“不准在这儿哭哭啼啼的,拍卖马上就开始了。”说着,拍卖果真开始了。
刚才那位打算买阿道夫的阔少果真用高价把他买走了。接着,圣克莱尔家其余几个仆人也被买走了。
“轮到你了,伙计!听到没有?”拍卖人冲汤姆嚷道。
汤姆走上台去,战战兢兢地环视了四周,场内一片喧嚣。拍卖人又连珠炮似的用夹杂着法语的英语介绍汤姆的经历,下面接连响起英语和法语的投标呼声。一刹那,只听“咚”的一声,木槌敲了下去,拍卖人叫出了最后的成交价格。当那个“元”字落下去之后,现场交易——汤姆立即被推给新主人。
汤姆被推下台来,那个子弹形脑袋粗暴地揪住他的肩膀,把他推到一边,恶声恶气地说:“站在那儿别动,听到没有?”
汤姆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片,稀里糊涂的。周围的投标仍在继续着,声浪一阵高过一阵,一会儿英语,一会儿法语。最后又是木槌“咚”的一声,苏珊找到了买主。她走下台来,恋恋不舍地回头望她的女儿,埃米琳向母亲伸出了双臂。苏珊痛苦地看着她的新主人——一个慈祥、体面的中年绅士,她哀求道:
“求您发发慈悲,把我的女儿也买下来吧。”
“我倒是有意要买,只怕买不起啊!”那中年绅士说着,向台上的姑娘望去。那姑娘正惶恐而羞涩地向四面张望。
姑娘苍白的脸上荡起了一阵痛苦的红晕,她的双眼灼灼闪光,显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漂亮。她母亲不由得痛苦地哼了一声。拍卖人抓住大好时机,用夹杂着法语的英语,滔滔不绝地大肆渲染一番,人们接二连三地投起标来。
“我尽力而为吧。”中年绅士说,挤进人丛中投标去了。不过一会儿,投标数额超过了他口袋里的钱,他就缄口不言了。拍卖人越叫越起劲,可投标声越来越少了。最后只剩下一位气派的阔佬和子弹形脑袋争相叫价。老先生叫了好几个回合,显然对子弹形脑袋不屑一顾;可是,子弹形脑袋的耐力却非常持久,而且钱包里钱的数量也多些,最后老先生也败下阵来。木槌终于敲了下来——子弹形脑袋从精神到肉体都占有了埃米琳,除非老天爷来救她。
她的主人是烈格雷先生,他在红河流域拥有一座棉花庄园。埃米琳被推向汤姆和其他几个仆人一边,她边走边抽泣起来。
那位中年绅士觉得非常抱歉,可是这样的事情天天都在发生啊!在这种大拍卖中,母女分离、抱头痛哭的场面每天都在上演着,好心人想助其一臂之力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中年绅士只得带着他新买的黑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两天后,纽约那家信奉基督教的B公司的代理律师把拍卖黑奴的款项寄给了该公司。在这张汇票的背面,让他们记下那位伟大的“躲藏房先生”(他们总有一天要向他交代账目的)说过的一句话:“当他血债血偿时,不会忘记困苦人的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