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方息,队伍好容易重新收拢起来,在半坡处凸起的石台处暂做修整。冰块和乱石之下没人能够独善其身,侥幸生还的猎人们已是人人带伤。封尘在飞身扑救团长之时,就被兽龙种外露的利齿拂在了后腰上。裙甲上的潜口龙皮绽裂开来,猎人的内衬里早就一片殷红。心知队伍的存亡就在一线之间,龙语者从那时起就一声未哼,第一个响应自己的计划,主动和同伴们一起潜伏进了雪堆里面,此刻冒出头来,伤处已经被冻得失去了知觉。
好在雪层不但隔绝了猎人的体温,也减慢了血腥味的扩散。怪物被瞬间剥夺了听觉、嗅觉和热感,彻底失去了猎物的踪迹。兽龙种没有在此地停留多久,就拔足离开寻找其它的食物去了,封尘才得以借着警报解除的工夫着手处理伤口。
“只是皮肉伤而已啊……”龙语者抬着双手,苦着脸任凭小洋将厚重的围巾系在自己的腰间,“你该去检查一下贾晓,他的伤势才比较要紧。”
“那边有卢修在应付了。这种冰天雪地下,猎装稍有破损就比伤口更加致命,你又在雪中埋了那么久——喝点热饮吧,飞艇赶来之前,我们可没有别的办法给你缓解失温的症状。”双刀手在同伴的身前打了个结。他目示着远处寻找武器归来的秦水谣,拍了拍封尘的肩膀,小声揶揄道:“英雄救美哈?”
“不,是水谣救了我们所有人。”回想起彼时的一幕,封尘仍自后怕不已。战时的自己大概是头脑一热,才提起了分头行动的念头。现在想来,如果没有小团长第一时间果断地将它掐灭,留待小猎团的就是另外一个结局了。以神秘怪物的脚程,未必不能追上飞人的速度。届时独行的暗影猎人,至少有一半几率被当做怪物的口粮,留在背后的同伴们生还率也不会高出太多。
“你知道整个猎团里,只有你一个人会这样称呼团长吧?”小洋一番挤眉弄眼。
封尘一口喝光药瓶中剩下的回复剂,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意有所指地说道:“你也可以这样试试……当然,不是对她,我说的是其它人。”
“你们两个还在闲聊什么?等着被下一波怪物偷袭吗?”女团长站在两人身后,似乎将短暂的对话尽数听了去。秦水谣吊着一只受伤的右臂,双颊被冻得通红:“伤口处理好了就准备动身吧,我们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远猎号也不能在半坡上落脚。”
染色粉尘的效力不会永远持续下去,绿鳞怪物随时都有去而复返的可能。再加上队员们如今的状态不适合搭乘绳梯,飞艇也要寻找一个能够暂时降落的平缓地带。
“先等等!”封尘清咳了一声。他扶着腰间的绷带站起身来,用白雪涮了涮手上的药瓶。猎人走近方才和暴食种战斗过的地方,几分钟过去,先前融化的雪水已经重新凝结成冰,怪物吐息留下的黑色蚀痕也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龙语者用剥皮小刀刮下了一层黑色的浮冰,小心地灌进药瓶里,塞紧瓶塞揣回腰囊之中:“探索总不能空手而归,带些样本回去,小陆书士看见后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
…………
“早该料到的……我早该料到的!”陆盈盈在舱室中来回地踱着步,双手在一摞摞的书堆中不停地翻找着。女孩的口中自言自语道:“如果知道是这个家伙,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们踏进猎场,这已经不是危险了,说是‘自杀’还差不多!”
小洋用手肘顶了顶旁边的卢修,示意特选猎人说点什么。龙人做了个无辜的眼神,挠挠头道:“猎神在上,我们还活着,不是吗?”
“但差一点就没命了——”小书士的手一抖,摞至半人高的书山哗啦一声崩塌下来,门板一样厚重的书册散落满地。女孩蹲下身,从里面抽出一本颇有年代感的怪物图鉴,在目录上一页页地快速浏览起来。
为了避开神秘兽龙种掠食的区域,小猎团在降下坡地后又整整徒步行了近二十分钟。好在有龙腔作为警报,有卢修的血脉力量震慑,年轻人们得以顺利地避开沿途迁徙的怪物。否则以猎人们的伤情,无论如何也承受不了第二场遭遇战。
即便如此,众人还要轮番搀扶着腿伤的贾晓,赶路也颇为不易。待到远猎号终于在猎人们面前降落时,五人已经累得满头是汗了。猎人们刚一登船就立时瘫软在甬道上,歇息了好久才爬起身来,直至黄昏时申屠妙玲四人收队归来,伤员们才勉强恢复到行动如常的程度。
“所以,你知道这是什么无中国吗?”小团长将药瓶举在燃石灯的火光下。瓶中的浮冰早已融化,半瓶澄澈的雪水之中漂浮着一缕缕黑色的絮状物。眼看着这一小瓶的不明物质,女猎人不可抑制地想起巨兽那道恐怖绝伦的吐息。
“不是随便什么寻常的怪物,找到了——”陆盈盈将图鉴在桌面上翻开,推到猎人们的面前,“伊比路玖,或者可以叫它‘恐暴龙’。两个大陆都算在内,这家伙是破坏力最强的兽龙种。”
“果然还是龙眷吧?”熊不二双手抱胸,似乎仍在为自己没有和卢修一队同行而后悔不已。只是听到目击过的同伴们只言片语的描述,长枪手心中战斗的欲望就已经熊熊地燃烧了起来。
“比那还要强大得多。”女书士摇摇头,指着书页上的图画道。画中的巨兽身体颀长,生在嘴唇之外的大牙和锯齿状的尾棘都清晰可见,画得颇为传神。
“难不成……是龙眷朝着增强战斗力方向演化的亚种吗?”封尘试探着问道,“毕竟这个世界上可没有混血的古龙一说。”
古龙种之下,暗影猎人遭遇过的最强生物就是金狮子了。拉加恩能够在战力巅峰时期短暂地突破生为龙眷的界限,多半是由于和麒麟朝夕相处,被独角兽的天赋感染所致,并不具备普遍性。除此之外,猎人世界里古龙除外的最高位阶,无一不是被龙眷中的飞行种、好战的亚种和特异个体所占据,这也是提到“强大”,年轻人们想象力所能达到的极限了。
“不,你们不明白……”陆盈盈的手指在书页上划过,介绍怪物情报的常规栏目上大部分都空空如也,“等阶评定”一栏中也只有一长串标识着“未知”的问号,“在我们书士苦心经营的位阶排序之中,没有一个等阶能够符合恐暴龙的层次。它们不是怪物,而是游荡在大陆上的恶魔。”
“暴食种”是为那些食量巨大、食欲从不满足的凶戾掠食种所专门设立的名词,但从没有哪种怪物如恐暴龙一般只为食欲而诞生。以造物主的角度来看,伊比路玖已经进化得颇为完美了——兽龙种可以完美地适应绝大部分环境,身体力量强大到不输给任何一类的领主,消化系统更是异常发达,甚至能够在短短的时间内分解掉和自己同等体型的怪物,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更高效的捕猎和进食。
“恐暴龙的新陈代谢旺盛得难以置信,它的体温常年都保持在极高的状态,只有通过不停地战斗和捕猎才能让生命延续下去,一旦停下就会被自己的的身体活活累死。”小书士抿了抿嘴唇,接着说道,“这家伙就像一座不知满足的熔炉,无论多少燃料填塞进去都会马上燃烧一空。伊比路玖存在的唯一使命就是进食,它为了狩猎可以完全不顾生态平衡,甚至不惜灭绝猎场上的怪物。”
“这倒是说得通——”聂小洋暗暗咋舌道,“你没有看到那家伙猎食的样子,一头那么大的冰雷鸟,嚼也不嚼,连皮带骨地就一块吞下去了,那样的吃相迟早有一天会割破它自己的喉管。”
“在那之前,它就能让整片猎场化作白地了。”陆盈盈紧张兮兮地说道,“一旦恐暴龙出现在一个猎场上,在猎尽其上所有生物之前是不会停下来的。”
“这么说来,它就是这次雪山怪物异常迁徙的原因了吧?”封尘若有所思地说道,“听起来像是古龙种才能做到的事。没想到古龙种之外,居然还有其它的生物具备天灾级别的破坏力。”
“某种意义上,你已经可以把它视作古龙种了。”小书士幽幽地说,她顿了顿,“这些家伙是目前已知的怪物之中,唯一一个和人类一样,生来就不受位阶法则约束的物种——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年轻猎人们不约而同地问道。
“只要有机会的话,连古龙种也会被写进这一族的食谱之中。”一句话说罢,小小的船舱里陡然响起数道吸气的声音。陆盈盈的目光从怔然的同伴脸上逐一掠过:“你们能逃掉的唯一原因,不是隐藏的手段多么高明,而是它进食的频率所需,没办法对同一个猎物保持太大的耐性。你们没有逃掉,是它不愿意为你们消耗更多的体力,主动放过了你们,仅此而已。”
“这也是那头白兔兽能拼命逃掉的原因吧?”封漫云在心中和探索时的情报相互印证着。
“等等——你说‘一族’?像这样的凶兽居然有不止一头吗”聂小洋下意识地吞了一下口水,失声问道。
陆盈盈梳理了一下心绪,投给双刀手一个看着菜鸟的眼神:“伊比路玖又不是古龙,当然有自己的族群和生态了。不过这些家伙向来数量稀少,绝大多数时候都生活在险地之中。上一份观测情报已经是三十几年以前了,那也是它们最后一次被目击到进入人类的世界。”
“上一次猎人工会是怎么应付它的?”秦水谣问道。
“根据委托报告上的记载——”小书士一摊手,“什么都不做,等它饿极了,会自己回到险地中去的。”
伊比路玖没有位阶,自然也没有完善的领地意识,迁徙只是为了获取更多的食物。然而新大陆上人类已开发的区域,无论是怪物的数量还是总体的等阶,都要小于危机重重的险地,恐暴龙的食欲往往难以在人类聚居区附近得到满足。当猎场上的生物密度下降到一定水准后,无需任何手段,怪物便会自行离开,另觅栖息地。
“那怎么行?”雪林村出生的三个年轻人齐齐反问道。卢修攥了攥拳头,咬着牙说:“如果恐暴龙真的那么强大,在它离开之前,雪林村和整个雪山以北都将处在灾难的威胁之中,我们不能任由它肆虐下去。”
“我们也什么都做不了。”陆盈盈歉然一笑,“曾经的猎人工会想过办法,他们出动过大型飞艇编队,派遣过精英狩猎队伍,却无一例外地无功而返——你们也看到了,恐暴龙在任何环境下,都能保持着龙眷以上战斗力。”
“伊比路玖的奔跑速度不亚于工会战舰,跳跃力能轻易地捕捉飞行种。它只要有食物就能永不停歇地战斗,吐息中的毒素里说不定还有部分古龙血毒的特性。”小书士接过团长手中的药瓶,小心地放在书桌旁的架子上,“这家伙并非不可战胜,但狩猎它需要海量的人力和资源作为代价,至少只靠我们,只靠远猎号还做不到。”
“如果诸位真的愿意听我一言,就趁着恐暴龙还没有追到雪山脚下之前,尽可能地多转移一些村民吧,这是留给大家的最后的选项了。”
陆盈盈说罢合上图鉴,抬眼望向窗外。远猎号早已从猎场上归来,此刻正停留在雪林村山麓的起降坪上。天色已晚,村子的方向传来星星点点的灯光。由于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原住民们一个个卯足了十二分的力气,依照小猎团临行前设置的防御措施严格戒备着,却丝毫察觉不到更大的危险正在朝着村子临近。
“状况已经恶劣到这种地步了吗?我错过了什么?”舱门处一道苍老的声音将小书士的思绪拉回到现实。猎人们神情各异地回过头,但见两身熟悉的黑色大氅矗立在甬道上,“亏得我们两个下了大力气赶过来,不会已经晚了吧?”